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晚上那套的時候許觀玨一直在接電話,不知在忙什麽,說話用的是方言,中間夾雜了幾句普通話,似乎是在說要搬家的事。

他打完電話回來時團隊正好在吃飯,幾個年輕人點了大份烤魚,圍成一團吃得熱熱鬧鬧的。

但他要保持身材,關陽也不會讓他吃這些,他索性徑直去了餘昧那邊——餘昧對這類重口的食物一向沒有興趣,抱著杯熱水在一邊刷手機。

“出什麽事了?”餘昧看到他過來,隨口問了一句。

“家裏有點兒事,”許觀玨歎了口氣,沒細說,“又得搬家,讓我找幾個人去幫忙。”

大概是公司不景氣,又要變賣一套房產。

這些事餘昧多多少少查到過,有點兒想不通他在Echo一年賺那麽多,怎麽能落魄到這種程度,卻也沒再追問,給他倒了杯熱水,狀似無意地問起他之後幾天的行程。

“這兩天挺忙的,”許觀玨想了想,道,“年前要去趟國外參加電影節,本來預定的後天出發,也好,今天把這些都拍完了,明天就能走——回來就是錄歌和拍戲了,還有春巡。”

說話期間他的手機震了好幾下,屏幕亮了又暗,從餘昧的角度看不清內容,隻知道發消息的人備注是個“A”。

事後他查起來,才知道許觀玨不是幫家裏人搬家,而是被一個小情兒糾纏上,迫於壓力給了人一套房,算是封口費——那個小情兒還跟著他一起飛了國外,說是參加電影節,私底下更像去度假的,兩個人在酒店待了三天。

向蝶打電話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語氣挪揄得像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還有興致賣個關子,讓他猜自己查到了什麽。

“他還養了不少小情人。”向蝶在電話那頭冷笑道,“什麽接濟家裏,都是屁話,他那些錢全拿去包小情兒了。那個老板一聽是圈裏人,以為又能給哪個大明星介紹生意,說著說著漏了個一幹二淨,我都錄音了。”

“不過你放心,我沒自己出麵,他們也想不到是你。”

至於他學著當初關陽他們的做法,雇了幾個狗仔跟去國外偷拍許觀玨和他的小情人,就是後話了。

這套他們幾個月前才拍過,是紀念相冊的最後一頁,在海洋館和人魚演員合影,背景是波光粼粼的藍,又打了高溫水霧,折射出藍紫變幻的丁達爾光,有種似真似夢的虛幻感。

一天裏冷冷熱熱地來回切換,也挺遭罪,到最後餘昧對溫度都沒什麽感覺了,隻覺得頭疼得厲害,大概真的要感冒。

感冒也好過再和許觀玨共事一天,攝影時虛情假意的活動太讓人作嘔,何況還有個關陽盯著,整個氛圍都讓他很不舒服。

拍完已經將近零點,攝影師倒是很滿意,連連讚歎頂流不愧是頂流,質量效率能兩手抓,還主動提出請他們吃頓飯,預祝下一次合作同樣順利。

這個攝影師一年到頭在國外跑,是圈內出了名的難約,他都這麽說了,這場應酬也不能不去。

然而這個點又訂不到什麽正式的餐廳,團隊裏年輕人居多,最後商量來商量去,索性去了附近一家通宵營業的日料店吃鍋物。

店倒是很僻靜,他們提前打了招呼,到的時候已經沒什麽人了,一人一口小鍋,配了些和牛和應季的海鮮。

餘昧其實沒什麽胃口,但一天下來都沒怎麽吃東西,到底還是決定吃一點,免得再餓出胃病。

所幸這種飯局不用他開口,臉上還帶著妝,別人也看不出他真實的臉色,一頓飯下來身體似乎回暖了些,頭也沒那麽痛了。

散場之後許觀玨為首的幾個人又提出要續攤喝酒——這種續攤他一向是不去的,就找了個借口先回家了。

這次的妝一比一複刻上一次,化妝師又給他上了厚重的淡色睫膠,上車之後他嫌擋視線,先潦草地卸了一遍妝。

粗線條的小助理好像才看出他臉色不太對,嚇得一連問了好幾遍用不用送他去醫院,或者吃點備用的抗生素。

他搖了搖頭,隻說可能是困了,回家睡一覺就好——於是後半程車開得飛快,所幸這個點路上也沒什麽人了,否則能不能安全到家還另說。

快到樓下的時候他給餘煦發了條消息,沒什麽實質意義的標點符號。

餘煦回得很快,問他是不是又喝酒了,準備了醒酒湯。

他都能想象出小孩一邊氣鼓鼓地嫌他糟蹋身體、一邊又心疼地給他準備醒酒湯的場景,看著聊天框裏語氣迥異的兩句話,還是忍不住笑了笑,坦白從寬。

“喝了一點,碰杯也沒辦法。”

聊天框上“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閃了幾閃,還沒回複,電梯先到了頂層。

餘煦出來給他開門,看到他的臉色就忍不住皺起眉,走過來探了探他的額頭:“臉色怎麽那麽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客廳沒開燈,隻有餐桌旁那盞落地燈亮著,暖橘色的光昏昏的,混著空氣裏淡淡的牛奶味道,有種說不出的溫馨感。

餘昧都快被養出條件反射了,一走進家門就不自覺地放鬆下來,沒答話,靠著他的肩膀任他抱了一會兒,才低低吐出幾個字:“累了,有點冷。”

餘煦還不知道他白天淋雨吹風的事,隻當他是工作一天累壞了,心疼地把人圈進懷裏揉了揉,又低頭在他額間落下一吻,輕聲道:“辛苦了。”

保姆車條件有限,淋雨之後餘昧隻是草草換了身衣服,這時候才覺出有些難受,緩了一會兒就說要去洗澡。

餘煦盯著他喝了小半碗醒酒湯,怕他像以前一樣累過頭了就不愛吃飯,送他上樓的時候又問了一句:“餓嗎?家裏有餛飩。”

餘昧搖了搖頭,徑直回了房間——他再怎麽難長肉,到底也是個明星,身材管理是最基本的,這個點吃夜宵就太不合時宜了。

淋熱水的時候他才發覺身體似乎有些異樣,手心燙得厲害,頭也有些暈,也不知道是大腦在提醒他該休息了,還是真的快要感冒。

但摸額頭又覺不出發燒的跡象——他看了一眼水溫,在心底裏搖了搖頭,覺得事情也不算太嚴重,大概睡一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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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他可能並不了解自己的身體。

餘昧半夜是被渴醒的,喉嚨幹澀得厲害,吞咽都費勁,手還是很燙,似乎連帶著整個人都開始發燙,偏偏背後全是冷汗,幾乎打濕睡衣。

他睡之前是吃了藥的,然而大概是太久沒感冒,這久違的一次來勢洶洶,吃藥也壓不下去了。

他艱難地翻了個身,一時間幾乎分不清是冷還是熱,身體都不像自己的,昏沉得厲害。

他看了一眼餘煦的方向,還是沒去打擾對方,輕手輕腳地下床去倒了杯水,邊喝邊回憶溫度計放在了哪裏。

以前這些東西都和藥一起放在最近的床頭櫃裏,然而現在他家的布局被餘煦陸陸續續地改動了很多,他反而不太清楚了。

他在下樓找溫度計和躺回**之間猶豫片刻,還是遵從身體本能,選擇了後者。

躺下的時候明明沒發出什麽聲音,餘煦卻突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來抓他的手,像是醒了。

他的體溫一向偏低,這時候碰到餘煦的手心,居然覺得有些涼——餘煦也被他的體溫嚇了一跳,猛地清醒過來。

“是不是發燒了?”餘煦隨手開了盞床頭燈,湊過來摸摸他的額頭,神情就凝重幾分,“有點兒燙……我去給你拿溫度計。”

他點點頭,開口才發現喉嚨哽得厲害,發聲都困難,隻能安靜地躺回床裏,將被子往上扯了扯,擋住眼前的光。

可惜沒過多久,被子角就被人掀開了,餘煦哄小朋友似的把他抱起來坐好,讓他張嘴含著溫度計,又折回去替他倒了杯溫水,才憂心忡忡地坐回床邊:“怎麽突然就感冒了,白天是不是淋雨了?”

猜得還挺準。

餘昧不想和他細說,就含著溫度計裝聾作啞,三分鍾到了才不得不開口,模棱兩可地說:“可能是室內外溫差太大,吹了點風。”

餘煦聽著他發啞的聲音就心疼,也不敢讓他說話了,看著溫度計上快延伸到39度的水銀柱,歎了口氣,起身去給他找藥和退燒貼。

“明天不許去工作了,”走之前還替他攏了攏被子,話裏難得帶上幾分強硬,“我會聯係你的私人醫生,睡醒之後就去看看。”

餘昧看著他跑進跑出的周到程度,突然覺得自己之前也挺過分的,避嫌不照顧人就算了,還丟下對方獨自出去應酬——餘煦明明比他小了快十歲,現在看起來,卻反而比他可靠得多。

這些話他當然不可能說出來,隻是在心裏模模糊糊地想——想著想著思緒又昏沉起來,嫌冷,整個人就一點一點地往下滑。

餘煦回來的時候,看到他都快縮回被子裏了,就低下身抱了抱他,語氣還是像哄小孩:“先把藥吃了好不好,乖。”

聽到這句話從比他小八歲的人嘴裏說出來,幾乎讓餘昧產生了一瞬的錯亂感,然而會這樣和他說話的人實在太少,哪怕隻是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也讓他怔了怔,心口塌下柔軟的一塊。

他悶著鼻音“嗯”了一聲,就著餘煦的手吃完藥,心底那點強撐的本能也鬆懈下來,反而更難受了,鬼使神差地伸了伸手,自己也說不清是想要什麽。

但餘煦領會得很自然,簡單收拾了一下床頭櫃上的藥和雜物,就坐回床邊抱住了他。

“沒事的,”餘煦撫著他的後背,輕聲道,“睡一覺就好了。”

如果是在其他人麵前,需要他正常工作或是演出,他大概還能將生理上的難受藏得滴水不漏,甚至騙過自己。

然而餘煦這樣說著,反而催生出一點他心底的脆弱情緒來,想到是被許觀玨陷害才留在娛樂圈裏,平白多還了十年的債,否則也不用淋雨生這場病,就無端有些委屈。

他“嗯”了一聲,又往餘煦懷裏埋了埋,手指抓著他的衣擺,夢囈似的輕聲道:“別走,陪陪我……”

“嗯,我不走,”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他耳邊,“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