在此之前,蘇長觀還有些憂心東澤的狀況。畢竟是承受了不少那般強悍的劫雷,即便承受那劫雷的是東澤,影響也不可謂不小。

所幸以東澤目前的氣息來看,東澤應當是沒受重傷,那氣息雖然比平日裏弱了些許,可也足夠威懾眼前這些修士。

來到此處的修士多是些築基或是金丹期的修士,元嬰期的修士並不多。然而,卻還是有數位出竅期的修士來到了此處。

出竅期乃是在元嬰期之上的境界,這等修為,在道修之中僅有寥寥千人。這等實力,足夠開宗立派,不論走到何處,都能被人尊稱一聲“老祖”。

即便是換了在元嬰期的朗月明,也無法與這些出竅期修士抗衡,在這等局勢下,他二人恐怕難成為東澤的助力。

東澤恐怕要獨自一人對抗這成百上千的修士……光是想到這一點,蘇長觀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懸了起來。

東澤平日裏氣息內斂,輕易叫人看不穿他的修為境界。朗月明饒是已經進階至元嬰初期,卻仍是看不透東澤的實力半分。

因此即便是他二人,也不知曉東澤的確切實力。世間奇異的功法數不勝數,多的是看起來高深而背地裏卻是個繡花枕頭的功法,可功法這一事畢竟是每個道修自己的秘密,他們向來都很識趣,並沒有過問過東澤的功法與確切的境界。

他們隻能另尋突破口。

“你可還記得步道友先前同我們所說的那處陣法在何處?”朗月明的聲音冷不丁在蘇長觀耳邊響起。

蘇長觀搖了搖頭。先前東澤同他們提起的時候也未刻意強調,他隻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用知曉這些,加之他一直拿自己是個劍修,以此來當作借口,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懂。

隻是到了如今他才知曉,原來自己也並非如原先想的那般,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朗月明似乎也沒有對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不出所料地見到蘇長觀搖頭,隻低低地歎了口氣。

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發現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金秋殿的方向時,飛快地抬起手,在蘇長觀額間一點。一點靈識便從她的指尖融入蘇長觀的識海。

在場修為比他們二人高的修士比比皆是,若是使用傳音,保不齊會被哪些修士察覺,唯有這般,才是眼下最穩妥的方法。

識海是修士最為要緊的地方,外人的靈識若要進入,保不齊還需費一番力氣,隻是蘇長觀對朗月明毫無防備,那一點靈識沒有絲毫停頓,便淹沒在蘇長觀的識海之中。

那一點細微的靈識指向了一個方向,與此同時,朗月明的聲音也自他識海中響起,“陣法在那處,你先過去,待會見機行事。”

蘇長觀有些緊張地眨了眨眼,卻又不敢多嘴,欲言又止。朗月明見他神色,便知曉他已經聽到了自己的話語,為了防止周圍人察覺他們建立的隔音結界的不妥之處,朗月明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二人不再交談,遂將隔音結界撤了去。

蘇長觀定了定神,跟在朗月明身後,裝作同別的修士一般,對金秋殿那邊的動靜起了興趣的模樣,慢慢地朝著金秋殿靠近。

另一邊,東澤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片狼藉的金秋殿。天雷的盛怒之下,這金秋殿即便有陣法防護,也再無法安然無恙。

木製的房梁如同被火燎過,焦黑一片,穹頂處的無色琉璃碎裂開來,在天雷之中湮滅作齏粉,洋洋灑灑落了他一身,他的目光順著飄落的飛灰往下,忽然看到自己懷中蜷縮著的、宛如白瓷一般的身軀。

他一愣,忽然之間回過神來。

登時,氣勢洶洶的劫雲、不同於尋常的雷劫、極近崩潰的陣法、落到他身上的天雷、驟然劇痛的心口,猶如走馬燈一般一一在他眼前流過。

他環顧四周,發現在這殘破的金秋殿之中,唯二的活物,除了自己外,便是自己懷中的這人。

所以……這是衍秋?

東澤沉下心來,辨認了片刻,發現此人身上確實是衍秋的氣息。

他隻知妖獸會在金丹雷劫中化人身,卻未料到衍秋與妖獸無異。

驚疑不定之下,他伸出手,輕輕覆上自己的胸口。便是在方才,他承受雷劫的時候,有一陣極為劇烈的疼痛,叫他失去了意識。如今那疼痛已經散去,可當手心覆上心口時,卻又覺得那疼痛似乎還縈繞在胸口。

因著身世奇特,他的五感本就不如一般修士敏銳,就連痛覺也遲鈍許多。可方才的疼痛來得蹊蹺而劇烈,叫他不得不起疑心。

即便是他兩年前生挖自己的心頭血的疼痛,似乎都比不上他方才經曆的錐心之痛。

那痛楚仿佛是由內而外生出的,而非是這劫雷所帶來的。

可東澤清楚得很,他又不是普通的凡人,天生無病無痛,談何隱疾。他搖了搖頭,試圖將自己雜亂無章的想法驅逐出去,

他垂眼看向似乎還未恢複意識的衍秋,看了半晌,忽然察覺這般看著似有幾分不妥,於是脫下外袍,將衍秋草草包裹起來。

動作期間,衍秋的身子不可避免地落入他的眼裏。

這是一具完整的人身,他此前曾無數次撫摸衍秋的獸形,然而待到他見到衍秋的人形後,卻連正眼也不敢看。那白皙的皮膚落到他眼中,也仿佛是帶著什麽刺眼的光芒一般,幾乎將他的雙眼灼傷。

他目不斜視,手下動作飛快,將那具身軀裹得嚴嚴實實。做完這些,當他停下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憋了一口氣。

他輕輕皺了下眉頭,將那口淤積在胸腔之中的氣緩緩呼出。他低頭看著還未知曉發生何事、一臉純良無害倚在他膝頭的衍秋,心中想的卻是更為沉重的事。

能夠同時擁有人形與獸形的,便隻有妖族,然而妖族的妖氣與道修的靈氣差異不可謂不大,他不可能認不出來。可能夠使用靈氣、同時又擁有人形與獸形的存在,世間並非沒有。

恰巧那幾位特例與他有過幾麵之緣,並且他近些年來聽到了不少的消息。消息稱,那幾個特例之中最為善戰的戰神白虎,因犯下的殺孽太多,血孽纏身,恰逢傷重,不得不閉關養傷。

這血孽若是在其全勝之時,恐怕對那白虎戰神造成不了多少的影響,然而恰逢傷重,便氣焰高漲,叫那白虎戰神也不得不閉關養傷,專心對付這血孽。

聯想到初次見到衍秋時,衍秋身上那纏繞的血孽,東澤登時有了不好的聯想。他不過是情感方麵比常人愚鈍些許,卻並不是全然的愚蠢,有些東西,他隻消稍稍往深處想一想,便登時了然。

東澤如今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當時做得是對是錯,亦不知往後又該如何。他既然已經發現了,便不能裝傻,可若是叫他舍棄衍秋……這定是萬萬不能。

忽然,心口那陣原本消散的絞痛又卷土重來,那痛感來得毫無征兆,叫他沒有絲毫的防備。

他心中清楚,自己體質異於常人,不該有來路不明的隱疾,他也未受過什麽不可修複的暗傷,不該有這就連他自己也遍不清來源的痛楚。除非……這是他還未開智時便存在的。

紛亂無章的發現幾乎將東澤整個兒淹沒,他心亂如麻,坐在原地茫然無措。

他的師父們教了他許多,卻仍有許多事情未來得及教他。更別說,他此次遇到的困局,似乎與他的師父們脫不了幹係。

——可不論如何,他的師父們應當不會害他,他這麽同自己說道。

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誰。

“轟——”

原本便承受了一場金丹雷劫,如今的金秋殿早已岌岌可危。在金秋殿外的修士集眾人之力,終於發現了破損陣法的漏洞,他們順著這漏洞魚貫而入,開始在這金秋殿中大肆破壞。

穹頂上殘存的幾片無色琉璃被攻擊所帶來的震動衝擊得瑟瑟發抖,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又有琉璃從穹頂跌落。有飛塵被外界的靈力衝**,從穹頂處落下,整個金秋殿登時彌漫起一股嗆人的煙塵。

東澤將先前那紛亂的思緒拋開,仔細感應著金秋殿外的情況。

正如他所料,衍秋此次渡劫的動靜太大,吸引了不少的修士,如今那些修士,見劫雷已散,便忍不住出手了。

如今他孤身一人,要應付外麵的修士,還需顧忌未醒過來的衍秋……他摟著衍秋的手微微收緊了,衍秋如今還未恢複恢複意識,極易受到損傷。若是在渡劫之後受到損傷,甚至有可能影響衍秋的後續進階。

他寡不敵眾,更何況師父們總是同他說,他不能與人族起衝突。

正當他犯難之際,他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在悄悄地靠近。

那股氣息和其他氣勢洶洶的修士不同,隻默默靠近著,隨後去到了一個他極為熟悉的地方,停了下來。

東澤忽然便意識到了對方想要做什麽。

對方似乎有些拿捏不準眼下的情況,無法與他取得聯係。但他的修為足以傲視外麵的修士,並不用擔心傳音落入他人耳中。

這麽一想,東澤懸著的心便落下了些許。

“長觀?”他率先傳音了過去。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東澤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他想了片刻,當即傳音道:“長觀,陣法在你腳下三丈處,將你的靈劍插進地麵,三息過後向地下注入靈氣,激活陣法。”

蘇長觀隻有金丹中期的修為,在外麵包圍的修士當中,他的修為隻算得上中流,方才傳音給東澤表明身份,已是冒了極大的險。因此即便知曉了東澤的所在,蘇長觀生怕有修為比自己更高的修士會發現自己的傳音,因而隻得按捺住回話的衝動。

東澤知曉自己等不到蘇長觀的回複,心中卻清楚,蘇長觀一定會照著他所說的去做。

他仔細調理著自己的氣息,三息過後,一股驚人的威勢從他身上升起,震碎了本就岌岌可危的金秋殿穹頂。

一時間,平底起狂風,飛沙走石,煙塵四起。他站在金秋殿的中央,直視著來犯之人:“爾等擅闖北鬥星城,速速退去,我饒爾等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