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整個晚上,餘煦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一開始可能還真的有點不敢相信的成分在,到後來就是單純地耍賴了。

餘昧倒也不去戳穿他,他問一遍就答一遍,認認真真地回答他“喜歡啊”,像是要把之前欠下的情話都補全。

後來實在受不了他過度黏人的狀態,吃完晚飯才提起之前所謂的生父聯係他的事,問要不要打個電話回去。

這個電話倒是比他想象中平和很多——他原本以為失散多年的家人重逢,總會有一方情緒激動。

但餘煦的親生父母似乎和他一樣,也都是沒什麽鋒芒的性格,電話裏隻是連連地說對不起他,說其實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餘昧替他找親人的事,一直在默默關注,沒聯係他也是有苦衷。

挺俗套的橋段,私生子,生父生母是真愛,但父親迫於家族壓力,和另一家的女兒商業聯姻了。

“婚前我們就各自有喜歡的人,聯姻從一開始就是做給家裏看的,現在老一輩老的老病的病,實權傳到了我手上,也就沒有保持婚姻關係的必要了。”

“之前不聯係你,也是怕你的存在被發現,影響你生活……”

聽他說完這番話,餘煦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語氣也如常和煦:“那現在呢?”

“現在……”電話那頭的夫妻似乎鬆了口氣,“如果你還肯認我們這個父母,我們當然是希望你能回來,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往後你想繼承家業也好,需要什麽資源也好,我們都會盡力提供,當然了,如果你不想,我們也不強求。”

餘煦靜靜地聽他們說完,一時沒有答話,電話兩頭就微妙地安靜下來。

餘昧看著他揪抱枕穗的手,知道他大概也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平靜,想了想,就伸手覆住他的手背,安撫小動物似的揉了揉。

餘煦轉頭看了他一眼,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就對著電話輕聲道:“嗯,可以啊。”

“真的嗎?你願意?”電話那頭的婦人語無倫次反問,話裏都染上哭腔,“那你……阿冕,我還能叫你阿冕嗎……”

“好了,媽,你別哭啊。”餘煦垂著眼,慢慢低下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語氣還是溫溫柔柔的,很自然,“沒事的,我能理解你們的選擇,而且這些年……有人陪著我,我也沒吃什麽苦——不早了,你們早點兒休息吧,過兩天要是方便,我回N市去看你們。”

但他對親近的人說話反而不是這種語氣,客氣過頭了,就顯得有些疏離,是他很少擺到明麵上的距離感。

等到電話掛斷,餘昧就坐近了些,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柔聲問:“還介意嗎?”

“有一點,”餘煦小狗似的抬頭蹭蹭他手心,聲音有些悶,“也不算介意,本來還有點兒怨他們,後來聽到他們說這些年一直在關注我,好像也能理解了——隻是還不知道怎麽和他們相處,似乎也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會有多激動……”

餘昧“嗯”了一聲,跪坐起來,摟著他的肩膀把人往懷裏帶了帶,像撿回一隻茫然無措的小動物:“好了,沒事的,要是還沒想好怎麽麵對他們,就慢慢來,也不急在一時。”

餘煦卻搖了搖頭,把臉埋進他肩窩裏,悶悶地說:“但我還是想回去繼承家業的。”

“為什麽?”

“我想掙錢養你,這樣以後你就不用出去工作了。”餘煦抬頭看向他,自下而上的視角,眼裏盛著晃動的燈光,顯得格外澄澈,“雖然我們專業就業前景也挺好的,但收入肯定比不上你之前的演出費,嗯……我想讓你過得比以前更好。”

餘昧看著他一本正經的神情,感動之餘,還有點兒莫名其妙:“沒事啊,按現在的情況我也不用付違約金,存款都夠……”

“不一樣,”餘煦難得打斷他,語氣有點兒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了……我也想有一點能讓你需要的地方。”

“好,隨你,”餘昧有點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知道這又是小孩不肯明說的占有欲,索性替他說了,“反正之前幾年我也沒想過自己還有下半輩子,收入都存在一個資助你的賬戶裏了,好像還買了幾套房,寫的也都是你的名字——現在我手上分文不剩,也沒機會後悔,隻能靠你養活了。”

餘煦對他這種有關輕生的話都快應激了,聞言也沒安心多少,反而擔心起他話裏潛藏的意思:“哥哥,你該不會還是……”

“想什麽呢,”餘昧捏了捏他的耳垂,感覺到那片軟肉慢慢熱起來,心情就無端好了幾分,“答應你的事,我什麽時候食過言。”

餘煦這才鬆了口氣,又湊過來抱住他,沒頭沒尾地輕聲道:“妹妹,我總覺得這幾天很不真實,像做夢一樣……”

“怎麽?”

“突然聯係上親生父母,你也突然……說喜歡我,”餘煦牽住他的手,慢慢擺弄成十指交扣的姿勢,“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高考出分的那天,又同時中了Echo的特別簽名照,是現場合影簽名……”

Echo幾個月前確實辦過這種活動,從看過五十場以上演唱會的粉絲裏抽選幾個,到現場和他們合影拿親簽,但是……

餘昧回憶了一下當時場景,不確定地問:“你來過嗎?”

“嗯,來過,就是那個跟你說紫外線過敏,隻能戴著頭盔合影的,”餘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傻——但那天你幫我調整頭盔,還問我會不會太熱的時候,我的心髒都快停跳了,還以為是在做夢……”

餘昧就忍不住彎起嘴角,就著十指相扣的姿勢,毫無征兆地抬起手,在他手背上印了個吻:“現在呢,夢醒了嗎?”

餘煦愣了愣,耳根就誠實地紅了一片,語氣也十分動搖,磕磕巴巴地答不上來,半天隻憋出一句:“哥,哥哥……”

“好了,洗澡去吧,都幾點了,”餘昧捏了捏他的耳垂,“別想太多,我在呢。”

等到餘煦一步三回頭地抱著衣服進了浴室,他才無聲的歎了口氣,從沙發上滑下來,又縮進茶幾前那段狹窄的空隙裏。

餘煦的夢醒了,他卻還陷在噩夢裏,沒能擺脫。

這些天來他想了很多,尤其是排練時不得不與許觀玨朝夕相處,想得最多的就是他下一步該怎麽走,又能怎麽走。

他手上其實積攢了不少許觀玨的黑料——生日宴上左擁右抱的照片,包養情人的證據,潛規則上位……隨便哪條傳出去,就足以讓他人設崩塌了。

但這些東西背後牽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如果他選擇實名爆料,借Echo解散的機會向大眾公布,無異於引火燒身,畢竟他出了娛樂圈就是素人一個,未必有能力自保,也不想再和這些圈內的東西有牽扯。

然而如果隻是匿名爆料,在這個顛倒黑白的圈子裏,大概也沒什麽用——隻要許觀玨還有人氣,這些黑料都可以被洗白,背後也有的是人願意為他洗白。

那個小偶像手裏有許觀玨和他交往時的錄音,也許能用,但也不見得能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於是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決定從自己身上開刀。

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春巡演唱會時會用到花車,兩米多高,上麵隻有簡單的圍欄作遮擋,也沒有別的防護措施。

正常情況下,成年人站在上麵當然沒有問題,但如果花車的圍欄被人“動過手腳”,靠上去的時候一時不察,失足墜落,也是有可能的。

Echo隻有兩個人,要顧全所有觀眾,演唱會過程中他和許觀玨會有很多次換位,如果許觀玨站在那輛花車上時毫無問題,換了他卻因為螺絲鬆動摔下去,多少有人會懷疑到許觀玨頭上。

這時候再爆出以前許觀玨他們栽贓陷害他的證據,哪怕牆倒眾人推,也足夠坐實許觀玨的罪名了——他也並非想靠這一件事搞垮許觀玨,隻是需要一場能讓Echo不得不解散的輿論風波。

團內所謂的合作曲都是他寫的,一個組合離開了主唱,也無異於名存實亡,解散之後許觀玨才不配位的事實藏不住,人氣自然會走低,漸漸失去原有的庇佑和支持。

而他隻需要在醫院躺幾個月,捏著那些黑料,耗完合同上的最後一段時間,退圈後再一點一點匿名爆出——在娛樂圈裏待了這麽多年,有些手段該怎麽操作他也很清楚,有把握全身而退。

如果他想報複許觀玨,這大概是最穩妥的一條路,唯一的風險就是他要給自己策劃一場舞台事故,可能會留下終身的後遺症。

但他是奔著永別舞台去的,倒也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從某種意義上說,受傷本身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這件事他很久以前就想過,無非是當時沒想推到許觀玨頭上,隻是覺得離合同到期也沒幾年了,如果哪天實在撐不下去,索性出點什麽事故,提前“告別舞台”,也挺好的。

不過那時候他的想法更慘烈些,打算的是從十幾米高的舞台上“失足”墜落——現在還得顧及餘煦的感受,斷條腿換提前幾個月退休也就差不多了。

畢竟是栽贓,往好聽了說算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說難聽一點兒就是同流合汙,其實也挺髒的。

他在娛樂圈這口大染缸裏待了這麽多年,沒起過什麽害人之心,難得一次,其實還有些遲疑。

如果沒有遇見餘煦,不用通過這種方式為彼此的未來掃清後顧之憂,他恨歸恨,大概不會做到這個份上,隻會選擇正麵實名爆出那些黑料,讓許觀玨自食其果,反正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下去,也不需要考慮什麽後果。

但如果是為了餘煦,他反而不介意做個壞人。

然而唯一的不確定因素也是餘煦,他有私人醫生,能控製對外宣布的傷情,兩米多的高度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唯獨餘煦,他不確定對方會有什麽反應,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說起這件事。

演唱會之前肯定不能說,否則餘煦會不會放他去還是個問題,但如果自始至終都不告訴他真相,他又怕小孩幹出什麽過激的事來,真去找許觀玨拚命。

這些表麵上的問題倒也能解決,大不了到時候不讓餘煦去看那場演唱會,等出了“事故”再告訴他前因後果,他大概也能冷靜下來。

隻是更深一層的問題……

餘昧無聲地歎了口氣,想起餘煦平時對他健康的上心程度,一場重感冒都能把人嚇成那樣,要是知道他這麽作賤的自己身體,大概又要炸毛。

要是哄不好可怎麽辦。

他看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想起才過去不久的易感期——那時的餘煦大概還算不上生氣,隻是占有欲作祟,都把他折騰得夠嗆,不知說了多少丟人的話,要是真的生氣了……

那他也隻能做好用後半生來哄的心理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