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傳奇?
其實我喜歡《傳奇》,我更喜歡《魔獸》——好吧,我知道這很冷。
作為一個樸實剛健、謹小慎微的上班族,我已經安然渡過了二十多個春秋,人生乏善可陳,單純得如同初生的羔羊。耶穌三十歲前一直在荒野上遛彎兒,佛祖三十歲前一直在菩提樹下打盹兒,我差不多也和他們在作同樣的事情,而且就算三十歲以後,也不會有什麽轉機。以“我是傳奇”來命名,著實有些文不對題。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宿命。有些人的宿命是一輩子“北伐未濟英雄已老”,比如諸葛亮和羅伯特李;有些人的宿命是一輩子嫁高幹或者高幹子弟,比如傑奎琳肯尼迪和特洛伊的海倫;還有些人的宿命是一輩子所屬球隊季後賽首輪被淘汰——除非他本人不出場——比如麥蒂大爺。
和他們豐富多彩的人生相比,我就比較膚淺了。
我的宿命,是轉學。
轉學這種東西,本沒什麽稀奇的,大部分人都可能會碰到一兩次。
不過像我這種從小學到大學,一共轉了十三次學,就不太尋常了。平均下來,差不多每個學年就會轉一次,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南到三亞,北至遼寧,東接上海,西去桂林,少說也有八、九個城市的各級教育主管部門都在我的檔案裏留下過痕跡。最短的班級,我隻呆過半天,最長的學校,我也隻堅持了一年半。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對我來說,還要加上一條“學無常校。”
孟母不過是三遷,鼓上蚤不過是十遷,我卻是十三遷。小時候算命先生給我推過命盤,說我是飛馬食祿格,一輩子注定四處奔走。川端康成曾經在自傳裏不無自嘲地回憶,說他小時候總是去參加別人的葬禮,因此被朋友們稱為“葬禮之名人”。按照這個說法,那麽我也可以稱為是“轉學的名人”。
我轉學的理由千奇百怪。
最多的原因,是我爹娘的職業。他們兩位都是機場基建工程師,哪裏新建機場,他們就去哪裏。俗話說:“父母在,不遠遊。”可俗話沒說遠遊的如果是父母,我這作兒子的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跟著唄。我從小學開始,就已經習慣了父親或者母親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冷靜地讓我收拾好課本與書包,然後跟著他們離開學校,登上火車或飛機,甚至來不及跟同學告別。所以我偶爾也會羨慕別人收藏的寫滿祝福的畢業紀念冊,那是我所不曾經曆過的。當然我也有他們沒有的收藏——寫滿轉學經曆的履曆表。別人隻要簡簡單單三行就可以:小學、初中、高中,一揮而就;而我如果要把每條履曆都寫清楚,至少要兩頁紙才夠。
還有些別的轉學原因:比如因骨折而休學,這要怪桂林象山那該死的台階;比如學習成績太差而留級,這要怪赤峰二中的各科老師和當時流行的漫畫《七龍珠》;比如因工廠拆遷而導致學校被撤銷,這要怪朝陽市政府的城市規劃。
最離譜的一次是在三亞,我轉學的原因很簡單——純粹是因為去錯學校了。家裏人陪著我先去一家子弟學校考察,與校長交談過後覺得不滿意,就轉而選擇了三亞一小。但我一直以為大人們讓我上的,是那家子弟學校。到了開學當天,我一個人背著書包,高高興興走進那所小學,找到校長,說我是那天來的轉學生。校長居然就讓我進來了,還給我分配好了班級和班主任。一直到三天之後家裏人檢查我的作業本,這個天大的錯誤才被發現。整個事件最奇妙的地方是,我那時候甚至已經被所在班級選為語文課代表了。
你看,命運就是這麽奇妙,它就像是可敬的工信產業部,在我的人生裏強製安裝了“轉學-花季護航”軟件,然後屏蔽掉了我的平靜生活。我的童年,就是在中華大地上作著布朗運動渡過的。我麵對過無數性格各異的班主任,領教過無數校園小霸王的鐵拳,交過無數或深或淺的同班朋友,也暗戀過無數來自全國各地爭奇鬥豔的班花……
轉學對一個孩子來說,並不僅僅隻是學籍檔案上一筆劃過那麽簡單。它意味著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其中潛藏著不熟知的規則和潛規則,而且必須從頭建起的人際關係網。這對小孩子來說,不是那麽容易。
據說獅子在生下小獅子以後,都會把他們推落懸崖,讓它們見識到生活的殘酷。那麽我也可以驕傲地說,我自從幼兒園以來,就被一次又一次推落到人際關係的懸崖底部。
最後請允許我引用一位美國黑人總統在競選演說中說過的一句口號,它如此簡潔,而又如此深邃。它準確地概括了我的童年生涯、全球金融形勢和美國政府救市政策的特點。
Change.
洋洋地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