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臉色變了變。

“又出現了一個可以控製鐵離子的感染者,這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

不過,他猛地意識到上一個控製鐵離子的感染者和紀實驗員關係很好,卻被他給殺掉時,他悻悻閉上了嘴。

有時候,這嘴,不要也罷。

紀簡神色不明地看著那輛駛遠的車子,緊抿著唇,靜靜立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

又?

不,還是那一個。

從始至終,軍方都沒有殺死過長安。

他的出現是那麽多突然,離去又是那麽多寂靜。

如果不是她深知他的異能,又怎麽猜得出來他就在那輛遠去的車上。

為何不下來與她見一麵?

難道是怕被軍方發現?

為何要一直瞞著她?

難道她就不值得一點點的信賴嗎?

那一聲喜歡,在她得知長安還活著的時候,便開始懷疑了。

從未有人的喜歡是這樣的,死遁不再聯係。之前是半年,如今又半年。

現在,明明到了眼前,也不和她見一麵。

長安到底喜歡她嗎?

又喜歡她什麽?

她從未考慮過,此刻站在一望無際的鮮血中,她卻開始深究這個問題。

如果喜歡是這樣的,可以毫不在意消失在對方生命中,那麽寧缺毋濫,紀簡她不需要。

“紀師姐,我們逃過一劫啦!哎,你怎麽了?”本來路飛白語氣很開心的,一轉頭看見紀簡發紅又濕漉漉的眼睛,語氣瞬間弱了下來。

紀簡搖搖頭,朝陽落在她臉上的陰影閃出一片暗青色。

她聲音很低,“我沒事兒。”

遠處的直升機慢慢落到了寬闊的柏油路上,它的扇葉扇出了巨大的風,隔著防護服,紀簡覺得自己的發絲都要被吹飛了。

羅青從直升機上下來,帶著一隊手持實槍荷彈訓練有序的士兵。

他先是皺眉問:“這個地方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感染者聚集?”

而後看到了裴信,皺起的眉頭又加深了許多,羅青厲色:“我不是讓喬倩來接紀實驗員嗎?怎麽是你來了?”

裴信對那盛滿了怒氣的眼睛視若無睹,臉色蒼白道:“是我主動要來的,上校。”

“胡鬧!回去再和你算賬。”羅青轉過頭來,對紀簡道歉。

“今兒我沒讓他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看見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前幾天我們監測到這一批感染者都是在東城區活動,怎麽今兒來西城區了。”

紀簡垂下眸子,沉思後道:“裴少校雖然和我有私仇,但,這次任務他終歸不算完成得太差,沒必要因為我個人的原因再去處罰。”

“以防萬一,我們趕緊離開吧,我看這兩輛車都已經無法使用了,你們把一些重要東西搬到直升機上,我們直接飛去和平區吧。”

羅青指了指那些玻璃全部碎掉的車子,聳聳肩。

等所有人都上了直升機,唯獨兩人在最後麵。

莊雲猶豫了很久,“我摸到了感染者的血,是不是不能進入軍方基地了?”

聽到此話,羅青愣住,他看到紀簡複雜的眼神,許久沒有說話。

是的,他們軍方基地一直以來的規矩就是不允許感染者入內的。

一旦發現感染者,不論感染程度如何,他們都會選擇將其驅逐。

有的會選擇自殺防止後續自己變成黃眼睛給軍方帶來災難,有的會選擇讓同僚擊斃自己,有的還有活下去的欲望,會和上級打報告,自動脫去軍籍,流浪於危險區。

從沒有開過一次先例,哪怕對方是實驗員,也不可以。

紀簡自然知道羅青的態度,他不可能把莊雲帶回軍方基地的。

她想了許久,道:“我們來到這裏是需要做科研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實驗體,研究成果自然不可相信。莊雲,你可以做我們科研小組的第一個實驗體嗎?”

莊雲紅著眼睛,近乎嗚咽地說了句,“紀指導,我們每個人出發前,都簽署了《予月承諾》,我不怕當實驗體,我不怕死。”

微光與高速旋轉的風聲中,莊雲的聲音柔弱又堅定,她緩緩把《予月承諾》念了一遍。

“我,莊雲,於2400年10月13日宣誓,我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偉大的基因工程事業,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其他人的重生,我願意化身亙古不變的月亮,照耀全人類黑暗的進化道路!

沒有什麽可以打敗我,除非最終讓我驕傲的成果;沒有什麽能夠阻攔我,除非以我身死作為代價。此誓言永不違背,直至人類走上繁榮之巔或者毀滅之崖。”

其餘的十六個實驗員跟隨著莊雲的聲音,也無聲念著獨屬於他們行業的偉大承諾,表情肅穆,身形挺立。

“……除非以我身死作為代價。此誓言永不違背,直至人類走上繁榮之巔或者毀滅之崖。”

紀簡怔怔看著他們,這個《予月承諾》從來隻是給實驗體簽署的,他們每個人跟著自己前來,就已經做好了感染後把自己當作實驗體的覺悟了。

說不清是什麽感受,紀簡隻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有些發熱。

她想說點什麽,嘴巴卻好似被膠體粘住了,她用了最大的力氣,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也明白,此時說什麽都是蒼白無力的。

所有的實驗員都有著同樣的一個目標,那就是製服零號病毒,解救這裏的人類。

羅青也被他們的氣勢給打動了,他想了想,道:“距離軍方基地不遠的地方,有個很先進的實驗室,我可以安排人守住那裏,給你們一個研究的空間,至於感染者,你們自己安排。”

紀簡深深看羅青一眼,“謝謝。”

莊雲被拉上直升機,地下就剩一個裴信了。

羅青瞥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裴信,“我不拉你你就不上來是不是?想留在這裏喂黃眼睛?”

裴信搖搖頭,看著羅青,抿唇,像是下定了決心,道:“上校,我想脫去軍籍。”

“怎麽了?”羅青臉色變了變,忍不住皺眉,厲聲:“你說清楚,為何要脫去軍籍?不給我一個理由,不給我寫報告,這軍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背後濕漉漉,被風一吹,裴信覺得有些冷了。

他低聲道:“上校,我現在的情況,不用寫報告。”

“你什麽意思?”羅青麵色鐵青,直接從直升機上跳下去,去拉裴信。

裴信後退幾步,“上校,離我遠一些吧,我身上都是感染者的血。”

紀簡看著裴信蒼白的麵孔,像是明白了什麽,垂下了黑眸,沉默無言。

裴信苦笑著,在羅青麵前,轉過了身。

他背上赫然有著一道巨大的傷口,防護服早就被撕得稀巴爛,那傷口往外冒著血,很是瘮人。

直升機上的人看到此景,有的驚呼出聲,有的沉默著沒有說話。

太正常了,剛剛裴信和擁有異能的感染者肉搏,能活下一條命就算不錯了,現在也隻是感染而已。

可,感染就代表,要麽活不過90%以上致死率的紅線期,要麽勉強活下來,日日承受是否吃人的痛苦,變成一個怪物。

這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羅青立在原地,很久不說話。

直到裴信轉過身來,用那雙黑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時,他才開口,嗓音帶點旁人難以察覺的沙啞。

“你的申請,我批了。”

他轉身快步走上直升機,沒有一絲猶疑。

周圍除了風聲,吵鬧中,一片寂靜。

“或許,你可以成為我們第二個實驗體。”莊雲輕聲道,裴信畢竟是為了救她,才被感染的。

紀簡沒有拒絕,定定看著裴信。

裴信自己卻搖搖頭,於暖和的陽光下笑了笑,冷峻的麵孔少見浮現了一絲溫情。

“那些黃眼睛殺了我的父母,我這一輩子立誌殺光所有的感染者,如今我自己也感染了,自然不會苟且偷生獨自活下去。”

“不過,還好,我還有點時間。”

直升機上有士兵扔下了一箱槍彈,正巧落在裴信腳邊,他低聲回:“上校,你放心,我會給自己留一顆子彈的。”

在羅青的一聲令下中,直升機緩緩升起,速度越來越快,離地麵越來越遠。

隔著窗戶,往地麵看去。

裴信的身影越來越小,他仿佛是立於巨大鮮紅花瓣中央的白色花蕊,用自己的生命堅守自己的信仰,偉大而神聖。

可於紅色而言,他太過渺小,很快就看不清了身影。

*

羅青心情看起來不太好,但他還是負責任地給紀簡講解了一下臨川現在的形勢。

“現在東西城區和市中心都已經淪陷,被沒有組織的黃眼睛占據,這幾處被劃分為危險區。北城區是我現在的駐地,和南城區並列為和平區。”

“南城區是誰的駐地?”紀簡好奇問了句。

羅青道:“你剛剛不是見過嗎,就是那個狐狸男人的駐地。”

其他實驗員震驚,大林大呼小叫:“不對啊,他手下那麽多黃眼睛,他在的地方怎麽可能是和平區?”

羅青淡笑,“說實在的,南城區比北城區還要和平得多,他們那邊井然有序,從不需要武力鎮壓。”

“因為他的異能吧?”陸飛白若有所思道。

羅青回:“不止,南城區擁有的不止是一個可以鎮壓黃眼睛的狐狸男人,還有一個神秘的首領。那個首領從未露過麵,卻是他們組織的核心人物,據說,他的血可以救即將死亡的感染者。”

“首領?”羅青的話吸引了紀簡,她靜靜轉頭望向南方。

一個實驗員聽到感染者可以救治,急忙拉住莊雲的手,“那我們把那個什麽首領抓過來,不就可以救你了嗎?你不用擔心自己死亡啦!”

蔣京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大腦被裹腳布纏上了,去黃眼睛裏抓他們的首領?”

敢抓安哥,小心安哥用嘴懟死你!不自量力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