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忽然響起的時候,在場眾人皆是一愣。

這聲音步驚川聽著覺得略有幾分耳熟,奈何那說話的人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聲音顫抖得厲害,叫他聽不出那人原本的音色來。

然而洛清明對這聲音,卻比他熟悉得多。

在那聲音響起的一瞬,洛清明渾身一僵,登時也忘了眼前的步驚川。

二人不約而同地朝台下望去,在人群中搜尋那說話的人。

比武台下圍了烏泱泱一大片弟子,因為隻是觀戰,弟子們都穿得隨意,因此乍一看這人群,花花綠綠的一片,顏色紛雜,叫人難以在第一時間發現方才說話的那人。

二人所站著的比武台畢竟是比地麵高出一截,因此視野比一般的弟子開闊,於是順著眾人的目光,找到了方才說話的人。

那人自方才開口後,他身邊的人都朝他望去,不少人默默地退出一步,好拉開與這人的距離。於是在不知不覺間,以那人為中心,騰出了一塊空地來,格外顯眼。

一名在觀戰台上方坐鎮的長老微微皺眉,“不知這位小友是何意?”

觀戰台上多是些鎮場的長老,負責保護參戰弟子安危,或是防備參戰弟子耍些小手段。隻是他們出手的機會不多,折桂大會開啟的這幾日來,他們還是第一回 出麵。

往常的折桂大會雖有波折,但那波折多少都是由弟子比試衍生出來的矛盾,這般發展,就連這群見多識廣的長老們都鬧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方才開口的長老身上穿著寬袍廣袖,銀灰色綢緞裁就的外袍上有白色細密針腳繡出的雲紋,赫然是太雲門的服飾。身穿太雲門裝束,又端坐於觀戰台主位,顯然是這屆折桂大會中太雲門中的領頭人物。若是說出狀況,那麽這位長老估計是在場所有人當中最不希望出事的了。

他方才發話,在場眾人都安靜下來,等著那人開口。然而,那人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仍舊死死盯著洛清明,那飽含恨意的眼神,仿佛要將洛清明瞪出兩個洞似的。

那太雲門長老被忽略,麵上閃過一絲不快,又極快壓了下去,繼續道:“若是小友與洛小友有什麽矛盾,不妨一說。”

被眾人注視著的少年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袍,麵上稚氣未褪,隻有十三四歲的模樣,也不知為何會來到此處。千萬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其中不乏修為高深的大能,被這麽多人同時注視著,登時令得他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少年垂在身側的拳頭暗暗握緊又鬆開,望向洛清明的神色中有幾分忌憚,卻掩不住他眼睛深處的那幾分恨意,“在下乃是靈溪宗的一位弟子,先前北鬥星城遺跡出世,我與我幾位師兄一道前往,期望能在那遺跡之中得到幾分機緣。”

便在這時,洛清明忽然道:“我記得靈溪宗此次折桂大會,雖有收到邀請,可靈溪宗卻是未曾派人前來。你又是什麽人,為何要冒充靈溪宗弟子?”

洛清明這一開口,登時令得步驚川也有幾分吃驚。

此次折桂大會來了多少宗門,又有多少宗門沒來,步驚川也說不清楚。而在他印象中,洛清明向來是不管他人閑事的人,洛清明此回竟會關注這位弟子身後的宗門,著實是出乎了步驚川的預料。

倒是這個靈溪宗,步驚川亦有幾分耳熟,似乎是在不知何處聽過這個宗門的名字。

那少年直直望向洛清明,聲音中猶存了些顫抖,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靈溪宗弟子,洛道友不應該最清楚麽?”

洛清明聞言便皺起了眉頭。

在旁人眼中,洛清明似乎是在因為這個弟子的執迷不悟而感到為難,然而隻有洛清明自己清楚,他此刻異常懼怕,害怕這個弟子下一刻會說出更多的真相。

他有些無措,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便如此僵持著。

便在這時,一位弟子小跑著上了觀戰台,附在太雲門長老耳邊說了些什麽。

太雲門長老先是微微頷首,隨後抬手揮退那位弟子,轉過頭來望向那少年,再度開口:“那我且問一下這位小友,你說你是靈溪宗弟子,而靈溪宗卻未有人來太雲門這處取進門的雲石令牌,那你是如何進得這太雲門的?”

坐在他身旁的疏雨劍閣長老也附和道:“你若是不說明你如何來,那你恐怕難以取信於人。”

洛清明不用回頭便能聽得出來,那位出聲的長老與他師尊相熟,對外自然會護著他。

聽得兩位長老的前後夾擊,少年咬住了下唇,不肯吭聲。

一旁另外幾位疏雨劍閣的弟子便沉不住氣了。

不知是誰帶起的頭,他們腳下微動,穿過人群,登時將那少年圍在了中間。他們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朝那名少年逐漸靠攏。

一旁圍觀的弟子不想引火燒身,於是主動地往後退。

不多時,那幾位疏雨劍閣的弟子便將包圍圈縮得極小,叫那少年插翅也難逃。

見那名少年神色畏縮,領頭的那位疏雨劍閣弟子忽然發難,率先朝著那少年衝去。

數人合圍,加上有著修為上壓倒性的優勢,那少年壓根不是他們對手,三下五除二便被壓倒在地上。因著那群疏雨劍閣弟子的粗暴動作,他的麵上還不免沾到了泥土,頓時變得髒兮兮的,狼狽不堪。

他們的動作似乎是將少年驚醒了,少年瞪大了眼,抬頭望向比武台上低頭俯視著他的洛清明,一雙眼中盡是駭人的恨意,“我叫陸征,我被你殺害的師兄們都叫我阿征,洛道友不會不記得罷?”

陸征這個名字,也不是多生僻的名字,若真是有什麽人與他同名,也不奇怪。

然而步驚川聽到此人稱呼自己為“阿征”後,心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登時通透。

他記性不差,自然記得那些曾經聽過的稱呼。

進入北鬥星城,除了要有星城密匙,還需七人同行。疏雨劍閣當時與步驚川合作,唯獨沒有帶上洛清明。然而洛清明卻隨後跟著另外一個小宗門的六人,一道進去了。

但在北鬥星城中遇到那六人與洛清明時,那六人卻指責步驚川傷了他們最小的師弟“阿征”。

步驚川也認得那六人,他們便是與步驚川搶奪星城密匙的那一隊人。自從在他們手上搶回那條刻著“開陽”的密匙後,步驚川再未與他們見過麵,而那次交手,他也是躲避與抵擋居多,最後更是獨自脫身,根本沒有傷到他們的機會。

他在北鬥星城見到那六人時,那六人都還好好的,想來也不是在當時出的意外。隻不過先前他沒太關注這一隊人,因此也未注意到前後兩次遇見,到底少了哪幾人。

步驚川跳下比武台,走到陸征跟前彎下了腰,好讓陸征看清他的臉,問道:“你便是靈溪宗那個,阿征?”

步驚川原本便站在比武台上,多多少少有些人正關注著他,此刻他一出聲,在場眾人的目光登時朝他轉來。

眾人不自覺壓低了交談的聲音,靜待著幾位當事人的反應。

陸征猛然轉過頭來望向他,“你知道……”

他本來想問步驚川是否認識他,可當他在看清步驚川麵容後,登時反應了過來。

先前與步驚川搶奪星城密匙的時候,他也同幾位師兄在場,隻是出力不多。然而對於這以一敵七的陣修,他印象還是極為深刻的。

“……竟然是你。”陸征目光怔怔望向步驚川,口中喃喃著。

那一次匆匆交手過後,誰又知道,在這短短的幾個月中,二人的處境竟是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從倍受師兄們疼愛的小師弟,忽然背負上了為師兄複仇的使命。而對方,則是從被他們圍攻的孤身一人,搖身一變成了比武台上萬眾矚目的後起之秀。

“老實點兒!”押著陸征的疏雨劍閣弟子手頭猛地一用力,將陸征的頭壓了下去,不讓他繼續看向步驚川。

其中一位疏雨劍閣弟子仰起頭,向著坐在主位的幾位長老道:“眼下恐怕問不出什麽,懇請前輩允許我等將這位不速之客押下去細問。”

此刻還未查清陸征是如何進入太雲門,此事想來也是太雲門長老的一塊心病。

太雲門向來防備森嚴,疏雨劍閣弟子既然抬出了陸征不知如何進入太雲門一事,賭的便是太雲門的反應。

然而若是真讓他們將陸征押下去,屆時他們盤問出的真相,也不知會和事實相差多少。

步驚川不好直接出聲製止,隻皺眉看著眼前幾人。

洛清明朝太雲門長老行了一禮,道:“許是我與這位道友之間有些誤會,便待我與道友私下解決,不耽誤大家時間了。”

聽得他們一唱一和,陸征心都快涼了。

他發狠地掙紮起來,他選擇在此時出聲,而不是在私下裏解決此事,便是因為此時在場眾人都能做一個見證,可以讓洛清明下不來台,給他一個結果。若是離開了眾人的視野,誰知道他會不會也與他的師兄一樣,不知不覺間便消失了?!

他出身自小門小派,修為也不亮眼,天資更是平平,人微言輕。若是去到了人後,屆時都是疏雨劍閣的人,又有誰會替他說話?

陸征大聲吼道:“洛清明,你入星城遺跡前傷我,又在周途城殺我六位師兄,你真當我是傻子不成?!”

然而,他此時毫無根據地在眾人跟前捅出洛清明所作所為,卻沒有絲毫可信度。眾人麵上都是將信將疑的表情,更多的,卻是把他的所作所為當成了一場鬧劇,此刻麵上都是饒有興致的神色。

陸征手心一片冰涼,這些弟子,恐怕與洛清明都差不了多少……

他繼續掙紮著,卻被疏雨劍閣弟子越按越緊,他大聲道:“我有我師兄們的命牌,我有證據……”

卻沒有人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那幾位長老隻是冷眼看著。這場由陸征鬧出的鬧劇,拂了他們三宗的麵子,自然心中有氣。事情原因如何他們並不關心,他們更想的是讓此人快些閉嘴。

太雲門長老道:“還請疏雨劍閣的各位小友,在問清此人是如何進入太雲門後,告知與我。我太雲門,可容不得旁人用些旁門左道擅自闖入。”

太雲門長老憂心的,無非便是太雲門那結界的事,顯然,他對事實同樣也是漠不關心的。像是陸征這等修為低下的弟子,通常無法拜入太雲門,他自然也不會將對方放在眼裏。

而身為此次折桂大會的東道主,既然那太雲門長老如此說了,其他人更不敢輕舉妄動。

陸征似乎要完全落到疏雨劍閣的掌控之中了,那些還未道出的真相,恐怕便要被掐滅在此處。

“等一下!”步驚川忽然看到了什麽,渾身一激靈,快步走到陸征跟前。

見他前來,疏雨劍閣的弟子略一猶豫,還是讓步驚川走近了。

那幾位疏雨劍閣弟子看著他前來,有些鬧不清楚他的來意,也隻站在原地看他動作。

陸征的外袍遮掩了身形,叫人輕易看不見他腰間的東西。這般裝束,與太雲門山腳下那個集市中大部分人穿得極像,因此他方才才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在他方才的掙紮間,步驚川一眼瞥見了一個東西。他走近後,連忙伸手在陸征腰間摸索了一圈,如願摸到一個柔軟的布袋。

步驚川不多廢話,徑直將那個布袋從陸征腰上解了下來。那布袋是用冰蠶絲製成,水火不侵,其上有靈力波動,正是一個儲物袋。

儲物袋布料被染成了桃花般粉嫩的顏色,儲物袋的中部,還用白色的絲線歪歪扭扭地繡上了一隻白色的小鴨子。

怎麽看,都是大部分男修不會使用的款式。

“這是我師妹的儲物袋。”步驚川抬起眼望向陸征,對上對方那怔怔的神色,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步驚川轉頭麵向那位太雲門長老,行了個禮,“陸道友進入太雲門一事,我或許能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