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內, 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蘇而韻身上。

不知情的人好心勸了句:“這是怎麽了啊?”

男孩家長將孩子抱得更緊,用忌憚的眼神瞅著蘇而韻,“就她, 在學校裏沒學多少東西,就敢出來給人治病了?萬一治出個三長兩短來……”

後麵的話越說越難聽, 蘇而韻深吸一口氣,盡量保持平和的心態和她溝通:“您怎麽知道我沒學多少東西?”

“長得那麽漂亮,估計把時間都浪費在談對象上了吧?”家長理直氣壯地指責道,“反正評論區有好多自稱你男朋友的。”

蘇而韻既無奈又覺得好笑, “您也說是自稱了。”

小柔見狀況不對, 停下手中的活, 上前勸解:“阿姨,我們都是經過老師考察後才能進入醫院幫忙的, 雖然沒有畢業, 但在校成績都不錯。”

家長依舊半信半疑,“那我也不放心。”

小柔苦口婆心勸了兩句,不見絲毫效果。

蘇而韻拉了下她的手臂, 眼神示意她不必再幫自己說話了。

人家根本聽不進去, 又何必話不投機半句多。

蘇而韻軟乎乎的小臉冷下去,一向溫潤的眼睛此刻多了幾分慍怒。但她不能發脾氣,因為這裏是醫院, 她是醫生,如果對病人家屬口出怨言,更容易招惹閑話。

診室內的氣氛陷入凝滯, 大家眼觀鼻鼻觀心, 最後還是徐師太出麵, “情況我都聽說了, 隻是小問題而已。”

徐師太剛結束一場手術,滿臉倦容。

她輕輕掃了眼站在一旁的蘇而韻,沒有表露出任何神情,目光淡淡的,像是懶得責怪。

蘇而韻也不知怎麽,聽了家長那麽多句閑言碎語她都不難受,偏偏徐師太這一個眼神,令她難受極了。

蘇而韻嘴唇動了動,下意識想解釋:“徐老師……”

徐師太隻想盡快解決問題,並未分神給她,“宋茵,你去給他處理傷口。”

宋茵跟在徐師太身後,低著頭,被叫到名字才走上前。

蘇而韻站在處理台前,手中還捏著一根消毒棉簽。明明可以重新拿一根,宋茵卻朝她伸出手,“給我吧。”

蘇而韻:“……”

宋茵走到男孩麵前,輕聲安撫道:“姐姐會輕一點,別緊張。”

男孩摔得鼻青臉腫,痛覺神經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

他咬著嘴唇,不安地抓住媽媽的手臂,家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地對宋茵說:“麻煩你了啊。”

宋茵笑著搖頭:“這是我應該做的。”

診室恢複了往日的喧鬧,剛才上演的一場鬧劇仿佛隻是調劑情緒的節目。

蘇而韻在這找不到落腳處,心裏揪了個疙瘩,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所有人都在忙碌,隻有她,被排斥在一旁。

沒必要繼續呆下去了。

蘇而韻吸了吸鼻子,轉身往外走。

她還不想給調皮的小孩子上藥呢,哭鬧起來真麻煩。

蘇而韻自我安慰著,好不容易紓解了幾分難過的情緒,腦袋裏一閃而過家長對她的責難,以及對徐師太漠然的眼神,心裏的小疙瘩就像被針戳了下。

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蘇而韻眼眶發澀,積壓的委屈一股腦湧上來。

身後響起腳步聲,徐師太叫住她:“蘇而韻,你跟我來。”

眼淚都在眼眶中打轉了,蘇而韻又憋回去,情緒低落地跟在徐師太身後,暗自揣摩著她的意思。總不會又把她訓斥一頓。

蘇而韻抓了抓衣擺,不敢多問:“老師,我們這是去哪啊?”

徐師太言簡意賅:“跟上就行了。”

蘇而韻沒想到還是說多了話,默默閉上嘴巴,小巧的鼻尖不服氣地皺了皺。

徐師太把她帶到檔案室,推門進去,指著桌子:“這些檔案你都錄入到醫院係統裏,今天全部處理完。”

半米高的病曆本占據著桌麵,一台電腦被擠到右上角的小角落。

蘇而韻被病例的數量震驚到,嘴巴張大,呆呆地“啊”了一聲。

徐師太環胸看向她,難得與她開玩笑:“該不會以為我是來安慰你的吧?”

蘇而韻扯動嘴角,笑容有點僵硬:“那比地球爆炸還不可能。”

“嗯,知道就好。”徐師太也沒有多餘的時間閑扯,“快點開始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留下蘇而韻一個人,麵對半米高的病曆本。

近些年,醫院普遍采用無紙化病例,這些成年累月積攢下來的,光是字符就要花時間辨認。鬼畫符一樣的字體,蘇而韻雖然學過,但不經常使用,看起來有些吃力。

注意力全集中在病例上,就沒時間關照那些低落的小情緒了。

時間過得飛快,再抬頭,馬上要兩點鍾。

醫院餐廳供餐到兩點半,蘇而韻放下手中的工作,打算先填飽肚子。

餐廳裏人不多,剩下幾個保潔阿姨收拾衛生。

蘇而韻在餐台轉了圈,勉強湊了三個菜。

端著盤子到景觀樹後的座位,坐下沒幾分鍾,手機鈴聲乍響,徐師太打來的電話。

餐廳裏信號不好,蘇而韻隻好拿著手機到外麵的走廊接通。

徐師太去視察工作,沒看見她的人影,語氣透漏出幾分不悅。

蘇而韻麵對著牆壁,腳尖踢了踢牆角,小聲說:“老師,我吃完飯就回去了。”

像是為了給她作證,空**的肚子咕嚕嚕大叫了一聲。

電話那端的徐師太靜默兩秒,而後說:“快吃吧,別耽誤時間。”

一天之內經曆的事情太多,情緒起伏太劇烈,蘇而韻渾渾噩噩的,仿佛一隻阿飄,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

走到景觀樹前,餐桌上的食物卻憑空消失了。

正對著太陽光線,視野不算明晰。

蘇而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伸手揉了揉眼眶,再睜開眼,食物依舊沒有回來。

此刻餐廳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桌前。

低血糖的症狀來勢洶洶,蘇而韻扶住桌麵才勉強站穩。

或許是她背影透出的虛弱感吸引了保潔阿姨的注意,阿姨走過來問:“小姑娘,你怎麽了?”

蘇而韻強撐著力氣說:“我剛買好的飯,放在這不見了。”

阿姨一愣,恍然大悟道:“哦你還沒吃啊,我以為吃完了就收走了。”

蘇而韻嘴唇抿著,積壓了整天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她肩膀輕顫,撐住桌麵的手臂也一瞬間失去了力氣。

整個人虛弱地跌坐在椅子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蘇而韻情緒崩潰得太突然,阿姨更不知所措了,“你別哭啊,小姑娘。”

她下意識辯解:“你不放個東西在這占座,誰知道你吃沒吃完。”

蘇而韻委屈極了,縮著肩膀抽噎,劇烈的情緒讓她很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姨還有工作要忙,不滿地嘟囔了兩句,“現在的年輕人心理素質真不好。”

說完,拿著拖把往外麵走了。

一上午都在忙,蘇而韻甚至沒有時間回複林歲昭的消息。

她失聯太久,林歲昭不放心,這會兒打了個電話過來。

蘇而韻猶豫了秒,慢吞吞伸過手去按屏幕。

接通後,林歲昭溫聲問:“工作太忙了嗎?消息都忘記回了。”

體貼又溫柔的語氣,與家長的責難形成鮮明的對比。

蘇而韻鬆開緊抿的嘴唇,嗚咽聲就泄了出來,“昭昭……”

林歲昭嘴角的笑容一頓,立刻說:“我現在去醫院找你。”

聽到這話,蘇而韻莫名被安慰到了。

林歲昭最近的事情也很忙,她有點不想他來回奔波。

“你別過來啦,我沒事。”

蘇而韻吸著鼻子,嗓子都哭啞了,“遭遇了社會的毒打,小問題。”

林歲昭仍不放心,已經拎起車鑰匙出了門。

蘇而韻吐出一口悶氣,乖乖坐在原地等林歲昭過來。

公寓就在醫院附近,林歲昭隻花了十分鍾的時間就出現在了她麵前。

歇業的餐廳一片寂靜。

蘇而韻仰起頭,哭得眼睛通紅,她伸手拉了拉林歲昭的衣擺,張開手臂要抱抱。

林歲昭十分有耐心,半彎著腰,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收拾情緒。

溫暖的懷抱成了避風港。

蘇而韻把臉埋在裏麵,主動解釋她情緒崩潰的原因:“除夕那天晚上,我表妹錄了我殺魚的視頻,被學校放到了網絡平台上。”

林歲昭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呢?”

“評論區有人造謠。”蘇而韻氣得捏緊小拳頭,“說我不好好學習,隻想著談戀愛。”

鋪墊好了前序,蘇而韻一癟嘴巴,“真有家長信了,偏偏還是今天早上接診的病患的家長。她當著好多人的麵指責我,擔心我會害了她家小孩。”

在林歲昭麵前,蘇而韻不必顧及她醫學生的身份,滿肚子的苦水一口氣傾倒出來。

“這根本不是我的問題。”她垂著眼皮,覺得莫名其妙,“徐師太為了這事,還罰我去整理資料。”

蘇而韻用手比劃著病曆本的高度,“有半米高呢!”

有些情緒悶在心裏,找不到傾瀉口,才會變質變壞。

說出口後,心情反而舒暢輕鬆了。

蘇而韻長舒一口氣,突然釋懷了,“這種事情,就算我渾身上下長滿嘴也解釋不清。”

自家小孩的自愈能力太強,林歲昭都沒有機會安慰她。

蘇而韻抬著頭,眼眶哭得有些紅。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用開玩笑的語氣逗她笑:“要是長這麽多張嘴,我該親哪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