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還是回家了,因為濱海的住處叫外賣不方便,總不能兩個人一起挨餓。
前一晚是在地毯上湊合睡的,餘昧對生活條件不怎麽挑,其實沒什麽印象了,隻記得睡著前餘煦問他,會不會冷。
第二天起來時空調已經關掉了,殘留著一點兒隱約的冷氣,溫度恰好。
他醒得早,靠在玻璃上看了一場日出,太陽從海平麵下升上來,由虛到實,漫出一片濃鬱的橘子色。
那時大概還不到五點,他一邊看,一邊又有些後悔這裏沒有裝窗簾,太陽出來後整間屋子都是亮的,大概會弄醒餘煦。
餘煦沒醒,隻是把臉往那堆衣服團成的枕頭裏埋了一點兒。
後來天完全亮了,他無事可做,手機也早沒電關機了,隻好靠在玻璃上繼續看海,一邊漫無目的地亂想,想昨晚他說完那番話,餘煦湊過來抱他。
青年的體溫似乎比他高一點兒,身上有股淡淡的牛奶味道,分明是Alpha的信息素,卻莫名讓他覺得安心。
像睡前餘煦總會端給他的那杯牛奶。
說來奇怪,以往他看一天海才能消化的那些疲憊與煩躁,似乎被那個擁抱輕而易舉地消解幹淨了——隻用了不到五分鍾。
想到這裏餘煦似乎醒了,還迷糊著睜不開眼,小狗似的把臉埋進衣服堆裏蹭蹭,才頂著那頭亂毛抬起頭來看他。
然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晃了兩下,啞著嗓音問他:“妹妹,心情好些了嗎……”
沒大沒小的。
他失笑,對著那雙澄黑的眼睛說不出不好,還是點了點頭。
小狗好像放心了,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又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以後遇到不開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說的,我不告訴別人……”
一句話黏黏糊糊地斷成好幾截,像是夢囈。
餘昧一怔,恍惚覺得心底某個角落被他說得鬆動,像什麽滾燙的東西落在冰麵上,融出一團柔軟的凹陷。
餘煦握在他腕上的手沒有收回去,隻是隨著放鬆漸漸下滑,最後覆住了他的手背——手心是熱的。
他的手指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到底還是沒有掙開那隻手。
像是某種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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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休息,對餘昧來說也就是在家工作,無非不用出門,不用動嗓子,也不用帶著妝和發膠在鏡頭前擺造型。
他還是要在一天裏寫完兩首歌,一首是他和許觀玨名義上的第十首合作曲《X》,另一首是下個係列的不知第幾首,關陽讓他先寫個大概,給整個係列定基調。
工作量不小,但他寫出來的東西隻是做個底,後續還要加上很多公司想加的東西,到最後麵目全非,他這個底做得是好是壞其實也沒那麽重要。
於是到家之後他也沒急著寫,抱著把吉他隨手撥弄,像往常一樣先找找感覺。
這個過程不太順利,彈出來的曲調總是太放鬆,遲遲落不到“迷惘”的關鍵詞上——然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概不是曲調放鬆,是他這個人有些放鬆了。
他似乎很久沒有這麽輕鬆地、甚至稱得上愉快地工作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放下吉他,定了定神,有意調整自己的心情——還沒找到調整的方向,就聽見餘煦在廚房那邊叫他,說可以準備吃飯了。
平時餘煦總是在他下樓前起床做早飯,或是準備好了一桌晚飯等他回家,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邊上“等吃”。
於是他懷著一點兒新鮮的好奇心進了廚房,就看見餘煦低著頭,正在就著湯勺嚐味道,鍋裏燉著蓮藕排骨,好像是他之前提過一句想吃的。
小蘑不太喜歡吉他的聲音,早早逃來了廚房,毛茸茸一團圍著餘煦的腳打轉,發覺他來了又跑來蹭他,翻著肚皮躺在他拖鞋上小聲叫喚。
他看著餘煦褲腿間零星沾上的貓毛,突然很想問一句,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答案似乎是不言自明的——因為他資助了餘煦,供他吃住上學,或是更直白一點,“因為喜歡你”。
但如果再問下去,“為什麽喜歡”“為什麽非報答不可”,又像是沒事找事,有些不識好歹。
他到底沒問出口,隻是帶著貓出了廚房,打開那台前幾天才裝好的電視,一個台一個台地換過去,最後停在一部紀錄片上,是講森林裏的菌菇的。
“是講你的。”他點了點貓的鼻尖,輕聲說。
小蘑似懂非懂地“喵”了一聲,似乎對餘煦端來的碗更感興趣,看了兩眼就跳下椅子,去蹭餘煦的褲腳。
“好啦好啦,這個不是你吃的哦,”餘煦和小動物說話的語氣有點兒像哄小孩,“今天給小蘑吃罐頭,好不好?”
搬進來一周,倒是和貓混熟了。
吃完之後餘煦像平時一樣去洗碗,餘昧靠著桌子逗了一會兒貓,等那檔紀錄片放完才站起來,自覺一時半會找不到“迷惘”的感覺,索性沒再去拿吉他,坐在茶幾前整理昨天送到的花。
餘煦已經替他整理過一遍,該醒的花醒了一夜,現在分成幾束擺在茶幾一角,還有一簇存在感極強的藍繡球。
他平時並不太喜歡開到正盛的花,覺得太鮮豔,看起來很累,也不會刻意去養,總是等花半枯不枯的時候再拾起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擺弄,最後托送花的人帶走。
然而現在或許因為家裏多了一個人,這些明麗的顏色倒也顯得很合適。
坐下之後他又變得安靜,空氣裏隻剩下枝剪細碎的“哢嚓”響動。
餘煦不知什麽時候回到了客廳,在他附近挑了塊地方坐下,攤開本東西寫字,大概是在寫什麽作業。
他將那簇繡球放進花缸,隨口問:“怎麽在這裏寫?”
餘煦抬起頭,臉上架著那副有些笨重的塑料框眼鏡,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兩歲,像被點名回答問題的高中生:“我想待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他那麽誠實,反而讓人沒了拒絕的念頭。
餘昧“嗯”了一聲,沒再多問,自顧自擺弄那簇粉藍的繡球。
從他的角度能看見餘煦側對著他,支著下巴低頭寫字,偶爾停下筆,架在指間無意識地轉兩圈,又安靜地繼續。
如果沒有兒時那場意外,現在他大概也過著這樣普通的、幹幹淨淨的人生。
餘昧垂下眼,在繡球背後插了一支向日葵——兩種花一黃一紫,恰好互相遮掩,從一麵的角度隻能看到一種顏色,又配了幾支白桔梗,明亮得有些晃眼。
他弄得很慢,等到花缸填滿的時候天已經暗了,屋裏沒有開燈,餘煦大概是寫完了作業,輕手輕腳地蹭到他附近來,看他的成果。
察覺小孩亮晶晶的視線,他轉過頭,沒問怎麽樣,隻是語氣平常地問,你覺得應該放在哪裏。
餘煦猶豫片刻,似乎在腦海裏假想了一遍,才回答:“這裏就挺好的,一回家就能看到。”
他點了點頭,把花推到茶幾中央。
這是他第一次留下花。
到了做飯的時候,餘煦起身去了廚房,留下他整理殘餘的花枝,昏暗的餘暉淌進室內,給所有東西都蒙上一層柔軟的、爛橘子似的暖色。
他靠在沙發邊緣,聽著廚房裏傳來細碎的水聲,沒由來地想,如果他人生的最後一百多天都是這樣,似乎也很好。
他隻來得及想到這裏,甚至沒能聯想到任何關於幸福、愉悅或是別的什麽的關鍵詞。
下一秒手機突兀地響了。
“餘老師,你現在有空嗎?”
是向蝶。
他“嗯”了一聲,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花瓣:“怎麽了?”
“兩件事,一個是下周要錄一檔綜藝,Ehco名義的,你們去當神秘嘉賓。”
他沒作聲,等她說另一件。
然而電話那頭突兀地沉默了幾秒——直到他開口追問,才聽見向蝶吸了口氣,語氣有些顫抖地說:“又上熱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