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在一方隱蔽的山洞中,幾人正圍成一圈,如臨大敵般望向山洞口。

幾人身上髒亂不堪,麵上是掩蓋不住的疲憊,卻仍是強打精神,

在長久的沉默過後,一人忍不住道:“那個魔修……該不會是就這麽走了罷?”

另一人應道:“人家走了便走了,魔修肯幫我們一把叫大夥兒死裏逃生,我們真該偷著樂了。”

“他把我們帶到這處,別是想要做什麽吧?”

“人家想做什麽,憑人家的修為早就做了,還用費勁給你演戲?”

“算了,魔修能指望什麽,魔修又不跟人似的講仁義道德,我們……”

便在這時,一個女聲反駁道:“若是他真不講仁義道德,便不會在山匪手底下救下我們,大夥兒更沒機會在這魔修背後討論人了!”

先前說話那人被說得麵上有些掛不住,漲紅了臉正要反駁,這時便有人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別吵了,省得再把山匪引來了。”

他這話一出,眾人登時安靜下來。

他們如今想的倒不是那魔修了,而是這山上的山匪。

他們一行人在出發前便知曉這處山上有山匪,因此規劃了避開此處的路線。隻可惜人算比不過天算,他們原本計劃的另一條路,在前幾日的融雪時節不知為何遇上了山石傾瀉,連路都被掩埋了。

原路返回又浪費時間,他們隻好臨時改了計劃,繞到這有山匪的山腳下了。

領隊本想著他們隊伍中有修士隨行,有修士在,應當是不懼一般的山匪的。不成想那些山匪中卻也有修士的存在,山匪中的修士甚至比他們隊伍隨行的修士還要多,實力也更強。

他們不出意料地在山匪手下敗下陣來,一路邊打邊逃,被山匪逼上了山腰。

處處都知曉此處鬧山匪,這處來往的人也少了許多。即便有人路過,見到山匪在此處作惡,自然是不敢輕易伸出援手的。

他們死傷近半數人,在孤立無援之際,忽然有一個魔修出現,在山匪手下將他們救下。

眾人本以為即便在山匪手下逃生,也要在魔修手下喪命了,卻沒想到這魔修竟然隻是幫他們甩脫山匪,甚至還將他們帶到這個山洞中休養生息。而那魔修也識趣得很,將他們帶到這處後便岀去了。

餘下的商隊數人心思各異,忐忑不安地等在原地。

他們已經來到這處好幾日了,起先尚有幾人因為還未恢複,眾人才在此處等待同伴恢複過來,隻是等那些重傷的同伴都有了行動能力後,他們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今日的爭吵並非是第一次發生,因此眾人也開始逐漸習慣這爭吵。隻是他們原本回程路上帶的補給並不多,加上先前經曆過一波山匪的襲擊,大半的物資散落在外,幹糧與藥品剩下的都不多了。

焦慮在眾人之中蔓延,爭執的頻率也高了起來。而眾人畢竟同是北鬥星城的居民,也不好撕破臉皮,於是那行蹤神秘的魔修便成了他們的發泄對象。

魔修每天都會過來看看他們,順便帶點獵物維持一下他們的生活,他們算準了那魔修這個點不會過來,亟待發泄的情緒便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要我說,我們都能走了,還在這裏等著幹什麽,等山匪來把我們一鍋端嗎?”

“那你倒是走啊,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你咋個回去?”

“那你在這裏幹等著像話嗎?你看那魔修天天過來瞅一眼,跟養豬似的,別是哪天就把我們當他的血餌了!”

“我寧願給魔修當血餌也不樂意死在山匪手下!那些道修都什麽玩意,淨欺負自己人!”

“你樂意我還不樂意,死魔修手底下多晦氣啊……”

“噓!別說了!”

“他回來了!”

所有的聲音隨著魔修的出現消失殆盡,然而眾人臉上燙得厲害,他們清楚,以這魔修的修為,聽清楚他們方才的對話是輕而易舉的事。人族與魔族雖為異族,語言卻是互通的,斷沒有對方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的情況。

說對方壞話被抓包的羞恥感登時湧了上來,那人支支吾吾半天,終於道了個歉。

那魔修卻不以為意,側過身去,露出他身後方才一直擋著的人。

是東澤。

“城主!”欣喜的聲音在山洞中回**,其餘心思各異的幾人登時回過神來,借著黯淡的月光分辨著在山洞口站著的二人。

他們這才發現,原來東澤竟是一直都站在這魔修身後。隻是這時東澤同那魔修站得極近,見眾人都朝他望來,麵上出現了些許的不自在。

東澤輕咳一聲,“人都在此處罷?”

見到東澤,便意味著他們有救了。眾人急忙上前,拉著東澤哭訴這些時日裏的遭遇,這下倒是沒人注意到那魔修了。

東澤見沒有異樣,於是點頭應道:“既然人齊了,那便隨我來罷。”

這麽些天的風餐露宿終於迎來了結束的日子,眾人也都放鬆下來。

小雨畢竟是一個姑娘家,自然不好上前和那一堆大老爺們擠到一塊兒,便站得稍稍往後了些。

她心中欣喜,卻不如同伴那般需要哭訴發泄,她隻是臉上帶了幾分笑意,在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便在這時,她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那視線方才便若隱若現的,如今眾人都上前去圍著東澤了,那視線便多了幾分肆無忌憚的意思。

小雨隻一轉頭,便見到了盯著她的江極。

這麽些天相處下來,她自然意識到,江極似乎並沒有傷害他們的理由與動機。江極格還外識趣,每日裏除卻給他們送吃食外,也不常露麵,因此,小雨心中對他並沒有惡感。

相反,還須得感謝江極一番,畢竟這幾日算下來,江極還是幫了他們不少忙的。

這麽想著,小雨便不自覺衝著江極露出了一個笑。

江極的目光閃了閃,卻主動移開了視線。

小雨正想說幾句什麽,卻忽然注意到江極帶血的衣袖。她麵色一變,快步上前去,想抓住江極的那隻手。

誰知江極即便沒有看著她,也照樣察覺到了她的動作,輕輕一縮,便避過了她的掌心。

小雨看了眼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顧不得尷尬,她小聲焦急道:“你受傷了,給我看看。”

她以前在北鬥星城的藥房當過夥計,自然也認得不少藥草,亦會應付不少傷病,因此這隻是她下意識的動作。

可誰知江極卻退後了一步,道:“魔氣。”

小雨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江極簡單的話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江極是魔修,身上自然有魔氣,她隻是普通人,若是沾染上魔氣會很麻煩。

小雨有些哭笑不得,江極自己的傷都成那樣了,來不及處理,卻還有閑暇顧及她有沒有受到魔氣侵染。

“但是,你的傷……”小雨說著,試圖讓對方知曉自己的好意,她再度上前,試圖查探江極那隻受傷的手。

然而江極又退了一步,連連搖頭,將衣袖捋了起來,給她看到了手臂上的傷口。

傷口已經結痂,看那恢複的狀態,想必過不了今日,那痂便能掉落。

也怪她,人族和魔族從外表上看,其實相差無幾,叫她一時之間忽略了對方魔修的身份。然而魔修的魔氣會衝撞到凡人,小雨前些時候才剛受過魔氣侵染,自然知曉魔氣對人到底有什麽影響。

好在魔修與道修一樣,傷口愈合的速度都會比凡人快上許多,即便是深可見骨的傷口,在他們身上不消半日便能痊愈。

小雨放下心來些許,然而先前在藥房工作的習慣叫她不自覺嘀咕著:“就算愈合了也會痛啊……”

她本以為這般嘀咕,江極並不會搭理她。誰知江極卻聞聲抬頭,極為認真地道:“現在不疼了。”

小雨不由得噗嗤笑了一聲,也不隻道是不是被江極給逗的。

趁著還未有人看向他們這邊,小雨忙道:“先前的事……謝謝你。”

江極的動作忽地一頓,搖了搖頭。

待到東澤好不容易安撫好商隊的人們,一轉頭,便發現小雨與江極站得極近,似乎還在說些什麽。東澤不由得皺了皺眉,上前幾步,站在二人中間道:“當心被魔氣影響。”

小雨隻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東澤這時才有空問一問江極,那日的情況。

方才被東澤這般擋在了中間,江極也不見惱,東澤問起先前的事,也一一回答了。

“你說襲擊他們的山匪當中有道修?”東澤不禁皺起眉頭,他心中其實已經信了江極的話語。商隊中原本有修士隨行,若非遇上了其他道修的存在,照理說,普通山匪是無法奈何他們的。

隻是……

“能夠修煉得小有所成的修士,條件定然不差,為何會淪落到助力山匪的程度?”東澤隻是自說自話,將心中的疑惑道出。

他本來沒有指望江極能說上什麽話,卻見江極搖了搖頭,道:“他們似乎都是從宗門出來的,我看到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

這信息卻叫東澤心中疑惑更甚。照理來說,宗門中的弟子有宗門管束,極少作出些什麽過分的舉動。同樣地,他們有宗門作為靠山,更加不會淪落到與山匪狼狽為奸的境地。

百思不得其解,東澤也無人可問,隻好作罷。

他定了定神,雖然先前對這魔修態度不如何,然而這魔修對商隊眾人的態度他自是看得出來的,因此,該謝的還是需要謝:“這次多謝你了。”

江極很輕地搖了下頭,沒說什麽。

待到眾人安定些許,東澤這才有空再問江極:“這處的山匪有多少人?”

“大約六十人,其中有二十餘人有修為。”江極道。

有二十餘個修士……這可不是什麽小數目,一些小一點的宗門中,弟子加起來也就統共二十餘人,這已經是一個極為可觀的人數了。

但無論如何,商隊與隨行修士有近半數都折在這山中,他定會讓這些人血債血償。

第二日清晨,東澤先是送眾人去到了客棧,與前來搜查的隊伍匯合,隨後又轉身朝山上走去。

他望向站在不遠處的江極,“你應當清楚那些人在什麽地方罷。”

照小雨所說,江極這些日子都在附近徘徊,若是那些山匪還在這一帶的話,他應當知曉那些山匪的確切所在。

江極猶豫片刻後,還是同他說了那些山匪出沒的地帶。那些山匪數量眾多,他雖不能將其一一剿滅,然而那些山匪同樣也拿他沒有辦法。東澤既然能輕易製住他,想來對付那些山匪也不在話下。

東澤點了點頭,“你此回所做之事,我等銘記在心。隻是此處仍是道修領地,你一屆魔修在此活動,即便我不出手,也遲早有人會尋來,你還是快些離去罷。”

顧及這江極這幾日來幫了商隊眾人不少,他看在商隊眾人的麵子上,即便自己心中再不舒服,也不好擺出如以往那般強硬的驅逐姿態。隻是這魔修仍然逗留在道修的領地,這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江極聞言,似乎並沒有聽出他言語之中委婉的勸退之意,隻搖了搖頭,“無妨。”

東澤見再勸不動,也不再作無用功,“勸我也勸了,隻要你不再接近北鬥星城,隨你。”

他自己心中明白,那日傷害衍秋的,是那個名叫阮尤的魔修,並非江極。他對江極不過是心中遷怒而已,然而江極轉頭又幫他保住了商隊那麽多人的性命,他也拉不下臉在受了幫助之後立馬翻臉。

他最後再看了一眼江極,心中有些複雜,轉身朝著山上走去。

卻不想,沒走出多久,他便察覺有人跟上來了。

東澤頓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你還跟著我做什麽?”

在他身後,江極正大喇喇地站著,沒有半點隱匿的意思。

東澤自認為自己已經算不通人情的,未曾想卻是遇上了對手,江極比他還要缺根弦。他自己倒是清楚,自己是因為原身是件死物的緣故,可江極又是為何?

“我同你一起去。”江極隻開口道,卻沒有說原因。

東澤被他這怪異舉動噎得無話可說,遂不再出聲,轉而向著山上走去。

不得不說,江極這幾日在這山上遊**,還是有些收獲的,在他發現那些山匪蹤跡的不遠處,便是那些山匪的老巢。

山匪的老巢藏身在一片密林之中,以樹木為牆,以枝葉為瓦,與這密林幾乎融為一體。乍一看去,恐怕隻會以為他們的小屋是更密的樹林。若非江極提前知曉那些山匪在這一帶活動,他們恐怕都會直接將這一處略過。

隻是此刻,這山匪的老巢有些安靜過頭了。

密林之中十分潮濕,隻傳來一股樹木腐爛的味道,在這味道之下,似乎還另外掩藏了什麽。

東澤心中起疑,不由得放輕了腳步緩步靠近。

奇怪的是這山匪老巢,卻連一個留守的人都不見。東澤在一旁觀察了許久,終於按捺不住,躍上了其中一間木屋的屋頂。

這屋頂隻是拿樹木的枝幹綁了起來,僅作遮雨用。而這枝幹還未脫離一旁的樹幹,盡管東澤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然而他腳下的枝幹仍然在他落下時哢嚓作響。

這般動靜,若是這山匪老巢中還有生人,恐怕能立即察覺。

然而東澤動作過後許久,也不見有人出現。

江極也察覺到了異常,從原本隱匿的角落中現出身形來,緩步走進。

將四周環顧過後,江極奇怪道:“我先前,分明見到此處有山匪活動。”

“許是他們眼下已經傾巢而出了。”東澤說著,躍下那由枝幹編製的屋頂,隨意走到一間小屋跟前,開始在那小屋跟前尋找可以進去的門。

“不會的。”江極搖了搖頭,“我先前來到此處的時候,即便外出,他們也會留人守護。”

東澤挑了挑眉,心中的奇怪感覺更甚。

便在這時,他終於尋到了那木屋的門,嚐試著推了一下。

那陰森不見光的木屋中,傳來一股潮濕腐敗的氣息,東澤手上的動作一頓,察覺到這木屋中腐敗的氣息,與外麵那枝葉腐敗的氣息有些不一樣。

他意識到了什麽,大力推開那木門,木屋中的畫麵便直直地撞入二人眼底。

簡陋的木屋中隻有幾件木製的家具,幾件木板拚湊成床,而**正躺著一人,蒼白的皮膚下透著死氣沉沉的青灰色,他的麵容與肢體幾乎扭曲得不成人形,以一個怪異的姿態躺在**。

正當東澤試圖上前仔細查探之際,忽然聽得一聲清嘯自身後傳來:“何方宵小,吃老子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