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忽然意識到,孔煥之所以顧左右而言他,正是因為孔煥在害怕。

周途城遇襲之時,孔煥雖被迫離開,卻一直記掛著周途城。

孔煥的心思,步驚川也能猜出一二。孔煥是擔心若是周途城被毀,同他們那日的離開脫不了幹係。

因此他方才說了這麽多,直到最後才敢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修道一途,前期進益看天賦,而到了後期,看的卻是心境。若周途城真的在這次魔修襲擊之中被毀,孔煥若是心中一直記掛、愧疚,時間一場,終會成心魔。

慶幸周途城此回隻是被毀了小部分,場麵雖慘烈,傷亡算不得大,因此步驚川同孔煥還是能安下心。

他將情況如實說了,確認自己的聲音傳到了那紙鶴之中的傳音陣後,將紙鶴送出了窗外。

紙鶴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在他的手剛伸出窗外,便從他手心中向下一躍,振翅而去。

目送著那輕靈的紙鶴離去,步驚川一時間有些恍然。

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同孔煥的關係逐漸變成了這般能夠互傳書信的地步了。

誠然,剛遇上孔煥的時候,他對這個冒失且咋咋呼呼的少年沒有半分好感。如今看來,孔煥不過是性子直率了點,最難能可貴的,還是孔煥在這些年中,仍能懷抱一顆赤子之心。

相比他從來都捉摸不透的洛清明,孔煥確實是一個值得交往的對象。

想到洛清明,步驚川便回想了一番孔煥方才提及的事情,發現孔煥並未提及洛清明進入星城遺跡的事。許是疏雨劍閣回去後焦頭爛額,沒有心思再去追究此事。

至於洛清明進入星城遺跡的辦法,孔煥恐怕更加不知情,步驚川便也沒有多此一舉地再去詢問。

這事追究起來也隻是疏雨劍閣自己內部的事,同他這個外人無關。他對此事也沒有什麽刨根問底的好奇心,因此,這事他便當是揭過了,不再去想。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窗外。

此處同周途城離得不遠,城市風貌同周途城極為接近,乍一看,步驚川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周途城。

但他那天晚上見過魔修襲城的慘烈場麵,自然是知曉這不可能是周途城。

有不少失去了家園的周途城居民逃難到了玄裏城。難民據說都被安置在城中某處角落,日後玄裏城城主自會安排他們的後續事宜,用不著步驚川操心。

步驚川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處不似周途城般經曆了生死大難,因此仍舊熱鬧非凡,過路行人神色輕鬆,絲毫不受周途城之事影響。。

步驚川低低地喚了一聲,“秋白。”

秋白“嗯?”了一聲,等著他的後文。

步驚川低聲道:“有的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那時候做錯了。”

“你是指哪一件事?”秋白並沒有第一時間否認他的話,反倒是同他認真討論起來。

步驚川轉頭直直望著秋白,“我這兩次的想法,是否錯了?”

秋白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神色間帶了些認真,“哪兩次。”

“從星城遺跡中出來的那一次,以及前不久的那一次。”步驚川低聲道。

前麵一次他不顧監兵阻撓,讓秋白將那個屬於魔修的傳送陣法毀去。後一次他同疏雨劍閣的弟子留在此處,同魔修鏖戰,到最後卻害得孔煥受傷。

“那日,疏雨劍閣的木長老說我婦人之仁,我此時回想一番,竟也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步驚川道,兩件事接連壓下來,令得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許的動搖,“所以我有時候便在想,我這麽做,到底是不是對的。”

秋白沉吟片刻,道:“那你覺得自己做對了嗎?”

“我在見到這些凡人平靜祥和的生活的時候,我便覺得,即使我做錯了,我所做的事也值得。”步驚川道,“在星城遺跡中,我透過亡魂的眼睛,見到了北鬥星城覆滅時候的場麵。那場麵一直在我眼前浮現,揮之不去。而我那日見到周途城時,我便想起了北鬥星城。我不想任何城池,重蹈北鬥星城的覆轍。”

將心中積壓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出來以後,步驚川整個人的心境都暢快許多。

“不必在意他們所說的。”秋白語氣中帶了幾分寬慰,“道不同不相為謀,隻要你認為值得,便可以去做,你不該受他們的束縛。”

“我的能力有限,我所能做的,還是太少了。”步驚川苦笑一聲,“總覺得我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秋白的回答擲地有聲,“那我便陪你一起走。”

步驚川一愣,轉頭望向秋白。秋白這話語近似承諾,令得他的心又砰砰狂跳起來。

秋白……是願意同他一起的。

他心中頓感安慰。

有些事,他不需同秋白解釋很多,秋白便能知曉他的想法,理解他的想法,更能支持他的想法。

如此誌同道合……他一想到此處,卻又失落起來。

秋白縱使與他極為合拍,卻未能同他到那一步。

實乃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