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為元旦剛過,他們公司裏也沒什麽人,工作班底都跟著各自的藝人出去了,整幢樓空****的,也很安靜。

臨近日落,天台上有些冷。餘昧將外套裹緊些許,尋了個避風的角落,百無聊賴地看花壇裏一朵突兀的小花。

粉紫色,叫不出名字,其實快凋謝了,大概是冬天前的最後一朵。

他看著看著,就想起前幾天教餘煦插花。

餘煦似乎和插花這件事杠上了,第一次弄出來的效果不好,就每天都要“再試試”。

他確實很有悟性,學起來很快,沒過幾天,作品的完成度和第一天比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也漸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像是喜歡用顏色跳躍的花,整體布局是舒展圓潤的,有種自然而然的“拙”,像心思純淨的小孩子會有的審美。

說是教,他其實也沒教餘煦什麽,隻是坐在一旁陪他,順便幫他拚那件很複雜的樂高——弄完應該會是一副裝飾畫,很久之前就買了,但餘煦要上學,每天空閑的時間隻有那麽幾個小時,就一直擱置著,他休假有空,索性幫著拚一拚。

通常是晚飯後,他們有那麽幾個小時安靜地獨處,有時候也會放場電影,或是聽一張Echo的專輯當背景音。

後來那幅樂高不知不覺拚好了,家裏也多出十幾隻花瓶,放在每個抬頭能看見的轉角,很有生氣。

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麵前那朵懨懨的小紫花,覺得自己和它大概有幾分共情——反正待在公司裏會讓人精神倦怠,回家就是充電。

可惜花這種東西不像小貓小狗,隻要想養總有辦法帶回家,再怎麽共情,他也無法阻止一朵花凋謝的命運。

又漫無目的地放空了一會兒,手機震了一下,錄音師說弄的差不多了,問他要不要先回去聽聽看。

他站起身,正想走,卻看見天台門口恍惚多了兩個人影。

起初他其實沒在意,人少歸人少,偌大一個公司,總有幾個在工作的,他來的時候天台還沒有人,也不算打擾對方。

然而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兩個人他都很熟——是關陽和許觀玨。

他們特意來錄音室這一層,大概也是談solo曲的事,他現在過去多少有些尷尬,隻好站在原地,等他們談完再走。

所幸那兩個人也沒有出來的意思,隻是站在門口,看不到他。

談話的聲音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傳過來——餘昧皺了皺眉,有些後悔沒隨身帶耳機。

他們一開始確實在聊solo曲的事,關陽問打算以什麽形式發,許觀玨說暫時不發行,下次演唱會作為一個特別環節現場唱,如果粉絲反響好就出單曲,也順理成章。

後來卻漸漸變了味道,話題轉到他身上,似乎在說他解約的事。

關陽說:“你現在主要是朝演員方向轉型,粉絲接受度也比較高,如果今年能接到比較合適的、男一號的本子,那等播出的時候也差不多是你們解散的時候,解散後你繼續做一些solo曲,向粉絲傳達一個你是抱憾結束歌手身份、想把眼前的演員路腳踏實地地走好,同時也有意繼續做音樂人的信息,這樣就很穩妥了。”

許觀玨沉默了一會,道:“你覺得Echo現在是非解散不可了嗎?”

“什麽意思?”關陽的語氣沉了幾分,“他的意思就是不可能續約了,沒辦法,他沒這個追名逐利的心思,合同也捆不住他了——在這個圈子裏,自身的利益永遠是最重要的,你可以對Echo有情懷,舍不得,但不能……”

“跟情懷沒關係。”許觀玨打斷他,“我是說Echo這個招牌本身的價值。”

關陽一哽:“你是說……餘昧退出之後,再找個人來代替他的位置?”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關陽又道:“但你去哪裏找呢,他的風格本身就是不可複刻的,何況他有他的粉絲基礎,狗尾續貂,粉絲也不會買賬。”

餘昧蹲在角落裏看小野花,被迫聽著,有些抽離地想這其實也不失為一種辦法,有才華的年輕人多了去了,不如弄個Echo2.0,讓許觀玨帶新人,粉絲也能留個念想。

但這些辦法實施起來各有各的問題,顯然不是最優解——那邊又沉默了一會,可能也覺得無解了,話題又回到他身上。

關陽歎了口氣,用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問:“你說,他真就沒可能留下了嗎?一年掙那麽多,他也舍得扔飯碗……”

許觀玨似乎冷笑了一聲:“你知道他一年給那些孤兒院捐多少錢嗎?拿手裏的他都嫌多,還在乎以後什麽飯碗不飯碗——倒是你,前兩天不還想砸他飯碗嗎,現在怎麽不說了?”

他的語氣很冷,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挪揄,和餘昧印象裏他說話的方式相差很遠——餘昧聽著聽著,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那邊關陽一訕,壓低了聲音道:“你也知道他的黑料不好搞,再說公司也要掙錢,他還在這,總要想辦法捧他,最後再撈一點兒……那他都走回歸家庭的人設了,我總不能再安排他去那些應酬吧,我看那條路是走不通了。”

黑料?

餘昧皺起眉,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話題的走向越來越讓人無法理解——許觀玨靜了片刻,突然問:“既然後來的合同動不了,那最開始那份呢?”

這似乎不是能放在明麵上說的話,他們聊得很隱晦,指代也並不分明。

然而餘昧聽著聽著,還是從中解讀出了一些信息,發現他們說的似乎是自己當年和公司簽的合同——什麽年限,違約金,換合同……

幾句話就帶過了,也沒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卻隱隱指向某個他從未起疑的方向,讓他的思緒變得很亂。

就算關陽有意利用他,“搞”他的“黑料”,利益分歧,也都還能理解——但為什麽突然提到合同的事……

後來他已經記不太清自己又聽到什麽了,似乎是在說等他人設崩塌,假結婚的事敗露,亂七八糟的。

然而他心裏更亂,像那幾句話衍生出千萬個線頭,糾纏不清地堵在他腦海裏,看似一團平靜,實則無論他伸手去扯哪個,都會引發難以估計的崩塌。

他對自己的事其實很隨便,多數時候都懶得去多想,覺得怎麽都無所謂,反正結束之後再無瓜葛,想也沒用。

但現在刀懸在他身後,似乎不得不想了。

那兩個人沒過多久就走了,大概是回去錄歌——再去錄音室會撞上,他索性直接坐電梯下了樓,在停車場等向蝶來接。

那段時間裏他都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是他們提到的“換合同”和“再加幾年”,上了車才發現除了手機什麽都沒帶,也忘了回錄音師的消息。

他咬著舌尖平複了一會心緒,先分出個輕重緩急來,讓錄音師把demo和成品發給他,然後放下手機,對向蝶道:“小蝶,有件事需要你幫我去查一下。”

他的語氣很少這麽嚴肅,向蝶一怔,沒急著啟動車,轉頭看向他:“要查什麽?”

“我和公司簽的合同,”餘昧看著窗外有些刺眼的應急燈,輕聲道,“除了我手上那版,之前還有沒有別的版本——私下去問,別讓關陽他們發覺,如果在公司裏查不到,就去找之前領養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