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好處是不用回去工作,唯一的隊友又出國了,餘昧也就順理成章地得到了幾天假期。

公司那邊挺給他麵子,知道他是拍攝時淋了雨才會發燒,還特意派人送了慰問禮過來,讓他好好休息。

送的是古法梨膏,似乎價值不菲,言下之意也很明白,要他自己心裏有數,早點把病養好,也別弄壞嗓子。

放在以前他說不定還會收,這次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讓餘煦和垃圾一起帶下去扔掉了。

但病了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餘煦非要請假在家看著他,定時定點地盯著他吃藥,催他喝熱水,飯菜也變得寡淡無味——饒是生病時候食欲不振,清湯寡水地幾天下來,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這幾天裏他隱晦地和餘煦提過幾次,暗示自己隻是著涼感冒,燒已經退了,很快就能好,快期末了也不用特意請假照顧他。

然而餘煦聽到了也隻當沒聽到,說什麽很多課已經結課了,這幾周就是自由複習,沒必要回學校。

後來Echo的周年周邊開始線上宣發,官博發了他們淋雨拍攝的花絮,餘煦自然也看到了,神情凝重地盯著那幾秒視頻反複看了很久,心情顯然是很不好,眼眶都隱隱有些泛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太心疼他。

倒是一如既往地沒舍得對他說什麽重話,也沒追究他隱瞞不報,做晚飯時甚至還熬了排骨湯,算是準他見了點油水。

但那點兒沒由來的心虛使然,餘昧也不敢再對他過分周全的照顧有什麽異議了。

大概是底子太差,他這場病拖了很久都沒痊愈,燒退之後喉嚨還是痛,該有的頭疼咳嗽食欲不振也一樣不落,有時還會毫無緣由地流眼淚,眼瞼都蹭紅了。

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歸結為體質原因。

於是他隻能每天待在房間裏,睡醒了就是抱著被子看電影——餘煦把客廳那台投影儀搬進了主臥,用白牆充當幕布,一拉上窗簾就是個小型的私人影院。

但電影看多了總有膩的時候,餘煦怕他想東西頭疼,不讓他寫歌,又不讓貓進臥室,他平日裏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就被砍了七七八八,生怕再這麽下去要被養廢,隻能每天嚐試著和餘煦討價還價,也算一種消遣。

說來奇怪,餘煦平時明明很聽他的話,偶爾有異議也不會明說,隻會用那種軟乎乎的、撒嬌似的方式磨他就範,這時候卻變得強硬起來,說什麽都不讓他沾工作,寫歌免談,練琴也不行。

“我已經好了,”餘昧也有些無奈,“寫歌而已,又不是什麽勞神費力的事,你別那麽緊張……”

餘煦把複習資料都搬進了他房間裏,坐在窗台上看書,聞言就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他床邊坐了下來,語氣還是溫溫柔柔的,像反過來哄他:“可你年前隻有一首歌要寫,還早嘛,再休息幾天再寫,好不好?”

餘昧很想用“我以前生病睡一晚就能上台演出”之類的話反駁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口,隻是將語氣放軟些許,試圖跟他擺事實講道理:“但我今天已經睡了很久了,也沒有別的事能做,寫歌對我來說隻是一種消遣,不是為了工作,寫著玩而已,沒事的……如果覺得累了我就回來休息,這樣可以嗎?”

餘煦沒說話,手還攔在他腰上,顯然沒打算放他走。

餘昧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又道:“那這樣,我不下床,就待在你能看見的地方,把吉他給我,我隨便彈彈,寫出來的旋律都送給你,怎麽樣?”

可憐他一個隨隨便便寫點兒什麽,版權都能百萬起步的業界頂流,居然淪落到靠這個討價還價,拿來**粉絲——關陽要是聽到這句話,大概能氣得三天吃不下飯。

可惜餘煦不吃這套,聞言隻是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指尖輕輕落在他眼瞼附近。

有些癢——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餘煦輕聲道:“妹妹,你的眼睛還是紅的。”

那根手指慢慢下移,滑到他鼻尖:“這裏也是紅的。”

然後劃過嘴唇,點在他喉結的位置:“還在咳嗽,說話也很啞。”

“明明還沒痊愈,”餘煦似乎歎了口氣,抬頭看向他,澄黑的眼睛裏盛滿擔憂,還帶了些許柔軟的無可奈何,“妹妹,你的身體太差了,那天醫生來的時候告訴我說,這些年來你一直在透支身體,強撐著工作,也不知道照顧自己,埋下了很多問題,現在合同快到期了,潛意識裏開始鬆懈,那些問題也就暴露出來了——你想想看,這幾個月你的身體狀況是不是一直不太穩定,**期也好,偶爾生病也好,症狀都特別嚴重……”

說到這裏餘煦頓了頓,抿著唇吸了口氣,似乎在壓抑什麽搖搖欲墜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垂著眼湊過來抱住他,呼吸埋在他肩窩裏,有些顫抖。

“你知道那天你高燒不醒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他的聲音也是抖的,“我就坐在這裏,明明整晚都是醒著的,卻像做了一夜的噩夢……”

“妹妹,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餘昧被他緊緊圈在懷裏,幾乎連抬手的餘地都沒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牽住餘煦的衣擺,小幅度地晃了晃,輕聲哄道:“好了,不會的,別自己嚇唬自己,又不是什麽絕症。”

餘煦吸了吸鼻子,終於肯鬆手,略微退開了一點,手卻還是放在他身邊,像是無意識地想圈住他:“真的不會嗎?”

餘昧垂眼看著他的手,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嗯,不會的。”

“那等你退圈之後,我們換個城市隱居吧,或者出國,”餘煦的語氣似乎明朗了一點,話音卻還是很低,像在一場夢裏小心翼翼地求證,“你就在家裏好好休息,把之前透支的健康都補回來……也不要再想輕生的事了,好不好?”

自從那天說開之後,幾個月裏他都沒再提起過這件事,餘昧聞言也愣了一下,隻當他是被自己這場病嚇到了,一時心軟,還是先答應下來:“好,我不想了——別哭啊,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動不動就紅眼眶的。”

“沒哭。”餘煦搖了搖頭,又伸手抱住他——這次倒是沒用多少力氣,又變回平時那種小狗似的抱法,抬起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親他下巴,語氣也像是撒嬌,“別去工作了,陪陪我。”

也不知道是誰陪誰。

餘昧揉了揉他的頭發,算是不敢再提要寫歌的事了,就挑了個他大概想聽的話題開口:“家裏還有什麽水果嗎,今天的藥太苦了,我想吃些甜的。”

“嗯,昨天小蝶姐來看你的時候帶了不少水果來,我去給你弄一點,”餘煦看了一眼床頭喝完的藥,想了想,又道,“這個藥還剩一天的量,如果明天身體感覺好一點了,我們就不喝了,好不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餘昧還沒什麽感覺,雲裏霧裏地點了頭,放他下去切水果了。

等人走了才覺出些許異樣來,耳朵就微妙地有些發熱——他活了快三十年,前半輩子都沒人這麽好聲好氣地拿他當小孩子哄,這次病了短短幾天,卻快被餘煦哄慣了。

明明比他還小九歲,怎麽說起這些話來那麽自然……

他搖了搖頭,將那些旖旎混亂的聯想甩到一旁,轉頭看見床頭櫃上的手機,想起生病這幾天渾渾噩噩的,也沒怎麽打開看過,便伸手拿了過來。

這台是工作機,屏幕上堆滿了這些天來的未讀消息,其中有一半是關陽發的,跟他確認年後的日程,順便跟進周年宣發的進程——開口閉口就是Echo十二周年的日期,生怕他忘了似的。

大概也怕他真的“一病不起”,影響這個圈錢的好時機。

他潦草地翻了翻消息列表,確定沒什麽必須回複的急事,便也沒有理會,乖乖遵守了和餘煦那個“不碰工作”的約定。

卻還是點開微博,看了一眼那個所謂的周年宣發——Echo的官博弄了個詞條,前前後後發了不少他們拍東西的花絮,這兩天話題已經刷爆了,粉絲評論無非就那麽幾類,說成團那麽多年關係好的,誇他們隨便哪個好看的,還有幾個嗑CP的。

用向蝶的話說,那幫人連過世CP都嗑得下去,大概活在夢裏。

他以前對這些東西也沒什麽所謂,覺得身正不怕影子斜,該避的嫌也都避了,接下來粉絲要怎麽想,也就不在他能控製的範圍內了,偶爾想起擔心,也是怕許觀玨那邊有意見,傳緋聞影響他那個完美男友人設。

然而現在知道了緋聞的源頭,他再看到這些說他們關係好的,哪怕隻是誇隊友情,都隻覺得異常惡心。

他隨手翻了幾頁,覺得中午喝的藥都快反上來了,還是歎了口氣,把工作機放到了一邊,下床去飄窗上找他私下用的手機。

那隻手機這幾天一直在餘煦手裏,餘煦知道密碼,大概也打開看過。

他倒是沒什麽所謂,反正私下生活一片空白,大部分內容都和餘煦有關,通訊錄裏都沒幾個聯係人,看就看了,就當滿足小孩那點兒不明說的掌控欲。

唯一一個需要他親自解鎖的文檔放在備忘錄裏,是這段時間裏他陸陸續續收集的、許觀玨私生活混亂的證據。

那天生日宴上左擁右抱的照片,私聯媒體散播緋聞的證據,和名導續攤的開房記錄……東西倒是挺多的,真真假假有虛有實,但已經足夠讓許觀玨聲名狼藉了。

然而他看著照片和錄音文件,沉默良久,心情還是有些複雜。

等到餘煦再打開房門,就看見他坐在窗台上,低著頭,隻穿了件寬鬆的襯衫,側影清瘦又單薄,快要被紗簾濾進的天光淹沒。

房間裏的暖氣其實很足,然而餘煦看到他單薄到透光的衣擺,第一反應但還是怕他冷,走過去給他披了件外套,就順勢把人摟進了懷裏。

餘昧沒有拒絕,肩膀似乎僵了僵,又漸漸放鬆下來,最後靠進他懷裏,任由他接過自己的手機放到一旁,也沒有說話。

“在想什麽,”餘煦給他喂了顆葡萄,輕聲問,“心情不好嗎?”

餘昧不置可否,隻是抬頭看向他,道:“你看見這幾天的宣傳了嗎?”

他的瞳色偏淺,病裏蒙上一層淡淡的水光,卻還是透亮的,讓人一時分不清內裏的情緒隻是病意,還是真的悵然若失。

“看了,”餘煦對上他的視線,實話實說,“說的一套做的一套,挺惡心的。”

餘昧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大概看過自己和向蝶的聊天記錄了,反而鬆了口氣,也省了解釋的口舌,沒頭沒尾地說:“他們都說Echo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我和他的隊友情有多可貴,這樣那樣的話——我有時候會想,好歹隊友一場,如果我這時候報複他們,和那些人又有什麽兩樣……”

他一頓,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繼續道:“阿勉,我以為那麽多年下來,我應該早麻木了,不該有什麽愛恨了,可是那天我知道合同被他們動過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居然還是恨,想讓他們付出代價——他們都說我脾氣好,好像怎麽都不會生氣,菩薩似的,可你現在看到我這副樣子,是不是很卑劣,也不能免俗……”

他也說不清自己想要個什麽樣的答案,隻是有些找不到出口——他其實無所謂別人怎麽評價他,也不介意做個壞人。

卻唯獨怕有朝一日,這句話從餘煦嘴裏說出來,而他已經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