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大劫已過去了五年,本就未曾受到什麽損傷的陸家,又恢複了往日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隻是當初那場本該慘烈的大戰,卻一直烙印在陸家的所有弟子心頭。

——

陸家第二個孩子,也就是陸平宇降生的時候,整個陸家都是歡喜的。小孩子最是活潑,頑皮吵鬧,時不時來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讓一家人頭疼不已。

陸平庭是陸家嫡子,他對這個弟弟的到來是十分期待的,而他的弟弟也分外討喜,能和他笑笑鬧鬧,肆意撒嬌。

改變是從陸平宇築基開始的,他天賦極高,從入道到築基所花費的時間,除過藏山劍宗的那位風隱劍尊,無人可比。

那一年,他們的母親因為一場意外永遠的離開了他們,從此他們的父親便一蹶不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都十分擔憂父親的情況,他們偷偷地關心自己的父親,盡全力想對父親好,還努力地修煉,不讓父親為他們cao心。

也是在那一年,小小的陸平宇被自家父親叫去了密室中,自此便性情大變。

曾經的陸平宇在陸平庭和其他的家族子弟眼中是乖巧聽話的弟弟、仗義的玩伴,可在那以後,性情大變的他便成為了不少弟子的噩夢。

“小少爺,你今天功課怎麽沒做完就走了,是不是累了,這大夥可就要笑話你了。”一名弟子追上提前溜了早課的陸平宇,打趣道。

誰知陸平宇抬手一揮,將人掀翻出去,一臉冰冷嫌惡:“憑你們,也配笑話我?”

本是玩笑話,結果被他這樣解讀,那名弟子眉頭一皺,心裏生出一絲不適。不過想著麵前的可是他們熟悉的陸平宇,他又放下了這一絲芥蒂,隻以為是陸小少爺心情不好,所以才會態度這樣惡劣。

“哎呀,出什麽事了?心情不好啊?”那名弟子像往常一樣將胳膊搭在陸平宇的肩膀上,試圖開導小夥伴。

可是他的努力注定要白費,陸平宇冷著臉甩開他,將他直接甩飛了出去。在那名弟子一臉茫然準備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陸平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離我遠點。”

從那以後,陸平宇就變了,變得陰暗,惡劣。他捉弄家族裏的每一個人,行徑與以往的玩鬧截然不同,好幾次都差點讓那些弟子沒了性命。

偏偏家主陸靖綏還縱著他,聲討陸平宇的聲音已經傳遍了整個家族,陸靖綏仍舊以一己之力將其壓下,足以見得對陸平宇的偏心。

開始的時候陸平庭也是站在弟弟這邊,認為一定有什麽原因,後來他明白了,根本就沒有什麽多餘的理由,陸平宇就是覺得這樣好玩而已。

兄弟兩人大吵一架,也自此有了嫌隙。那個寵愛弟弟的哥哥轉身而去,留下一個憤怒又失望的背影,留下站在原地的陸平宇,目光幾度閃爍,最後歸於平靜。他們朝著兩個方向,堅定地越走越遠。

漸漸的,陸平宇的惡作劇開始升級,他不滿足於一點點折騰家族的弟子,手段越來越過分。陸靖綏也將自己的小兒子叫去教訓過幾次,可最後卻又隻能無可奈何地放了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平宇從家族裏人人親近的小少爺變成了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惡魔。隻要惹到了他,就有可能被他扔去後山的寒冰池,或是被他吊起來打一頓。

弟子們敢怒不敢言,他們也聯合起來試圖反抗,奈何最後都被陸靖綏勸住了。後來他們知道家主會護著這個小兒子,想著後來繼承家主之位的是和他們關係好的陸平庭,且各個心裏也都清楚,陸平庭是站在他們身邊的,同樣對這個弟弟不滿很久了。

他們私下裏集成了小團體,的確是不敢對陸平宇做什麽,但若是陸平宇想驟然朝他們發難,他們也不會就此坐以待斃。

有了這樣的小團體之後,陸平宇很長一段時間都失去了樂趣,可很快他就閉了關,沒花費太大的功夫就結丹,到達了金丹期。成為金丹期的修士之後,他對普通弟子愈發輕蔑,下手也更狠了。

本以為還要忍耐他許久的弟子們也抵抗過不少次,可都被陸靖綏想方設法按下來了。他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保護自己的小兒子,對他的行為並不讚成,但卻也無力改變。

“平宇,你知道自己都在做什麽嗎?你長大了,怎麽還是這麽不懂事?你究竟還要鬧到什麽時候?!”陸平庭不知是第幾次跟自家弟弟發火了,他是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麽小時候乖巧聽話的弟弟,會長成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陸平庭的心中充滿了失望,他說不清自己胸腔中的憤怒來自哪裏,他看著這樣一個弟弟,不僅是對他失望,對自己縱容他的父親也分外失望。

這樣的狀態其實並沒有持續多久,有陸靖綏在,沒有人會不長眼再去招惹陸平宇。他們若是受了什麽委屈,也隻能自己默默咽下去。但這樣的欺壓持續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所有人的心中都壓抑了憤怒的情緒,就等著一個合適的時機,猛地反噬到陸平宇的身上。

這樣的機會來的很快,陸靖綏不知為何身體情況在這幾年裏持續下降,在最近的一次閉關裏終於沒扛住,走火入魔而亡。

他下葬的那天,陸平宇本不想來,還是最後被新上任的家主陸平庭找人硬拖過來的。

“死了好啊,可算是死了。”可惜從陸平宇的口中,吐出的隻有惡毒的言語。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總之自從陸靖綏過世之後,陸平宇的身體情況便一日更比一日差勁。他本就長得精致,在日漸蒼白的臉色下,看起來就愈發有欺騙性。

本是心軟的幾名弟子在被他這樣的外表欺騙過後,也就再也不相信他是真的身體差勁了。

陸平宇獨自一人頂著私下裏的嫌惡視線與小聲的謾罵回了房間,那在人前還異常挺拔的身體晃了晃,宛如一張輕薄的紙張,險些倒下。陸平宇滿臉平靜地迅速抬手捂住了嘴,幾縷血絲順著嘴角淌下,緩慢地滴落在地。

壓抑的悶咳消弭在寂靜的夜中,陸平宇渾不在意地一個清塵咒解決了血跡,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唐翊軒帶著湛南舟來到陸家的時候,陸平宇和一整個陸家的關係已經非常差勁了。沒有人再回護著他,就連他的哥哥陸平庭都希望他能夠得到一些應有的教訓,將這一身脾氣好好收斂,不要再動不動出來發瘋。

陸平宇已經很久沒和人好好說過話了,唐翊軒算是近年來的第一個。在陸平宇的眼裏,那是一個長得好看的過分了的前輩,能夠很輕易的看穿一個人的內心。他沒忍住被看到了最狼狽的一麵,但卻什麽脾氣都沒有發作。

他其實清楚分寸,知道自己做到什麽程度,會對家族造成衝擊。

在唐翊軒和湛南舟離開陸家之後,陸平宇仍舊沒改掉時不時欺負人的毛病,隻是下手終究比之前輕了不少。陸平庭匆匆趕來,看著被弟子們層層包圍的他,眼裏是不加掩飾的失望。

“陸平宇,這麽長時間了,你還是不知悔改。雖然父親走之前讓我好好照顧你,什麽都順著你,但你真的是越做越過分了。現在陸家的家主是我,你去後山禁地好好反思吧。”

後山的禁地是關押罪人的,陰冷潮濕,對身體很不好。弟子們見到他終於受到了懲罰,都覺大快人心,還特地跑來禁地裏落井下石。

沉重的鎖鏈鎖住了陸平宇的手腳,也鎖住了他體內的靈氣。那些氣急了的弟子們擅自對他動了私刑,拿著沾了特殊藥水的鞭子抽了他整整一天,直抽得陸平宇渾身血肉模糊昏死過去才罷休。

他沒了靈氣傍身,那一身傷反反複複許久都沒能恢複。像是要一次性將這麽多年來的欺壓還回去似的,弟子們隔三差五就來一趟禁地,將他折騰的奄奄一息又再次離開。

直到……魔修真的發動了攻擊。

如今的陸家沒有大能坐鎮,根本就扛不住那麽多的魔修。憑借著陸家的防禦大陣,他們也沒能撐住多長時間。

陸家後山的禁地雖說是關押的所在,布置的防禦法陣卻更厲害幾分。

陸平庭下令所有家族子弟全部退到禁地去,本就不大的地方迅速被他們占滿,他也因此見到了許久未曾見到過的弟弟。

乍一眼他其實沒能認出來,之後才在那抬起帶著不少血痕的臉上,認出那個披頭散發渾身血痕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那個嬌縱肆意的小少爺,陸家的天之驕子,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魔修為了陸家的靈果步步緊逼,其實他們未嚐沒有交出靈果換取生機的打算。可魔修的許諾怎能相信,他們拿到靈果過後扭頭就能命令手下血洗整個陸家。

所以交不交出靈果,都沒有什麽區別。

被鎖在那裏的陸小少爺嗓音沙啞地悶笑,“陸家是不是遭逢大劫,要完了?”

沒有人理會他。

陸平庭心情複雜,他當初將陸平宇關來禁地,隻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從來沒想過要將他弄著這副模樣。

防禦大陣被強力攻擊得晃了晃,所有人的臉色都跟著一變。這說明,魔修很快就會到這裏,他們隻能在這裏等死。

陸家能傳到這一代已經走過了無比漫長的時間,即將滅亡的恐懼攥取著他們每個人的內心。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降臨。

“咳,咳咳……給我解開。”一片絕望的死寂中,陸平宇忽然開口。

沒有人理會他,他們都不相信陸平宇,甚至在心裏懷疑他會不會將他們全賣了。

得不到回應,陸平宇也沒說什麽,他幾近無聲地念了幾句,那原本束縛他的鎖鏈徑自解開。

“你為什麽會知道解開它的咒語?”陸平庭悚然一驚,心中忽然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對勁,有哪裏……不對勁。

若是陸平宇知道咒語,為什麽會在這裏待那麽久?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防禦大陣已經被魔修撕開了一條縫隙,馬上就要攻進來。

陸平宇站起身,踉蹌了一下,隨後站的比誰都穩當。

“大哥,有時候,我可真羨慕你。”陸平宇哼笑一聲,眼睛掃過所有的弟子,輕聲道,“不過也沒什麽關係了,我把一切都還給你們。”

一股龐大的力量從陸平宇的身上爆出,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以一己之力,將所有來犯陸家的魔修吞噬殆盡。

黑紅色的光籠罩著他,陸平宇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兩不相欠……”

劇烈的痛楚席卷了他,比這些年來那些斷斷續續折磨他的還要強烈。

在陸家所有的弟子,包括他的哥哥眼中,陸平宇化作了一剖塵土,沒了蹤跡。

陸家出乎所有人預料地平安度過了這次絕境,陸平庭心態並不是很平穩地在父親的密室裏翻到了一樣記錄。

一點一點近乎自虐般地將其看完,陸平庭才知道。

哦,原來這麽多年來他們氣急了時候的對話,竟然是真的。

“可真是我們欠了你的!”被欺負的弟子們恨聲道。

陸平宇卻笑的開心:“是啊,你們欠了我的。”

他們的確欠了陸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