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詫異的目光都向步驚川投來。

他這開口,落在旁人眼中,怕是狂妄至極。然而在將那個靈玉陣盤用得得心應手後,步驚川對於此事也多了幾分信心。那靈玉陣盤的效果出乎他的預料,此回若是用上那個靈玉陣盤,或許可行。

白發女修挑了挑眉,“你有辦法?”

步驚川點頭道:“不過是讓更多人見到那場景罷了……若是要實現這個效果,幻境不就能做到嗎?”

陸連峽連連搖頭,“可是又該去何處尋找這樣能重現那日場景的幻境……”

“我便是陣修。”步驚川道,“自然有辦法製造出幻境。”

陸連峽瞪大了眼,“閣下所言非虛?”

步驚川輕歎一聲,“我雖說能夠造出幻境,可能夠讓人見到那命牌之中畫麵的環境還是第一次嚐試,所以……我也不敢打包票同你說能夠做到。”

他所能做的,他所能為陸征、為陸連峽做的,便是去盡力一試。

“若是能夠真的實現,那此事便好解決了。”白發女修收起麵上驚訝的神色,緩緩道,“陣修之道沒落已久,許多秘法已經失傳,如今的陣修所剩無幾……小友可是,長衍宗之人?”

步驚川點了點頭,“正是,在下步驚川,家師步維行。”

白發女修忽然展顏一笑,“他啊……我倒是略有耳聞,傳承千年的步氏宗族,自千年前便一直守護著星鬥大陣。如今天下能教出陣修的,恐怕唯有他一人……倒也不算意外。”

星鬥大陣,便是五首二十八城所支撐的陣法,二十八城皆以天上星宿命名,引天上星辰之力,護佑地上蒼生安寧。

在修真界中,無人不知這個陣法。而眾人隻知這個陣法由五位域主守護,卻從不知背後竟然還有一個長衍宗。

這個說法,就連步驚川也是第一次聽說。

按理說,天下道修都知曉星鬥大陣的存在,更知曉星鬥大陣的作用,那麽他師父若是真的與那星鬥大陣有淵源,也不該連在長衍宗內都沒有半點風聲的才是。

因此,步驚川第一反應便是兩個可能。一是白發女修在說謊,二是步維行與星鬥大陣的淵源,是修真界大能之間的秘密。

而他看白發女修的神色認真,又思及對方似乎沒有在此時騙他的必要,於是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他這點道行自然瞞不過白發女修的眼睛,見他反應,白發女修隻笑了一聲,“你莫不是不信?”

步驚川道:“我隻是覺得前輩似乎沒有騙我的必要。”

白發女修哈哈大笑,“你倒是有意思,比你師父有意思多了。”

白發女修竟然還與師父相識?步驚川一頭霧水,卻想不通個中緣由,隻能勉強賠笑。

此事兜兜轉轉,竟然又是與他有關。這太雲門當真奇怪,先是禁地之中出現了秋白的軀殼,而後這太雲門當中深居簡出的長老,竟然認識他的師父。他師父算不得多有名,甚至大多修士都未曾聽說過長衍宗這個陣修宗門,而這位長老提起步維行的時候,那副熟稔的口氣,令得他多少覺得有些奇怪。早年他與步維行關係親密,卻從不知曉步維行竟認識這等大能。

白發女修笑完後神色卻多了幾分落寞,她揮了揮手,道:“好了,今日便先如此罷,你——”

她頓了頓,望向陸連峽,“你既然是我名義上的客人,自然要在我這處下榻的。至於你們,便先行回去,待到步驚川小友想出此事的解決方法後,再作定論。”

說完,她又歎了口氣,“此事雖然是在我太雲門之中發生,然而以我身份,不好太過插手此事……淩兒既然是明麵上太雲門出麵管理此事的人,那便由代我淩兒招待各位了。”

眾人心中清楚,白發女修此回以請客的名義將陸連峽召上太雲門,便是行了天大的方便了,再奢求不得其他。

左右眼下也沒有更多更好的方法了,眾人隻得點點頭,聽從了白發女修的安排。

雖然那日白發女修表現出不會過多插手此事的模樣,然而那天的第二日一早,白發女修便差了於任淩前來送了一枚玉佩。於任淩道那玉佩是太雲門藏書閣進出的鑰匙,可以隨意進出太雲門藏書閣。

這玉佩據說可以進入藏書閣的前三層。如他這般在折桂大會期間來到太雲門的外來弟子,也可以去太雲門的藏書閣第一層,然而那些多是些雜書,或是些流傳甚廣的功法,作用不大。能上到藏書閣的二層,便是與大部分太雲門弟子一般的待遇了。而第三層,唯有太雲門核心弟子方能抵達。

白發女修這是給了他極大的方便。

“師父還說,太雲門雖不似長衍宗那般鑽研陣法,但藏書以及涉獵的東西都比長衍宗要多,看一看總歸不會是壞事。若是你有什麽需要,還能告訴我,我可以去到四層替你尋書。”於任淩說著,將手中的玉佩交到步驚川手中,“你若是不清楚那藏書閣在何處,或是不知曉藏書閣的布置,問我便好。這幾日我都會在我師父那邊——你應當知曉如何去我師父那處。”

步驚川心頭感激,連忙伸手將那玉佩接過。

雖然那玉佩說是可以隨意進出藏書閣,然而步驚川自知自己身為一個外宗弟子,出入他人宗門的藏書閣的高層,並不是什麽合適的事,因此,他隻能選擇夜間造訪。

藏書閣的第二層多是些珍惜的功法或是招式秘籍,品階極高,有的甚至去到了五階與六階,然而這並不是步驚川所想要找的,於是他便去到了第三層。

好在這藏書閣的三層,尋常弟子也上不來,知曉他在此處的弟子也不會很多。

第三層的藏書顯而易見地紛雜起來,有誌怪遊記,也有修煉心得,步驚川苦苦尋找許久,仍是一無所獲。

秋白看著他在此處來回遊**,終於忍不住顯出身形,出聲提醒道:“你方才經過的書架,最下麵一層,那本綠色封皮的。”

步驚川半信半疑往回走,終於找到了秋白所說的那一本。

秋白所說的那一本書,隻在外草草地包了點封皮,極為隨意。光是看外表,根本不知道這本書中寫了何事,翻開一看,其中寫的卻是多個陣法的結與解。

那書的位置放得極為隱蔽,又貼近地麵,不易看到,因此步驚川方才匆匆掃過的時候,便是這般將這處忽略了。

現在再找回來,步驚川驚喜地發現,在方才那本書的兩旁,還堆放著不少關於陣法的書。其中有少量幾本,步驚川曾在長衍宗的藏書閣中見過。

左右無事,此處也沒有來人,步驚川便徑直在此處坐下,率先翻開了那本綠色封皮的書。

步驚川這一坐,便是兩日。

藏書閣第三層少有弟子造訪,因此,這兩日來步驚川半點也未被人打擾,他散落的稿紙鋪了一地,此時正坐在那堆稿紙之中苦思冥想。

他正巧碰上了瓶頸,停在陣法的某一個關竅位置,久久都想不出解法。身側的稿紙上,畫滿了雜亂無章的陣法。

唇邊被抵上一個柔軟的東西,氣味不算難聞,忽然聽到有人在他耳邊道:“張嘴。”

他便下意識乖乖地張開了嘴,那柔軟的東西被塞到了他口中,待到舌尖傳來一陣甜味與水果的香甜,他才知曉那是一塊果脯。

他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掙脫出來,目光順著停留在他唇邊的手,一直延伸到那隻手的主人的臉上。

秋白手上正拿著滿滿一包果脯,此刻指尖仍舊抵在他唇邊,仿佛是為了防著他將那果脯吐出來似的。待見到步驚川唇角微動,開始咀嚼那片果脯後,秋白緊蹙的眉頭才稍稍鬆開了一點。

步驚川隻是隨意地掃視了一圈,便發現他們身側靈光流轉,竟是一個不知道何時便設下的隱匿陣法。怪不得他這幾日在此處鋪開了如此多的稿紙都無人來多嘴詢問一句,原來是秋白一早便將可能打擾到他的人隔絕在外。

見他將那果脯咽了下去,秋白指尖微微一動,似乎是準備去拿下一塊果脯。

步驚川忽然瞥見那白皙指尖沾上的糖霜,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下意識將那指尖含入口中。

“你……”秋白的聲音帶上了些氣惱,作勢就要將手收回去。

步驚川眼疾手快,一把扼住秋白的手腕,將那指尖細細舔吮,又在秋白掙脫之前,借著手上的動作,將秋白拉近了,在秋白唇間覆上一個吻。

然而,他的唇僅僅碰到秋白的時候,秋白卻忽然大力推拒起來。步驚川隻能由著秋白推開了自己,還不待他開口問秋白這是怎麽回事,他心中忽有所感,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方才那個果脯的味道。

“蜜棗?”步驚川看向秋白的眼中不由得帶了幾分戲謔,“你不是最討厭蜜棗果脯了麽?”

他多少也摸清了秋白的喜好,自然不會將秋白不待見的東西帶在身上。這包果脯是不是秋白特意替他找來的,不言而喻。

秋白便是趁步驚川不備,將自己討厭的東西塞到他嘴裏,控訴他這段時間的冷落。

秋白瞪他一眼,揚手將那滿滿一袋果脯丟到他懷裏,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

太可愛了,步驚川心想著,不顧秋白抗拒,上前擁住他。又壞心地在秋白鼻尖落了一個吻,這才心滿意足退開了去。

被秋白這一打岔,步驚川的心情也鬆快許多,因此當他再度投入到方才的事情上後,許多東西茅塞頓開。

散落的稿紙鋪滿了一地,這都是他這兩日來反複演算的過程。

他沒有找到自己所想要的陣法,但是他卻在翻遍這麽多本書後,忽然意識到,自己需要做的不是尋找陣法,而是追尋先輩所做之事,重新創造一個自己的陣法。

他往時所用的陣法,全靠自己記下陣紋,隨後在用到之時再用。然而這麽記著的陣法,都是別人的陣法,並不是他自己的。

早些時候他未意識到這個問題,然而到了現在,他卻忽然發現自己的症結到底在何處。他記了無數個他人的陣法,對陣法的運用卻始終停留在使用他人陣法的階段。

他沒有自己的陣法,也不會創造陣法。

然而他也發現了,如今的陣修,別說他的同門,就連步維行,也不會創造陣法了。

大部分陣修用的都是先輩所創造的陣法。步維行蹭與他說過,有過一段時間,先輩創造的陣法大量湧現,後輩隻滿足於掌握先輩的陣法,逐漸喪失了自己創造陣法的能力。到了後來,更是隻剩下了改良陣法的能力,而時至如今,能用得上陣法,便是一個合格的陣修。

失去了創造能力的修行之道,怪不得這百年來逐漸衰弱式微。

他人微言輕,不敢有什麽重振陣道的奢想,隻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處,能夠護佑一方。

而這正是他此舉的初心。

這兩日他廢寢忘食,結合多個幻境與其他的陣法,卻被卡在了一個關鍵的步驟,遲遲不得推進。如今迷障已破,道心澄澈,當即如醍醐灌頂,往日中困擾他的重重迷霧驟然散去,所遇困境亦是迎刃而解。

他看著稿紙上最終推演出來的陣紋,心頭登時如卸下一塊巨石一般,鬆懈下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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