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續兩個小時, 積水深度高達一米。

路麵無法行走,私家車被困路中,救援隊緊急施救。

若是水麵平靜, 救援行動也不會如此困難。

蘇而韻留在帳篷中幫忙,醫院陸續增派了人手, 黑夜悄無聲息降臨,為防止聯電,道路照明設施盡數關閉。

從高處俯瞰下去,隻有救援燈忽閃忽滅, 匯聚在一起, 宛若星海。

轉送走最後一批受傷的居民, 蘇而韻抬頭看了眼時間,林歲昭已經有十個小時沒休息, 和救援隊一起趕往受災地區。

蘇而韻一顆心緊緊揪著, 她擔心林歲昭會受傷,還擔心他會勞累過度而病倒。

特殊時期,手機信號一直中斷。

蘇而韻也沒法親口給老蘇報一聲平安, 她窩在帳篷的休息區, 眼皮沉重地垂下。

忽地,麵前掩落一片陰影。

蘇而韻遲鈍地抬起眼,林歲昭脫去一身沉重的救援服, 換了身幹淨的常服,手裏捏著一根毛毛蟲麵包,和巧克力味的牛奶。

“便利店沒有草莓味的了。”他把食物遞到她麵前, “湊合吃點。”

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蘇而韻發現自己的神經變得遲緩無比, 明明十個小時沒吃東西, 卻感覺不到饑餓。

蘇而韻正想去接,垂眸的一瞬,瞥見林歲昭垂在身側的右手。

過長的衣袖遮住手背,仍露出一小塊白色的繃帶。

她聲線收緊,立刻問:“你受傷了嗎?”

林歲昭淡然的表情頓了秒,彎唇笑道:“刮了一下,小傷。”

蘇而韻抿緊嘴唇,不相信的眼神。

林歲昭揣在懷裏的對講機響了聲,他指了指外麵,表示要出去一下。

蘇而韻捏緊手裏的麵包,沒過兩分鍾,也跟著出去了。

暴雨衝刷過的天空呈現半透明的灰藍色,帳篷搭建在高台處,俯身望去依稀能看見積水中漂浮的救生圈和救援繩索。

雨勢暫收,救援隊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

何耀蹲在台沿上喝水,看見蘇而韻,熱情地揮揮手:“小蘇妹妹。”

手裏還捏著一塊沒吃完的麵包,和她手裏的一樣。

西郊荒涼,距離最近的商圈在大學城附近。

這邊哪有便利店,蘇而韻手裏的食物,是救援隊分發下來的。

所以,林歲昭忙碌了十幾個小時,一口飯沒吃,還擔心她餓著,把東西留給她。

蘇而韻心裏更不是滋味,在何耀身邊蹲下,深深地歎了口氣。

何耀嘴裏咬著麵包,含糊不清地說:“老大等會兒就回來了,讓他帶你回去休息。”

蘇而韻猶豫兩秒,搖搖頭,“我留下來陪你們吧,帳篷裏也能休息。”

何耀當即看穿她的憂慮,慷慨地拍了下大腿,“我們輪班了,沒什麽急事的話,能休息到明天十二點。”

蘇而韻眨眨眼,唇角不自覺彎起來,“那就好,學長你也要好好休息呀。”

何耀吃掉最後一口麵包,忽然想起來,“對了小蘇妹妹,老大手上那道刮得挺深,你記得幫他換藥,不然這兩天碰水感染就不好了。”

蘇而韻唇畔的弧度僵住,心中的猜測被證實。

何耀注意到女孩瞬變的臉色,愣了秒,懊惱地拍了下嘴巴。

瞧他這張嘴,老大肯定不想小蘇妹妹擔心,想方設法瞞著呢!

結果都被他禿嚕出來了。

何耀手忙腳亂,剛想解釋兩句,餘光瞥見林歲昭由遠及近的身影,心裏估測著被老大殺頭的概率,他咬了咬牙,決定逃跑。

“老大你回來了啊,快帶小蘇妹妹回去休息吧。”

說完,扭頭就跑了。

林歲昭走到小姑娘身後,輕輕揪了下她綁在腦後的馬尾辮,“走了,帶你回家。”

蘇而韻隨著他的動作仰起頭,漆黑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模樣有點呆,有點太可愛。

林歲昭忙碌了一天,積攢在心頭的疲憊,因為蘇而韻一個軟綿綿的眼神,緩慢消散了。

蘇而韻站起身,習慣性站在林歲昭的右側。

兩個在一起許久的人,會養成許多相似的習慣。

即便有四個月沒見麵,林歲昭也下意識想去牽她的手,沒想到被蘇而韻躲開了。

一縷涼颼颼的空氣從指縫間穿過。

林歲昭的腳步頓住,挑起眉梢,懶懶拖著音調說:“才四個月沒見麵,就不讓牽手了。”

邊說邊歎氣,路邊被暴雨折彎的梧桐樹都沒他這般淒慘。

若放到以前,蘇而韻一定會故意和他拌幾句嘴。

但現在,懷裏揣著他留給她的麵包和牛奶,腦袋裏回**著生死關頭,林某人如天神降臨般偉岸的身軀——蘇而韻屈服了。

她蜷起的手指動了動,慢吞吞湊過去拉住林歲昭的衣袖,細聲細氣地解釋道:“你這隻手受傷了,我怕你疼。”

林歲昭反手便牽住她,蘇而韻愣了秒,不敢動,乖乖被他牽著。

“我哪有那麽嬌氣。”林歲昭又握緊了些,像護著失而複得的寶貝,低沉的聲音混在風裏,仿佛遠處傳來的,“終於牽到了。”

這個場景,也在蘇而韻的夢裏上演了無數遍。

負責接送滯留人員的車輛停在帳篷後,大學城地勢高,積水不算深,A大暫時被征用為避險疏散區。

進入大學城後,除了地麵堆積了一層泥土,其他設施都完好無損。

司機師傅感歎道:“暴雨幸好沒下在這,不然這群學生可遭殃咯。”

蘇而韻扭頭看向窗外,漆黑的車窗倒映出林歲昭的半邊側臉。他閉著眼睛休息,真的累極了,在顛簸搖晃的車上都能睡著。

蘇而韻悄咪咪挪過去一點,又挪過去一點。

讓林歲昭能靠住她的肩膀。

林歲昭睡著後,她才明目張膽去查看他的傷口。

紗布纏了三層,包住了半個手掌。

蘇而韻目測著傷口長度,皺起眉頭,小聲嘀咕著:“這麽長,肯定很疼。”

她慢慢托起林歲昭的手,低下頭,撅起嘴巴“呼呼”吹著氣,試圖緩解他的疼痛。

哄小孩的方式。

林歲昭睡眠很淺,在她吹第一口氣的時候就醒了。但他沒立刻坐直,腦袋依舊靠著小姑娘的肩膀。

蘇而韻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的,肩膀不敢動,連帶著半個身子都僵在那。

她隻微微轉了轉腦袋,換了個角度,能看到林歲昭的半張臉。

車廂微弱燈光的映襯下,他的唇瓣看起來軟乎乎的。

好想偷親一口。

但她費勁低下頭,還是親不到。就在她想放棄時,軟乎乎的嘴唇忽然自己貼過來了。

蘇而韻懵了一秒,意識到剛才一係列有點傻的動作全被林歲昭看到了。

車裏還有人在,林歲昭也隻是蜻蜓點水碰了一下,算是滿足了小朋友一個願望。

他桃花眼上揚,漆黑的眼瞳中滿是笑意,清明而有神,找不到一絲絲困意。

“這樣不就親到了?”他低聲說。

一股熟悉感撲麵而來,是四個月中未曾有過的。

林歲昭還是喜歡逗她,看她炸毛,然後又溫聲細語地給她順毛,樂此不疲。

他們的相處方式,以及戀愛後的小習慣,沒有因為長久的分別而改變分毫。

蘇而韻幹巴巴地回懟道:“誰想親你了,別自作多情。”

知道還嘴了,看樣子緩過勁兒來了。

可能蘇而韻自己都沒發現,經曆了生死關頭,她今天格外沉默。

林歲昭卻看在眼裏,他去牽小姑娘的手,蘇而韻還賭氣著,兩隻小手全縮在袖子裏。

司機師傅將車停在公寓正門,就不送他們進去了。

蘇而韻先一步鑽出車廂,悶著頭就往裏麵走。

進了電梯,蘇而韻站在角落,雙手禦寒似的揣在口袋裏。揣手手的樣子像網上很火的那隻貓咪,林歲昭從鏡牆裏看她,沒忍住輕笑出聲。

蘇而韻扭頭,硬邦邦問:“你笑什麽?”

林歲昭半靠著牆,慢悠悠地又問一遍:“剛才真沒想偷親我?”

蘇而韻:“……”

電梯到達樓層,樓道間的燈光昏暗,蘇而韻跟在林歲昭身後,小拳頭捏得梆梆硬。

怎麽過去四個月,她還是拿這男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而韻憤憤不平,決定分奮起反抗。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下林歲昭的後背。

他半側過身,眉梢揚起,“嗯?”

“我就是想親你。”蘇而韻步步緊逼,使出渾身的力道,試圖把人摁在牆上,結果力氣太小,林歲昭紋絲不動。

蘇而韻咬了咬牙,從牙關裏擠出一句:“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嘛?”

林歲昭緩慢地點了下頭,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往後退了一步,脊背抵住牆,低下頭,笑意藏在眼底,“這樣可以了?”

蘇而韻臉上威嚴的神情掛不住,幹咳兩聲,仰起小臉說:“你是我男朋友,我想怎麽親就怎麽親。”

林歲昭狹長的桃花眼揚起,唇畔的弧度擴大,“你想怎麽親?”

這笑容落在蘇而韻眼中,無異於“我毫無怨言且迫不及待”,她不能在此刻敗下陣來。

蘇而韻攥緊手指,腦海中閃過上個月和林皎窩在被窩裏看情侶深吻的十種方式,每一種都令人耳紅心跳,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

蘇而韻咬了咬牙,狠狠心道:“……伸舌頭那種。”

因為底氣不足,音量有些小。

林歲昭忍笑,故意裝作沒聽到,俯身靠過去些,“爾爾,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蘇而韻險些抓狂,她抓了抓衣擺,沒繃住音量,響亮的聲音回**在廊道裏:“我說伸舌頭的那種親啊——”

話音剛落,耳畔響起“哢嚓”一聲清脆的響。

麵前的房門被人緩緩拉開。

陌生男人站在玄關,隻穿了一條平角**,身上濕漉漉的,脖頸間掛了條毛巾。

四目相對,蘇而韻的尾音收進嗓子裏,呆呆地“啊”了一聲。

如果沒看錯,這男人有八塊巧克力版的腹肌。

不對,她該關心的是林歲昭家裏為什麽會有陌生男人。

不等蘇而韻反應過來,視野突然陷入黑暗。

林歲昭用手輕捂住她的眼睛,繼而長長歎了口氣,“一分鍾,整理著裝。”

“收到!”

陌生男人像觸電一樣,慌忙跑進屋。

人消失後,林歲昭放下手,皺眉說:“他是我隊裏的,下午不舒服,我讓他來休息。”

誰知太忙了,把這事忘到了腦後。

蘇而韻還沉浸在“陌生裸男”的震驚中回不過神,她訥訥點了點頭,邁進房門一步,又收回腳,扭過頭眼神幽深望著林歲昭,“昭昭,你實話告訴我,他是不是你金屋藏嬌的小情人?”

小姑娘眼眸明淨,腦子裏淨是一些不著邊際的想法。

林歲昭舌尖頂了下腮幫,忍了又忍,不斷提醒著自己:她是蘇而韻,是自己舍不得碰、舍不得罵,護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

林歲昭深吸一口氣,抬手輕捏了下蘇而韻後頸上的軟肉。

蘇而韻瞬間縮起脖子,警惕地瞅著他,“你要幹嘛?!”

林歲昭不怒反笑,唇瓣貼過去,溫熱的氣息落在蘇而韻敏感的耳尖處,壓低聲線,用隻能兩個人聽到的音量說:“小朋友,要不要親自驗證一下我的性取向?”

蘇而韻頓時慫了,悄咪咪挪了下眼睛,結果被林歲昭的黑眸攥住視線。

她舔了舔嘴唇,此時此刻的她就像是砧板上活蹦亂跳的小魚。

垂死掙紮毫無用處,還不如適當賣個萌撒個嬌。

蘇而韻眨巴眨巴眼睛,柔軟的手指扯住林歲昭的衣角,輕輕晃了下,“我知道昭昭最喜歡的是我,這個問題不存在疑點,更不需要親自驗證!”

林歲昭低低笑了聲,抬手把她撈入懷裏,手指捏了捏蘇而韻軟乎乎的腮幫,“那今晚一起睡?”

蘇而韻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提醒道:“家裏隻有兩個房間。”

蘇而韻起初在內心掙紮了一秒,最後心軟了,老實巴交搖搖頭,“睡沙發休息不好。”

她的聲音軟軟甜甜,像裹著一層蜜。

林歲昭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他才舍不得讓喜歡的小姑娘備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