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步驚川以為,他自己這麽一提,秋白多少會猶豫片刻,卻不想秋白也沒多想,直接點頭答應,“可以。”

步驚川還因為秋白這番回答稍稍愣神一番,秋白便趁這時機將他手上的白瓷杯盞取走。步驚川也沒有反抗秋白的這番動作,左右他對酒也沒幾分執念,便放任了秋白的動作。

他見秋白低頭放下酒盞,忽地心念一轉,調笑問道:“你就不怕我提什麽傷天害理的要求麽?”

在秋白手中的酒盞被輕輕放回案上,那滿溢的酒水未再灑落半滴。秋白這才將目光從那酒盞上移開,抬頭望向步驚川,目光沉沉,似是夾了萬千思緒,“你不會。”

一句簡單的回答,卻讓步驚川解讀出了數種意味。

他總覺得自己是被對方所深深信任著,令得他情不自禁地有些飄飄然。

然而心底裏仍是有一個聲音正在斥責著自己,說你這是在恃寵而驕。

正是這樣的認知,令得他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你便如此確定?”

秋白連半點猶豫也沒有,便點了點頭。

步驚川失笑。秋白應得爽快,加上也未曾遮掩過自己心中所想,他也應當給秋白這個麵子才是。

他站起身,同一旁的弟子交代了一聲,便轉頭帶著秋白離開了鬧哄哄的宴會。

走過一個拐角,將身後宴會的熱鬧拋於身後,步驚川便停住了腳步。

他回過頭來,看向秋白,“那個要求,我已經想好了。”

秋白知曉他說的正是方才作為交換的那一個要求,於是輕輕“嗯?”了一聲,讓他說下去。

步驚川嘴角的笑意更深,“但是這個要求可是足夠傷天害理了。”

秋白知曉他在調侃,神色間頗有幾分無奈,道:“願聞其詳。”

步驚川便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等到今年年底的臘月,你陪我去潭池鎮放花燈。”

沒有預料到他竟是這個要求,秋白麵上出現幾分驚訝,“臘月距離現在,可還有半年時間。”

步驚川晃了晃腦袋,道:“畢竟那花燈隻有臘月前後才會出現……現在去,也是空歡喜一場。”

步驚川心說,早在十四歲生辰那年,他心中便有遺憾。那年他與師兄師姐們前去看花燈,身邊卻少了秋白一人。

雖然事後知道是監兵搗的鬼,然而這遺憾也久久未能消解。

潭池鎮那年,他現在想來還是因為變故太多,過得頗為匆忙。他也隻有十四歲生辰那年去過潭池鎮,往後的這四年間,他多數在外曆練,便再也未有機會在臘月去一趟潭池鎮,便也缺了再同秋白一同前去看花燈的機會,。

秋白聞言,隻鬆快道:“無妨,左右也還等得起。”

“那便一言為定,你臘月可要記得此事。”步驚川生怕秋白反悔似的,“我們可要過去潭池鎮一道放上一盞花燈。”

潭池鎮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是他多年來心心念念的事之一。那花燈如何燦爛炫目,其實他也記得不多,唯記得當時心中想的便是,如此盛景,也應當讓秋白來陪他一同觀賞。

當年他還太小,隻能光看著別人放出去的花燈,還未自己放上一朵。待到臘月去了,他定要拉著秋白同他一起放一盞花燈。

光是如此想著,他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我不過答應你一事,你便這麽高興?”秋白見他神色變化,忍不住出聲調侃。

步驚川嘴角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那是自然。潭池鎮的盛景,你應當與我同賞。”

步驚川畢竟還是從宗外回來,一路舟車勞頓,從宴會回去後,困意便早早上湧。他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後,稍稍歇息了一會兒,心中正盤算著打水沐浴後直接睡覺,誰知甫一推開房門,便見到岑清聞在他院中站定。

“師娘?”步驚川有些驚訝,他方才推門的動作懶散而隨意,在發現岑清聞後,他連忙站直了身體。

岑清聞見他動作,麵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出來了正好,我來的路上還擔心你睡了。方才正好走到你院子門口,便見到你房間裏燈還亮著,這才進來了。東澤不會不歡迎我罷?”

“哪裏的事,我怎麽敢嫌棄師娘。”步驚川急忙否認,“夜深了,師娘怎的來我這邊了?”

要知道,他自己的院落與步維行所在的院落隔了大半個宗門,這距離對於修士來說雖然算不得太遠,但總歸還是麻煩的。

尚且年幼時,他還住在步維行二人的院中。等年紀稍大些的時候,步維行便讓他去了一個附近的院落,但他仗著兩處院落離得不遠,每天晚上都會偷偷跑回到步維行二人的院落中。

岑清聞從來不會將他往外趕,令得步維行煩不勝煩,便直接將他的院子安置到如今這處,叫他沒辦法在晚上往回跑,這才成功讓他習慣一個人獨自居住。

想起往事,他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勾了一勾,見岑清聞不作答,便又補充道:“我正想著今夜晚了,怕打擾到你二人休息,想明日再去拜見師父與師娘。”

隨著年歲漸長,步驚川如今也不像小時候那般常常回去步維行的院子中,特別近幾年他一直外出遊曆,停留在長衍宗的時間不多,於是便極少往步維行那邊跑。特別是他現在外出常常大傷小傷不斷,他也不想惹得二老擔心,便去得少了。

岑清聞輕歎一聲,“東澤,我方才見到你時便想問了。你眼下氣血虧虛,可是受傷了?”

一直都在掩飾的傷勢,沒想到還是被岑清聞一眼便察覺了。

既然被看出來,步驚川也沒有再多掩飾,隻怕掩飾過了,反倒會引得岑清聞更加擔心。他微微頷首,“先前受了些小傷,不過已經痊愈了,隻是後續需要慢慢恢複而已。”

他還是留了個心眼,隻坦白了自己受傷的事情,將自己先前傷重瀕死的事略過了。他生怕若是自己將先前的傷勢如實說了,還會平白惹得師娘憂心。

畢竟當時的傷勢,可是連秋白都嚇到了的。

那時就連秋白也束手無策,所幸後來等到青龍孟章出手替他醫治,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說起來,他總在那些典籍中看到說,青龍孟章的靈力之中帶有一股生機,掌握生機之能,最為適合療傷。且青龍心善,每每見到傷者,不忍傷者受苦,總是會主動療傷。

隻是一想起替他治療時罵罵咧咧、一邊給他治病一邊罵人的孟章,步驚川便有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也不知傳聞有幾分是真,或許此時,岑清聞比他更為清楚,隻不過他斷不敢同岑清聞透露此事,生怕對方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岑清聞麵上仍是憂慮,步驚川隻好伸手給她探了探自己的經脈和身體。

青龍靈力中裹挾的那股生機果真厲害,他體內的大量傷勢得益於那股生機,已經被修複大半,因此他才敢讓岑清聞前來檢查。

探過步驚川的身體狀況後,許是發現他身上並沒有預想那般傷痕累累,岑清聞終於放心了一些,細細叮囑道:“你經脈中還是會有時不時的波動,應當還是不太穩定,如今你大傷初俞,切忌不要急著修煉,先把傷養好了才是正途……我與你師父,其實並不望你在修煉一途中有多麽出人頭地,都隻盼望著你平安便好。”

師娘的關心,仍是如他幼時那般真切。

步驚川心頭一緊,晃神間手中便被塞了一物,他驚訝看向手心,低聲問道:“師娘,這是做什麽……”

他剛將手指攤開幾分,露出被師娘塞到手心的青色瓷瓶,便被岑清聞握著手,將那瓷瓶又裹了回去。

“你師父脾氣強,認定的東西改不了,我早些年也勸過,但仍是無法改變他的想法。”岑清聞忽然便提起了不想幹的話,但步驚川心中忽然有了預感,意識到岑清聞接下來的話不簡單,果不其然,岑清聞接著道,“所以我今日便擅作主張來找你了。”

岑清聞輕歎一聲:“這是你四年前尋回來的朱玉果製成的丹藥,我在兩年前才研製出來克製寒玉之體的方子,但你師父一直不願我與你明說,於是拖到了現在。”

“是我執意要告訴你真相,盡管你師父不同意,我還是來了。”說到這裏,她朝步驚川笑了笑,“他自知攔不住我,也作罷了。”

步驚川久久地凝視著岑清聞,手中的瓷瓶登時有千鈞之重。

他對於找尋步維行問清楚他身上封印一事,心裏還是很沒有底的。他其實心中還存了幾分逃避的心思,不大想這麽快去麵對步維行。

他對步維行的態度或許隻發生了微妙的改變,步維行自己都未曾察覺。不想,卻被岑清聞發現了。

岑清聞的話不算多,平日裏即使是開口,也多是替步維行開解弟子或是叮囑弟子,久而久之,眾多弟子甚至隻把她當成了步維行的附庸,甚至忘了,岑清聞也是一名修士,甚至是以醫修之道修煉至心動期的修士。

秋白也曾同他解釋過,他並非寒玉之體,而是另有原因。但就連秋白自己,也未同他明說他的身體是什麽情況。

他此時亦有一種無力感,分明是自己的身體,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還需得他人告知。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好受,但那些隱瞞著他的人,卻都借著為他好的由頭,從不與他細說、明說。

但他又無法責怪他們,因為他們俱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

特別是岑清聞,岑清聞恐怕連自己都對他身上的情況並不知情。她並非是不關心自己,而是囿於自己所知,對他身上的狀況知之甚少。

然而,岑清聞擔憂他的心卻是真的。

“你師父壓著的秘密太多,有時候連我也不知曉,”岑清聞搖了搖頭,“你現在也大了……有什麽事情,他可以、也該同你一道商量了。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該把主動權交予他人,哪怕那是你的師父。”

“多謝師娘。”聽出岑清聞話語中的鼓勵之意,他深吸一口氣,將不必要的情緒驅逐,“我會與師父說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