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變得更為稀薄, 每呼吸一口，都擁堵在氣管中，感受不到一絲新鮮的氣息。
男人趴在車窗上, 瞪大眼睛看向窗外，地麵的積水不知從哪處漏洞中洶湧地倒灌下來, 他驚恐地跌坐回原位，顫著聲音說：“外、外麵的積水灌進來了。”
車廂中的人都擠到車窗邊，非要親自去證實，他們確實陷入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隔壁車廂的小孩害怕的哭鬧起來, 家長焦急萬分, 還要分出精力去哄。
“列車員呢, 快出來給我們個說法。”
男人扯著嗓子喊：“你們不開門，是不是想讓這群人在裏麵等死啊！”
蘇而韻被各種噪音吵得心煩意亂, 她呆坐在座位上, 思緒紛飛，就像水麵上漂浮的懸木。
找不到一個安定點。
衣擺被她拽得皺皺巴巴的，手心也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積水很快漫過了腳麵, 車廂裏的人蜷縮著腿, 眼睜睜看著水麵一點點升高。
這時，沉寂許久的列車廣播再次響起，“請各位乘客至一、二號車廂集中等待救援, 非常時期請大家互相幫助，注意身邊的老、幼、病、殘、孕……”
這次的廣播聲夾雜著雜音，積水倒灌, 列車的行車係統必然遭受了損壞。
蘇而韻抱緊書包, 蜷縮在座位上太久, 小腿有些發麻。
陸陸續續有人站起身, 踩著積水往前走。
蘇而韻正想跟上，抬眼看見對麵的老奶奶一言不發坐在那，臉色被嚇得發白，提著藥包的手在輕顫。
心髒病人最經不起嚇，蘇而韻擔心她出事，挪過去一點，好心地問道：“奶奶，我扶您過去吧。”
老人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個字。
蘇而韻提醒道：“如果您現在覺得不舒服，可以先吃一片速效救心丸。”
前麵的男人皺眉看她一眼，嘟囔著：“小姑娘你別瞎指揮啊。”
蘇而韻抿唇，沒有理會，將書包背好，彎腰攙扶住老人的手臂，兩人一步步往前走。
男人站在原地沒動，看出老太太腿腳不好，蘇而韻一個人太吃力，他猶豫兩秒，追上去：“我把人背過去吧，你們這樣走太慢了。”
也許是男人留給她的印象太凶神惡煞，蘇而韻鼓了下腮幫，不太相信的眼神。
男人哎喲一聲，連忙蹲下身，“別磨嘰了，快走。”
沒過小腿的積水產生巨大的阻力，三人吃力地向前行進，走到第二車廂，喧鬧聲不絕於耳。
列車員也在這，一些情緒失控的乘客高聲指責著工作人員，小孩的哭鬧聲摻雜其中，刺得耳膜發疼。
蘇而韻把老奶奶安置在一旁的座位上，又貼心地幫她取出藥片。
老人喘息急促，蘇而韻便用手輕撫她的胸口，幫她順氣。
男人看她手法專業，麵色間流露的擔憂漸漸褪去。
“我是醫學生，一些急救措施都學過的。”蘇而韻的話像又給老人喂下一顆定心丸，“奶奶，您如果不舒服要及時告訴我。”
老太太的神智清醒了些，含糊不清地跟她說謝謝。
車外的水流湍急渾濁，以一種無法遏製的力道拍打著車身。
吵鬧聲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漸漸消失，手機無信號，也無法撥打救援電話。
大家的眼神變得無望，乃至絕望。
蘇而韻混在其中，手指緊緊抓著欄杆，她腦袋亂得很，前一秒還是給昭昭過生日的計劃，下一秒就要麵臨生死抉擇。
她的思緒遲鈍又混亂。
一個個的奇怪問題冒出來，比如她還能不能見到林歲昭最後一麵。
她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過年時許的願望，也沒能實現。
以如今發達的網絡媒體，地鐵被困人員的名單，可能早已公布在了新聞上。
老蘇同誌看到其上有“蘇而韻”三個字，會不會急得從輪椅上蹦起來。
蘇而韻癟了癟嘴巴，好希望今天的遭遇都是夢一場。
她悄悄用左手捏了下大腿，疼痛感猛然襲來，提醒她別做夢了，一切都是真的。
蘇而韻疼得齜牙咧嘴，秀氣的五官擠在一起。
坐在她們身邊的男人已經好久沒講話了，一直低著頭，手指時不時點動手機屏幕，編輯好一行字，又刪掉，最後煩躁地撓了撓後腦勺。
蘇而韻無意偷窺，好奇看過去的那一眼，就捕捉到他屏幕裏的畫麵。
微信聊天，聯係人是【寶貝兒子】。
很難不懷疑這位暴躁叔叔在寫遺言。
蘇而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嘴角的弧度剛揚起，耳畔突然響起“轟隆”一聲巨響。
緊接著，車廂的頂燈閃爍兩下，迸出嗞啦被燒灼的火星。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車廂猛然晃動起來。
室外的積水終於找到了突破口，砰得撞入車廂。
渾濁湍急的水流洶湧而來，有些沒抓住扶手的人，重重跌進汙水裏。
不等他們站起身，又一股水流撲過來。
水裏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不停拉拽著蘇而韻的小腿。
事發突然，她被嚇了一跳，尖叫聲不由自主從嗓子眼擠出來。
混入所有乘客驚恐的叫喊聲中。
橋洞中本就無光，此刻車廂中的光線再一消失，視野被無盡的黑暗包裹，更滋生了大家恐懼的心理。
蘇而韻緊緊抱住欄杆，湍急的水流升至膝蓋。
新的一股水流襲來，雙腿直接被騰空，身體的承受力全部壓在手臂上。
渾身的神經全部繃緊，稍不留神就會命懸一線。
蘇而韻控製不住手臂顫抖，她深呼吸兩下，試圖找回理智。
身後的男人大叫起來：“老太太，老太太！壞了，有人暈倒了——”
男人舉著手機，前置手電筒散發出微弱的光線，他一隻手拉著老人的肩膀，不敢輕易采取急救措施。
蘇而韻也愣在原地，相隔太遠，她無法確定老人是否是心髒病突發。
男人扯著嗓子喊：“小姑娘，你不是學醫的嗎，快來救人啊。”
蘇而韻喉嚨發澀，嘴唇像是被膠水粘合在一起。
離她近的阿姨皺起眉頭，不滿地嚷嚷道：“這種情況大羅神仙來了都不成！”
蘇而韻的臉色煞白，她拚命想理清頭緒，可腦袋裏空****一片，又混亂無比。
平常書本上的知識此刻團成了漿糊。
焦躁的情緒漫上心頭，她使勁抓了抓頭發，眼眶逼得通紅。
她該怎麽辦。
男人焦急萬分：“但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啊！”
老奶奶的家人還在等她回家。
外麵的所有人都在祈求他們平安。
如果昭昭在，一定會相信她。
思及此，蘇而韻鎮定下來。心中忽然有了底氣，思緒也逐漸清晰。
課上徐師太細致講過的每一步急救措施，盡數浮現在腦海中。
蘇而韻清了清嗓子，鬆開欄杆，一步步向前艱難行進：“麻煩大家空出個座區來。”
老人呼吸微弱，麵色發白，蘇而韻解開她的外衣，雙手按壓在胸口，進行了簡單的檢查。
心跳頻率弱，導致供氧不足。
現有條件下的急救措施不知道能不能將人喚醒。
蘇而韻來不及想太多，隻好盡力一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而韻額角滲出汗珠，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絲毫馬虎。
老人的呼吸越來越弱，蘇而韻不想放棄，聲音中帶了絲哭腔，“醒過來啊！還有人在等你回家，快醒過來啊。”
一直在旁幫忙的男人無力垂下肩膀，托舉住老人的雙手也失去力道。
蘇而韻回過頭，語氣祈求道：“再堅持一會，一會兒就好。”
話音剛落，車身又猛然一顫。
湧進來的水流撲過來，蘇而韻用身體護住老人，從頭到腳都被淋透了。
這次的震顫持續了半分鍾，列車員前去查看情況。
蘇而韻重新站直身，繼續手中的急救措施，或許是被她不肯放棄的毅力感染到，周圍其他乘客主動來接替男人的工作。
固定住老人的脖頸，努力配合著蘇而韻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憋在胸口的一口氣終於吐出來。
男人湊上前查看，看向蘇而韻的眼神中充滿欽佩，“醒啦，真醒了，小姑娘你可以啊。”
蘇而韻渾身像被抽空了力道，額前的劉海濕漉漉耷拉著。
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高懸的小心髒落了地。
列車員跌跌撞撞跑回來，神色恍惚。
她小聲告知另一個工作人員，“三號車廂的東側門被衝垮了……”
結果被周圍的乘客聽到，“那豈不是攔不住水了！”
短短半分鍾時間，倒灌進地下的積水一股腦湧入車廂。
水麵漫過腰際，快速往上增長著。
窒息感蔓延開來，蘇而韻大口喘息著，卻依舊無法吸入足夠的氧氣支撐生命的各項體征。
四肢的力道被緩慢抽空。
視野模糊，捕捉不到一絲光亮。
唯有跌入積水中的手機，像無垠的夜空中亮起的一顆星星。
早知道，就學那個叔叔給林歲昭留一句話了——
“好可惜啊，本來是想陪你過生日的。
既然歲歲有今朝的願望實現不了，那就祝你歲歲平安。”
林歲昭要歲歲平安。
作者有話說：
不會刀的！還有一兩章正文就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