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昭去浴室衝了個澡, 回到主臥,蘇而韻換上他的一套家居服,乖巧地坐在床邊。

發梢滴落的水珠滾進衣領裏, 她皺著眉頭,直接拉開衣領, 就差把半個腦袋塞進去了。

過年那段時間,他倆一起住過一段時間,彼此的小習慣都爛熟於心。

蘇而韻的頭發很長,發量又多, 吹頭發太麻煩, 她不喜歡吹幹, 洗完澡就濕漉漉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每次都是林歲昭怕她感冒,拿了吹風機來, 細心又耐心地給她吹幹。

今天也照舊。

蘇而韻幫他手上的傷換了藥, 林歲昭幫她吹幹頭發。

夜深人靜時,些許細微的響聲,都讓人心尖癢癢。

兩人衣服摩擦發出的細簌聲, 清淺的呼吸一起一伏, 吹風機嗡嗡運作的聲響也掩蓋不住。

蘇而韻莫名有些緊張,但又不全是緊張。

她還沒有摟著昭昭一起睡過覺,光是在腦袋裏想想, 就覺得美好。

成為彼此醒來後,睜眼就能看見的人。

那些緊張,大概是女孩子矜持的心理在作祟。

吹完頭發, 林歲昭將吹風機放回原位, 他一轉身, 蘇而韻立刻爬上床, 拉開柔軟的被子鑽進去,床褥間似乎還殘留著林歲昭身上清冽的木質香。

等林歲昭再回到房間,蘇而韻已經躺好、蓋好,隻露出一顆小腦袋,眨巴著眼睛看他。

林歲昭腳步一頓,挑起眉梢來,“要睡了?”

已經淩晨三點了,打破了蘇而韻的熬夜記錄。

她靠著枕頭,指了指旁邊,“你睡那邊。”

林歲昭緩步走上前,走近後,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注意到女孩輕顫的睫毛。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攥了攥,俯身上前,蘇而韻長長的睫毛輕輕覆蓋下來,眼皮白皙,隱約能看見薄薄的皮膚下的血管。

四目相對,蘇而韻在林歲昭漆黑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嘴唇動了動,心跳如雷,緊張到一個字也說不出。

林歲昭抬手,幫她順了順額前的碎發,而後垂下頭,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個吻。

“晚安,爾爾。”

他點到為止,拿起一旁的枕頭,站直身子,作勢要離開房間。

蘇而韻坐直身,手指比她大腦反應還快,下意識揪住他睡衣的袖口。

該怎麽挽留他。

蘇而韻腦袋裏蹦出古裝劇裏,一個個為了爭寵把老爺留在房裏的女人……那種嬌媚的話她說不出口,再說她是正房啊!!!

她是林歲昭唯一的女朋友!

蘇而韻咬了咬嘴唇,輕聲說:“昭昭,你陪我一起,行不行?”

林歲昭腳步停下,沒有回過身,頭微微側了下,在昏暗的光線中凝視著她。

蘇而韻握住他袖口的手指一寸寸下移,轉而去牽他的手指,手上力道輕柔,聲音更柔,“我想抱著你睡。”

有時候,直球攻擊比委婉勾引更加有用。

林歲昭隻覺心尖有團火苗在烘烤,漸漸地燒光了他的所有理智。

蘇而韻稍微用了些力氣,把人拽回床邊,眼睛笑彎成月牙,漆黑清亮的眼瞳中藏著一抹狡黠,仿佛在說:喂,林歲昭,你心智也沒那麽堅定。

林歲昭不想辯解,確實是小姑娘勾了勾手指頭,他就丟盔棄甲了。

房間裏昏暗的落地燈也關閉,蘇而韻平躺著,悄悄往右邊挪了挪身子,用手指比量了下她和林歲昭之間的距離。

她之前怎麽沒發現這床這麽大!

蘇而韻正想著怎麽裝作不經意靠過去時,林歲昭側過身,手臂攬住她的腰,熟練地把人拉進懷裏。

鼻尖抵在男人的胸口處,感受到他懷裏源源不斷傳來的熱量,蘇而韻疲憊了一整天的小心髒,終於找到了安定點。

她長長吸了一口氣,鼻腔中滿是林歲昭身上的木質香。

蘇而韻閉上眼睛,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昭昭,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

抵擋不住天災人禍,也無法阻止生老病死。

以前蘇而韻嘴上喊著要當醫生,要和閻王爺掰頭,要把瀕死的人往人間拉。

可真正和死亡一線之隔,她才發現自己的力量那麽微弱。

蘇而韻有點氣餒,悶悶歎了口氣。

林歲昭下巴抵住她的發頂,把人又抱緊了些,“爾爾,你是不是忘記了。”

他頓了一會,沒有接上後話。

蘇而韻疑惑地揚起腦袋,深沉的夜色中,林歲昭清亮的眼眸靜靜望著她,緩聲道:“你不是一個人。”

“你遇到危險,我會用力拉緊你。”他咬字清晰,語速放得很慢,“你的身後有我,有其他人,你永遠不是孤軍奮戰。”

總有人會在陰影處先亮起一盞燈,照亮一小塊黑暗。

然後就有人學著,舉起手裏的燈。

“而且,你做得很好了。”林歲昭彎唇,笑著說,“我家小朋友今天救了人,真厲害。”

蘇而韻其實也挺自豪的,在那麽惡劣的環境下,她還能把老奶奶救回來。

蘇而韻喜滋滋翹起嘴角,毫不客氣地承下男朋友的誇獎:“小蘇醫生這麽多年的學可不是白上的!”

蘇而韻的情緒有所好轉,林歲昭揉了揉他的發頂,“那小蘇醫生可以安心睡覺了。”

四個月不見,蘇而韻攢了滿肚子的話想說,但一想起明天林歲昭還要去救援隊,忍了又忍,最後仰起頭親了親他的下巴,“昭昭,晚安。”

反正他們以後有很多時間,不止於這一刻。

-

白天經曆的事情太驚險,蘇而韻睡得很不安穩。

她夢到自己回到了救援帳篷,外麵的積水又高漲了一倍,救援隊攀著救援繩索在積水裏緩慢前行,湍急的水流衝刷著他們的身體。

眨眼之間,積水就漫到了胸口。

雨勢越來越大,她焦急不安站在帳篷前,突然看見何耀跑過來:“小蘇老師,老大被積水卷走了!”

蘇而韻呼吸一滯,跟在他身後往受困地區跑。

地麵泥濘不堪,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途中她被石塊絆倒,膝蓋劃破很深一道口,鮮血不斷往外滲。

蘇而韻無暇顧及,心髒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捏住,讓她喘息困難。

這種窒息感不同於在車廂中,因缺氧導致的難受。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大概親身經曆過,夢裏的場景顯得格外逼真。

狂風卷著雨滴打在臉上,細密如針刺,她眯起眼努力尋找林歲昭的身影。

終於在何耀的指引下,在不遠處湍急的水流中發現他。

男人的頭盔被水流衝走,黑發濕漉漉耷在額前,他艱難地拽著救援繩索,身後還跟著三個等待施救的被困人員。

積水中央形成了漩渦,隨著狂風不斷攪動著。

“前方三十米有高壓電井,這水流不一會就會把他們衝過去!”

何耀瞬間炸了:“那我們還等什麽,去救人啊!”

隊員把他攔住,拔高音量吼道:“隻能等水流稍微緩一點,不然我們跟進去就是送死!”

何耀瞪大眼質問:“那我們眼睜睜看著老大送死嗎?!”

話音剛落,水麵更加洶湧,狂風怒號卷起積水就往林歲昭的身上撲去。

蘇而韻再也等不了了,但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拉了回去。

她拚命掙紮著,嘴裏喊著林歲昭的名字,“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淚眼朦朧中,她對上一雙清亮的眼。

林歲昭凝視著她,離太遠,她隻能依靠口型分辨他的話。

他在說,爾爾快回去,要保護好自己。

又一批救援隊趕到,大家緊緊著繩索,試圖將人拉上來。

可夢境中的情節,比現實殘酷百倍。

一股猛烈的積水洶湧而來,掙斷了繩索,強大的慣性把兩方的人全部甩出去。

蘇而韻跌坐在泥水裏,呆呆看著水裏的人被卷走。

那一瞬間,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腦海中瞬間湧進無數畫麵,快到她來不及捕捉。

她想起那個秋天的夜晚,繁星點點,她喜歡的男孩子,眼瞳比星星還要亮。

他俯身過來,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她的影子。

沒有別人,隻有她一個人。

他認真又鄭重地問:“看看,我有沒有藏住對你的喜歡。”

有一個人,瞞著所有人,偷偷喜歡了她很久很久。

畫麵越來越淡,最後變得模糊不清。

不行,不可以——

她明明許了願望的,林歲昭要歲歲平安。

他不能出事。

蘇而韻趁所有人不注意,跑進了積水裏,水麵瞬間淹沒了她。

連生理機能都配合著夢裏的情節,窒息感襲來,蘇而韻猛然睜開眼睛,額角滲出的冷汗沾濕了碎發。

她不停喘著粗氣,望著天花板慢慢回過神。

蘇而韻側過頭,床榻的另一側隻留下淺淺的餘溫。

人呢……

緊繃的神經沒有鬆懈,她慌忙地跑下床,連鞋都沒穿,光著腳跑出臥室。

客廳開著頂燈,光線刺目,眼睛適應了黑暗,乍一看見光,有些不適應地眯起來。

過了幾秒,蘇而韻睜開眼睛,看見了站在陽台處的男人。

他半靠著欄杆,正低頭看著手機,額前的碎發柔軟地耷落,掃過精致的眉眼。

格外熟悉的畫麵。

蘇而韻幾乎能想到他下一秒,抬起頭衝她勾唇笑的樣子。

狂跳的心髒漸漸安定下來。

她無聲看了他很久,直到林歲昭取下一側的耳機,抬眸望過來。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退回到他們重逢的那一秒。

站在不遠處蓄意碰瓷的女孩,緊張地揪著衣擺,林歲昭握住手機的力道不自覺加重,用餘光注視著她,一步步走入他的世界。

林歲昭站直身,衝她招手:“爾爾,過來。”

蘇而韻嘴唇輕抿,徑直朝他走去。

不知從那一刻開始,這個男人成了她的避風港,她的靠山,她可以無所顧忌地依賴他。

“做了個噩夢。”蘇而韻把頭埋在他懷裏,深深歎了口氣,“夢到你被積水衝走了。”

林歲昭皺了皺眉頭,頗為苦惱地問:“我怎麽這麽慘?”

蘇而韻噘嘴,不滿地強調:“明明是我慘,我還跟著你殉情了呢。”

林歲昭捏了捏女孩柔軟的腮幫,慢條斯理地笑了聲:“嗯?還有這好事。”

蘇而韻撲上去捂他的嘴巴,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你是不是累傻了!”

林歲昭怕她跌倒,攬住她的腰,抱在懷裏好一會兒,蘇而韻乖乖讓他抱著。

林歲昭將那隻耳機給她戴上,兩人默契地誰也沒講話。

微風吹起窗簾一角,依稀晨光透進來。

天邊雲層漸收,有抹蔚藍色隱約藏在其中。

而歌詞也恰好唱到——

“你說最好的人會到身邊,此刻我也這樣想。”

林歲昭低頭,在清淺的歌聲中,親了親蘇而韻的眼睛。

“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蘇而韻彎唇,小拇指勾住他的,慢慢晃了兩下。

“那以後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番外大概就是寫都市篇啦!這篇文寫了好久,也寫了好長,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