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翁城山不大的山中,隻有一種人會迷路。
不認識自己,亦可以說是不自信的人。
他們會懷疑自己每一個做的決定,所以他們左轉,然後右轉,然後再左轉,前行了一段距離,他們會對在哪都有的樹產生熟悉的感覺,於是他們說。
哎!這裏來過了,不能往前走,往前走是走不出去的,於是他們糾結的回頭,重新走了回去,左轉右轉,最終困死在翁城山裏。
“牧野,牧野?”輕聲的呼喚,像是一枚細針,紮開了夢境,於是在山林的深處刺出了一道微弱的光。
9月11日下午,因為治安局內看不到時間,隻能從將漸昏日看出是下午。
“對,對不起,我好像睡著了。”坐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叫牧野的男孩睜開了自己那雙荔枝眼,又圓又大,看起來很秀氣,配合那同樣耐看的四官,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
男孩微鼾剛醒,有些慵懶。
“馬隊在叫你。”向聲音看去,隻能看到一張上下翻動的嘴,真奇怪,看不到臉。
男孩卻不覺奇怪,這樣的情況持續有十來天了。
見來人身上製服知道是治安員中一員。
他微微吸氣,振作起精神。
“我爸媽來接我了?”牧野在秋天隻穿了一件短衫,不舒服的抽了抽鼻涕,想到了這種可能,於是直起了自己鬆散的身子,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不是,是馬隊想問你一些事情,關於棗樹案的。”
“可是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聽到了不想要的答案,牧野的笑容從臉上刪除,又不知道從哪粘貼了一份愁眉苦臉的樣子回來。
“是一些細節的,我領你進去吧,很近,就在這個房間,等問完了,你就可以回去睡覺了。”那人的嘴一動一動,又從陰影處伸出了一隻手來牽住了牧野。
牧野點頭,像個木偶一樣站起了身子,一瘸一拐的跟著。
他的腿從出生的時候就有毛病,右腿小了一段,落不到地上,他說是以前小時候發燒的時候落下的,說是傷到了神經,最後又傷到了腿,於是他那隻右腿就逐漸萎縮起來了。
打開了門,裏麵是用橙色顏料畫的牆壁,在房間的側麵還有一扇小窗,可惜窗戶隻開了一小點,不然應該會透氣一些,屋子裏的光源,是由一個嶄新的白灼燈提供的。
房間裏還放著一張黑色長桌,長桌上放著一個灰色的袋子,在桌子旁邊坐著兩人,一男,一女,都是成年人了,男人老點,女人小點,在他們旁邊沒有座位了,不過好在他們正對著的對麵,隔著兩米的距離,放著一張桌椅一體的椅子。
看來這就是他的位子了,一個處在一行字下麵的座位。
“教育為主,懲罰為輔。”
為了分割橙色的房間,這行字是用藍色的顏料寫的。
這次的約見與第一次不同,看不到其他獲救的孩子,隻有牧野一個人。
而且,這個房間,怎麽像是審問犯人的房間似的。
“馬隊,要上......”進來的女人說道,卻被那老些的男人製止了。
“用不著,你要是有空,就把那個椅子搬近一點。”
“我和他可是好朋友,都認識有半個月了,得坐近一點,對吧,牧野。”他的聲音似洪鍾,盡管想要說辭親和一些,卻還是自帶股威嚴在裏麵。
牧野點頭應答:“叫我牧三吧,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我爸媽都這麽叫我,這樣聽起來親切一點。”椅子沒有拉近,牧三坐在了上麵,雙手沒有放在立著的桌板上,而是放在了自己的雙腿之上。
眼珠子看向兩人,牧野有些近視,向前望去時看著有些模糊,隻能看到男人的下巴和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上握著一支筆,在她身前放著一個本子,個頭不大,帶著那種牛仔衣上的金屬紐扣,用來將本子扣緊。
“好,牧三,你吃過晚飯了嗎?”男人從牧野看到的那個灰色袋子裏取了個盒子出來,因為盒子是透明的,很容易就能看到裏麵的東西。
一份熱氣騰騰的餃子,牧野看著不自覺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沒吃晚飯,其實中飯也沒有吃,早飯倒是吃了一點。
並非是他們不給飯吃,坐在牧野麵前的那位男人,他甚至特意留下了飯卡,讓他自己去食堂點喜歡的東西吃,牧野沒點,他覺得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讓他心緒不安。
別人問呢,他就說吃過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長時間了,今早在房間裏餓暈過去被人發現,才最終吃了點饅頭。
“餃子你吃嗎?餓的話,現在就可以吃。”不等牧野說話,男人就已經將餃子放在了牧野的桌板上,並將盒子打開,放了一雙木筷子在上麵。
牧野想到了拒絕的話,但最終還是抿著嘴說了一聲謝謝。
拿起了筷子,將一枚餃子放進了嘴裏,芹菜豬肉餡的,熱騰騰的,很新鮮,肉勁道很足,很好吃,就是口有點淡了,自從吃了樹舍的飯,養的口重了之後,現在吃什麽都感覺口輕了。
“牧三,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關於棗樹案的事情。”
“可是我知道的當時已經說了。”餃子送到口腔裏的溫暖,讓人著迷,不長的時間內他已經吃下不少的餃子,盒子裏剩下的餃子隻有一半。
雖然不好意思繼續吃下去,但他的眼睛卻還在餃子上轉不出來。
“繼續吃啊,不用給我留,這盤餃子是特意給你帶的。”聽到這話,牧野才再糾結了一下後繼續動筷子。
“我知道讓你回憶這件事太痛苦了,但是當時做記錄的時候太匆忙了,有些事情我們沒有記全,想要在今天補全一下。”
治安員還有筆錄沒做全的情況嗎?
牧野吃餃子的動作頓了一下才緩緩說道“如果不說,你們會趕我出去嗎?”
“不會,怎麽會呢?都還沒幫你找到爸媽呢,怎麽會趕你出去。”
“怎麽樣,餃子好吃嗎?”牧野在棗樹案獲救之後,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雖然按照牧野要求往省城,庵溪發了信息,但到現在他的爸媽還沒有找來。
這半個月牧野隻好在治安局中生活,因為他很肯定的說自己是有父母的,也不好送孤兒院去,而且也實在不好送去孤兒院。
因為樹舍,就是牧野做為受害人案件發生的所在地,一座孤兒院,它就是以孤兒院的外表做幌子,實則是為掩護其中真實存在的犯罪活動。
“好吃,很好吃。”牧野吃飯很慢,總是確保口腔裏的餃子完全碎掉了才吞下肚子,期間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他是一個文靜又討喜的孩子,治安局裏見過的人都這麽說,甚至馬隊的妻子也說,如果這孩子沒人領養,就帶到他們家去,她養,她喜歡這個孩子,不然她也不會為牧野特意包這盤餃子。
這個決定馬隊原本也是支持的,他們家就一個女兒,多要個兒子也不錯。
但就在昨天晚上,他動搖了,並不是因為牧野殘疾,而是別的。
“好吃就好,你阿姨聽到你這麽說肯定高興。”馬隊笑了笑,但是表情很複雜,在裏麵夾雜著別的情感,最容易看出來的,是一種憐憫,排在之後的則是傷感和疑惑。
“謝謝,但我該從哪裏開始。”
“從頭開始吧,就是你三個月前剛到樹舍的時候。”
“上巴士車的時候?”
“從你爸爸告訴你參加夏令營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