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而韻坐在林歲昭身邊, 察覺到他情緒的轉變,側過頭靜靜凝視他一會。

小組的方案脫胎於小林學長去年的創意,他對抑鬱症的上心程度也超出一般人。

蘇而韻又聯想到林歲昭的家庭……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也不想讓這種情緒困擾小林學長,伸出手輕拽了下他的衣袖, 無聲地給他依靠。

林歲昭感受到輕微的拉力,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緒驟然抽離。

側目,對上女孩清亮的眼睛,壓抑的心情逐漸得到緩解。

“我沒事。”他啟唇, 用口型示意她, 怕她仍不放心, 就在人看不見的角度,悄悄捏了下蘇而韻的手指, “真的。”

秘書小姐的講解被安醫生的到場打斷, 盛譽起身,禮貌問好:“安醫生您好,我是盛譽, 這兩位是同組的成員。”

蘇而韻以為會看見一位白頭發的叔叔, 畢竟在醫學領域取得如此成就的人,多數是曆經時間打磨後才沉澱下來的。

出乎預料地,這位醫生看起來才三十多歲, 氣質儒雅隨和。

“大家到會議室詳談吧,宋秘書記得備茶水送進來。”

一行人進到會議室,安醫生開門見山道:“你們的策劃案我看過, 創意不錯。但為什麽想做醫療器械方麵?”

“或者我說的再簡單一些, 為什麽願意費心費力去關懷抑鬱症群體?”

盛譽對產品的了解局限在策劃案內, 再深入探究, 就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之前接觸到的讚助商都是非業內人士,口若懸河掰扯一番,糊得讚助商摸不到頭腦,最後在老板們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拉到讚助,這是他常用的手段。

今回的產品是他不熟知且專業性較強的領域,盡管前期查了許多資料,但一時間讓他組織出可以說服安醫生的理由,他還真想不出最好的說辭。

盛譽遲鈍了半秒,底氣不足地開口:“我了解過市麵上治療抑鬱症的方法,大部分是藥物控製,如果病人的症狀已經不滿足於藥物治療,醫生們會征求病患家人的意見,采用治療儀器。”

“這些儀器多多少少都帶有一些副作用……”

在學術論文上看到的片段閃現在腦海裏,盛譽憑借超強的記憶力複述出來,具體的治療方式卻記不清了,卡在這,腦袋裏一片空白。

安醫生耐心給他時間組織話語,平和的目光落在林歲昭身上,眸光漸漸沉下去。

他張了張嘴,忽然發覺這個問題是多餘問的。

盛譽實在想不起具體治療方法的名稱,正想含混過去時,身旁響起林歲昭的聲音,“例如Mect療法,靠電流刺激人腦達到效果的方式。短期內精神症狀確實可以減輕,不過記憶紊亂甚至喪失記憶的副作用也使病人苦不堪言。”

“所以我們設想,如果能通過刺激感覺器官,使人腦處於舒緩狀態,讓病人能夠在過往記憶中得到放鬆,說不定能給治療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

林歲昭調整了下姿勢,遞給盛譽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盛譽一愣,連忙補充:“對對,我們的產品旨在激勵病人主動遺忘,而不是在外界的強製下被抹殺記憶。”

安醫生的視線停留在林歲昭的身上。

他的眼神寫滿故事,其中包含著深沉的情愫。

林歲昭始終垂著眉眼,沒有主動和他對視,像是在逃避些什麽,即便是剛才說話時,眼睛也隻注視著前方。

“投資這方麵我不太懂,具體需要多少資金,你們和李助理商議。”安醫生匆匆收斂起外漏的情緒,加快語速說,“我還有病人,失陪。”

李助理做事保守,盛譽提出的資金數目他一降再降,笑麵虎似的打哈哈:“小盛先生,你哥哥也是做心理治療的,我們這行賺不了多少錢,你讓我們一下子拿出這個數目,實在太為難人了。”

盛譽在討價還價方麵很有一套,耐心十足地和他打太極。

蘇而韻的耐心就不那麽好了,她今天的任務就是做會議記錄員,本子上零零碎碎沒多少重點,主要是兩位商業人士的話,多半她聽不懂。

她晃了晃頭,看了眼旁邊的椅子。

空****的,也沒有被人坐出來的屁股印。

小林學長都出去十五分鍾了叭,怎麽還不回來。

她不放心地搓搓手指,歎了口氣。

走神的這段時間,盛譽和李助理商議出恰當的數額,盛譽想征求組員的意見,“爾爾,你去找一下林歲昭吧。他沒意見的話,我們就簽合同。”

盛譽這句話說得很自然,宛如一個長腿小人,終於肯邁過坎,向著新生活走去。

蘇而韻開心地笑彎眼睛,“我現在就去。”

女孩快步跑出會議室,速度快出殘影。

盛譽無奈地笑了聲,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也釋懷了。林歲昭確實比他優秀很多,蘇而韻喜歡他,無可厚非。

沒關係的,沒有人規定被拒絕的喜歡一定是錯誤的。

能遇見就已經很好了。

-

心理治療室的走廊不似醫院那般昏暗,單側的落地窗被奶黃色的窗簾遮住,陽光落在窗簾上,留下一個淡薄的光影。

室內溫馨,暖烘烘的空調溫度正好。

走廊盡頭的吸煙室,安醫生低頭抽著煙,年輕的男孩子雙腿伸開,坐在他旁邊的休息以上。沒抽煙,靜靜看著煙頭的火光明滅。

“昭昭,你這些年還好嗎?”安醫生溫潤的聲線在尼古丁裏涮了一遭,變得沙啞,更接近他真實年齡的嗓音。

林歲昭不由得恍惚了幾秒,麵前這個男人和他的母親,是同歲。

高中便相識的朋友,婚禮上的證婚人,再到患病時的主治醫師。

他怎麽肯接受林鄭彥的建議,給至交好友做Mect。

林歲昭不能夠理解,這個疑惑困擾了他很多年。

一根煙的時間。

林歲昭坐直身,徑直開口道:“您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安醫生扔掉手中的煙頭,捏過煙的手指放到鼻尖,有一股濃重的煙味。他扯動嘴角笑了笑,輕聲說:“你媽媽不喜歡煙味,之前她過來診療所,我從上周就要開始戒煙。”

林歲昭也笑:“林鄭彥的煙癮很大,他可從來不顧忌這些。”

安醫生搖搖頭,不便評價其他人。

“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怪我。”他長籲一口氣,停頓半秒,試探地問,“你選擇抑鬱症治療儀的項目來做,也有這方麵的原因吧?”

林歲昭沒有回答,靜靜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攥緊,又張開,反複了三次。

聲音低到幾乎像是呢喃,“安叔叔,媽媽連我都記不得了。”

“……”

林歲昭壓在心頭多年的怨和恨,因為早不到發泄口,於是越積越多。

終於有一天,他攢夠了些許的勇氣,敢到他麵前來質問,“林鄭彥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連基本的醫德都能放棄。”

中年男人站在牆邊,沉默不語。

林歲昭拔高音量,眼眶發紅,“我媽到死都不記得我——你們到底為什麽?!”

半封閉的走廊放大了他的聲音。

剛推門而出的蘇而韻,動作瞬間頓住,無措地愣在那裏。她第一次見小林學長發脾氣,耳膜似乎也跟著發顫。

大腦慢慢清醒過來,分離出這句話中包涵的信息。

小林學長的媽媽……原來真的……

她是不是該回去?這不是她該聽到的。

蘇而韻默默收回探出去的那隻腳,轉身回到會議室。盛譽見她死死抵住門板,疑惑問:“外麵怎麽了?”

蘇而韻使勁搖搖頭,話語磕絆了下:“沒、沒怎麽,我等等再去叫人。”

會議室中的隔音效果還算不錯,盛譽沒多想。

李助理惴惴不安地站起身,猜到是林歲昭和安醫生發生了衝突,走到門前,對蘇而韻說:“我出去調解吧,別擔心。”

蘇而韻半信半疑,往前走了兩步,猶豫地看了眼門板。

李助理想伸手去開門時,她先一步摁住,即便覺得這樣做很不禮貌,她還是想護著林歲昭,“請您別為難他,那種情況……人都控製不住的。”

李助理保證:“你放心吧,小姑娘。”

-

安醫生閉口不提當年做過的事情,任憑林歲昭用何種方式,嘴巴上像焊了鐵罩。

中年男人的臉上彌漫開惘然的神情,仰著頭看向窗外,雖然一言不發,但表情看得出隱忍地異常痛苦。

氣氛僵持了許久,空氣凝結成冰,令人呼吸不暢。

李助理趕到現場,摸著光滑的腦門歎氣,“林小少爺,你別為難安醫生了,他也有苦衷。”

林歲昭疲憊地閉上眼,冷聲說:“我隻想要一個真相。”

安醫生不太想繼續糾纏下去,索性一股腦全部承認:“是我收了林鄭彥的錢,他需要一個完美的妻子出席公司年會。你知道的,那年林氏麵臨上市,公司形象特別重要——”

話音未落,林歲昭猛然起身,拽住男人的衣領,“所以你就答應了?!”

安醫生逼視著他的眼睛:“對!我答應了!你爸那人出手多麽大方,你清楚的。”

林歲昭被刺激到,拳頭揚起,就要落下去。

在一旁的李助理看不下去這混亂的場麵,扯著嗓子喊道:“你們倆鬧夠沒有!?”

“當年你母親是自願簽的治療書,她請求老安給她做Mect!”

林歲昭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李助理見情況穩定下來,鬆了口氣,“你母親在和過往做決斷,她幫林鄭彥最後一次,從此就恩斷義絕。”

“可是……”

從那以後,他的母親失去做決斷的能力了。

多悲哀。

作者有話說:

小林貼貼,最近每天都想貼貼小林嗚嗚嗚。

這是一篇治愈文!!!短暫的虐是為了更長久的甜!!!

前段時間一味為了甜,於是卡文卡的要死。

很抱歉讓大家等這麽久,這章留言都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