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東澤神色一動。

他的眉心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自衍秋出事後,他因為損失了過多的心頭血,失去意識了兩個月,而即便是蘇醒過後,他亦是一邊陪同著衍秋在丁先生那處療傷,一邊自己恢複。

因此他也沒有時間在北鬥星城外檢查是否還有魔修的蹤跡,他如今還未完全恢複,須得暫避其鋒芒。隻要那些魔修不主動進入北鬥星城,那麽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管那些魔修的去向。

但是這些魔修千不該萬不該,將目光放到了北鬥星城中的居民身上……

“你是在何處見到他的?”東澤開口問道,聲音中不自覺帶了幾分怒意。

平日裏,東澤少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更不會對城中居民假以顏色,小雨從未見過東澤動怒,因此乍一看到東澤這般開口,心中不免還有些害怕。

但她清楚這怒意並不是對著她來的,定了定神,開口解釋道:“都是在北鬥星城之外。有時是在野地裏撞見他,有時是在另外的城池中撞見他。”

東澤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些道修的城池都是在做什麽……”

盡管她意識到東澤的怒意,然而小雨還是忍不住為那個魔修說了一句話:“他……也沒對我怎麽樣,城主還是不要太在意他了。”

作為當事人,小雨自是清楚那魔修對她似乎並無惡意。那次在北鬥星城中撞見他後,也不見那魔修對她動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甚至覺得那魔修似乎隻是在……跟隨她。

每回她意識到那魔修在他身側之時,那魔修都會極快地隱去蹤跡,不靠近她分毫。那魔修隻是一直維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隨在她左右。隻不過這魔修似乎思慮十分重,常常再她不遠處發呆,全神貫注之下,竟是連她偶爾走近也察覺不到。

也就是這般,她才察覺到那個魔修竟是一直跟隨她,而後撞見了那魔修好幾次,她才確定下來,原來並非是巧合。

起初她還會暗自害怕這默不作聲的魔修,然而隨著接觸的次數增加,她也逐漸發現這魔修看似難纏,實則並未對她怎麽樣。她雖也煩惱被這魔修糾纏,然而那魔修從不跟隨她進入北鬥星城,加上東澤似乎正是兩月前與兩個魔修動手,才導致元氣大傷,她如何能麻煩東澤出手懲治那魔修。

原本這事她並不想驚擾東澤,然而卻未想到來尋一次丁先生,卻被東澤撞上了。

東澤被小雨勸了這麽一句,也稍稍冷靜了些,但思前想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魔修生性狡詐多疑,如今不傷小雨,說不定是覺得時候未到,而他又不好直接駁斥小雨,隻得道:“既然如此,你這段時間便留在城中修養,我會讓城中修士隨商隊一道外出。”

小雨生活在道修的城市中,自然清楚道修的顧慮。道修與魔修之間水火不容,更無法容忍魔修如此深入道修的領地,東澤不立即出手去清除這魔修,應當是有別的顧慮,而這並不代表東澤會姑息。這般決斷也是為了她好,因此也隻是點點頭,先應下了。

東澤還想再叮囑幾句什麽,卻被丁先生白了一眼,“行了,這裏不是說這個的地方。後頭還有人等著,你這樣拉著我的病人閑聊算什麽事?”

東澤不敢反駁丁先生,隻得悻悻抱著衍秋離去。

入夜,雪大了起來,紛紛揚揚灑滿了整個天地,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霧蒙蒙的白。

時候不早,原本東澤已經準備歇下,卻忽然察覺有人在靠近他的院子。

他失明已有一段時間,以神識探物的能力已然十分熟練,因此,他才能夠如此快地察覺來人。

倒是比他還未失明的那段時間更加敏銳了。

這麽想的時候,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停了,院門被來人敲響。

東澤安撫好一旁的衍秋,獨自走到院中開門。院門一開,來人尚未開口,然而東澤卻由那熟悉的氣息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他有些不太確定,試探著開口:“丁先生?”

聽得對方不答,東澤又道:“可是還有什麽吩咐在白天忘了與我說?”

“不是。”丁先生這才開口回答,大約是近日接待的病人有些多,他的聲音中透著幾分疲憊與沉重,他又沉默了片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什麽話在嘴邊欲言又止。

“丁先生若是有事,但說無妨。”東澤察覺到丁先生的為難,主動開口道。

他聽到丁先生沉聲道:“城主,魔修不能留。”

東澤的呼吸一頓。

丁先生是老城主們的舊識,算下來是他的長輩,平日裏向來都直呼他姓名,從未有過這般正式地與他說話,更不會稱他為“城主”。

但隻有一件事會例外,那便是關乎到整個北鬥星城的存亡之際。

丁先生這般喚他,是請求,亦是警告。

“別忘了你師父們是為什麽死的,也別忘了他們對你的教導,更別忘了他們為何將你留下。”丁先生的語氣有些重,叫東澤幾乎喘不過氣來。

師父們是為了什麽而死……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師父們正是為了他們腳下的星鬥大陣而死。他們說,建立星鬥大陣,是為了助人族抵禦魔族的入侵,因為從沒有魔族會對人族手下留情。

而師父們也正是在最近一場道魔之爭中,為了星鬥大陣的開啟,以身祭陣,神魂俱滅。魔修與他理應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他不該覺得魔修對人族會留有餘地。

若是他對魔修有半分猶豫,對他的師父們來說都將會是背叛。

東澤回過神來,道:“丁先生,我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記得自己的師父們。他是看著他們祭陣的,他們是因為魔修而死,他如何能忘,又如何敢忘。

“我明日去尋那魔修的蹤跡。”東澤淡聲道,“既然他敢出現在道修的地盤,自然叫他有來無回。”

“不必。”丁先生搖了搖頭,“有機會出手便是,你如今的狀態還不適合主動迎敵,靜觀其變便是。”

東澤目光一黯,“丁先生說得是。”

丁先生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問題了,這才開口結束了今日的談話:“好了,時間不早了,便先回去休息罷。”

說完,丁先生轉身欲走。

“我送您。”東澤說著,向前邁出了一步,試圖跟上丁先生的腳步。卻被一道靈力輕輕推著,退回到了原地。

丁先生頭也不回地道:“不必了。你眼下這個情況,隻會耽誤我回去。”

東澤一想,明白丁先生說得不無道理。他如今即便適應了失明的生活,走路卻還是比不得雙眼完好那時的速度,加上丁先生剛敲打過他,心底裏恐怕是不願與他同行的。

想通這一點後,東澤苦笑一聲,站在原地感受著丁先生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掩上院門,剛一轉身,便察覺到院中似乎多了些什麽。

他仔細地感應了一番後,有些驚訝地喚了一聲:“衍秋。”

衍秋自受傷前,便開始學著如何隱匿自身了。東澤先前被丁先生占去了太多心神,因此都未注意到衍秋靠近。

如今乍然發現衍秋的存在,說不驚訝是假的,他方才已經習慣性地將神識外放,然而就連這般也未察覺到衍秋的接近。這般看來,衍秋隱匿的本事進步之快,倒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料。

方才與丁先生才提到自己的師父們,東澤心頭有些悶,急需些什麽將自己從那中頹然的思緒中拉出來。

幸好,衍秋出現了。

衍秋聽到東澤的呼喚,也不再隱匿,輕輕嗷了一聲,便朝著他跑來。

東澤如今視線受阻,聽到衍秋急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便對著衍秋來的方向蹲下身子,放平雙手。

下一刻,衍秋毛茸茸的身子撞進了他的懷中。

衍秋身上裹挾著一股寒冷的風雪的氣息,叫東澤忍不住抖了抖。可隨之而來的溫暖,卻叫東澤心頭止不住地一暖。

即便知曉衍秋如今還未通靈性,這般動作未必帶著其他的含義,或許隻是想同他撒個嬌。然而衍秋這無意之間的舉動,卻叫東澤心頭無比熨帖。

衍秋的身子毛茸茸的,暖和得緊,在他懷裏跟個小火爐似的,與他這天生偏涼的身子幾乎是兩種極端。這絲溫度叫東澤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臂,將衍秋抱得更緊一些,這是風雪夜中他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衍秋似乎很喜歡這般被環抱著的感覺,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口。

心頭的陰霾似乎被衍秋這番動作一下子驅散了,東澤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他站起身,抱著衍秋朝屋中走去,“好了,我們回去。”

他忽然便覺得,隻要有衍秋在,什麽魔修與道修、什麽道魔之爭,便無法擾他分毫。

唯有衍秋會這般毫無顧忌、不帶絲毫雜念地信任他,而他隻要知曉這一點,便滿足了。

喓邀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