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餘昧久違地失眠了。

倒也正常,睡不著對他來說才是常態,隻是巡演那段時間透支太過,昨晚又有餘煦的信息素在,入睡才沒那麽困難。

第三次從半夢半醒的狀態無端驚醒,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坐起來,下床去找藥吃。

他的醫生不建議他吃藥,一方麵是有副作用,他很容易頭疼,另一方麵也是要寫歌,頻繁服用安眠藥影響工作,如果現在不是在休假,他大概也不會去吃。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會排斥娛樂圈,甚至是“活下去”這件事本身,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睡不好。

像一台舊手機,充一夜的電也隻能充進一點,白天卻要完成和別人一樣甚至更多的工作,日積月累,遲早是要出事的。

他咽下那片藥,又慢慢喝完剩下的半杯水,突然有點兒懷念餘煦的信息素。

巡演的時候也是,每次餘煦去看他,他似乎都能睡得好一些——而且沒有副作用。

但他們畢竟不是真的情侶,沒頭沒尾地叫餘煦來他房間過夜,好像又有點奇怪。

他躺回**,看著天花板上窗簾透進的一隙斜光,等安眠藥起效,一邊有些麻木地想,似乎應該把選擇權留給餘煦。

第二天他醒得很晚,還是被頭疼弄醒的,睜眼已經快十點了。

下樓的時候他看見茶幾上放著不少花材,是昨天餘煦和他一起挑的,大多是月季,像是青金石和伊芙,還有一些造型用的散枝。

餘煦在陽台上陪貓玩,看到他就抱著貓走過來,問他想吃什麽。

“就當是早飯和中飯一起吃了。”

餘昧隨手摸了兩把貓,想起在海邊那個一晃而過的念頭,便說:“陽春麵吧。”

洗漱完他又走到廚房去看餘煦做飯,聽見煎雞蛋的聲音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劈裏啪啦的動靜總讓他想起舞台上做效果用的煙花筒,唱歌時候離的很近,又吵又晃眼睛。

所幸很快就安靜下來,餘煦煎完兩個雞蛋,開始煮麵。

煮麵不是什麽技術活,也很安靜,他用長筷子攪散麵條,蓋上鍋蓋,一邊調底料,一邊和餘昧說話,問他昨晚睡得怎麽樣。

“……不太好,”餘昧沒想到他先說起了這個話題,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還有點頭疼。”

餘煦放下碗筷,洗過手才走到他麵前,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他太陽穴的位置:“這裏嗎?”

他的手指沾過水,有些涼,溫溫柔柔地按在額角,似乎真的消解了一部分隱痛。

餘昧垂下眼,看著他衣服上那兩根衛衣繩,鬼使神差地伸手扯了一下,像被逗貓棒吸引的貓。

“嗯,現在沒那麽疼了,”他輕聲道,“可能是因為昨晚吃了藥。”

餘煦有一下沒一下地幫他揉著額角,聞言又忍不住皺眉,心疼道,:“怎麽又吃藥,前兩天不是都……”

“之前太累了,”餘昧搖了搖頭,“也可能是因為你的信息素……”

他很少主動開口要什麽,暗示到這種程度已經有點兒說不下去了,不太自在地退開些許,指了指鍋的方向,說水是不是又要開了。

餘煦沒作聲,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卻還是轉身去掀了一次鍋蓋——再回頭時餘昧已經出去了,正在餐桌邊上和貓玩。

他其實不太確定餘昧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畢竟以餘昧的性格,很可能隻是單純地陳述事實,沒帶什麽感情。

——他總不能反問一句“那我能不能去你房間陪你睡”,餘昧臥室裏又沒有沙發,去了就是睡一張床,這也太越線了。

但餘昧說他睡不好。

沉默良久,餘煦無聲地歎了口氣,隨手攪著鍋裏快要煮熟的麵,一邊揉了揉自己又開始發燙的耳垂。

之後兩個人都沒再提起這件事,就著動物世界吃完了早午飯,然後像昨天約好的一樣,去客廳擺弄那些花材。

第一步是挑花瓶,餘煦沒什麽經驗,餘昧又一副隨他喜歡怎麽都行的模樣,他索性選了一隻看著最順眼的玻璃瓶,細頸,水滴瓶身,上麵有淡淡的波紋。

他起初隻是想了解餘昧的愛好,沒考慮過“插花應該怎麽教”這個問題——教肯定是能教的,學校裏也有這方麵的選修課,但餘昧顯然不打算真的教他,看起來隻是在陪他玩。

於是他捧著那個花瓶,回到沙發前坐下,問餘昧接下來該怎麽做,是不是像彈鋼琴那樣,他先示範一遍,自己再模仿。

餘昧搖了搖頭,把桌上的花枝分揀開來,按照種類擺好,然後道:“你先試試看。”

插花作品能反映一個人的特質,他其實也有點兒好奇餘煦擺弄一通,最後能反映出什麽來——上次那瓶向日葵多少有先入為主的印象在,這次換成月季,不是往瓶子裏插幾枝就能了事的,大概能反映出更多東西。

然而事實證明,餘煦的審美可能真的很單純,插花就是往瓶子裏塞,裝滿就算完成。

餘昧靠在沙發旁,看著他一點一點填滿瓶子,讓那些月季花頭高度均勻地團成一簇,組成一朵大型的“繡球花”,就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也不是難看,放在家裏做裝飾挺好的,就是和藝術不沾邊,更像花店裏現成的手捧花。

餘煦自己大概也感覺到了,神情凝重地盯著那瓶花看了一會兒,又開始往裏麵塞尤加利葉。

這次是有綠葉襯托的月季捧花了。

玻璃瓶口隻有這麽大,已經被他塞得毫無更改餘地,他也隻能從花的深淺下手,嚐試做出錯落有致的效果。

可惜結果不太理想,怎麽折騰都像在雪上加霜。

小蘑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對這件新鮮的作品很感興趣,也跳到他腿上湊熱鬧,躍躍欲試地伸出爪子,撥弄茶幾邊緣那幾朵花。

餘昧看著他一邊和花作鬥爭,一邊還要分神哄貓,為難得要命,還是起身去給他找了一隻一模一樣的玻璃瓶回來,灌上水,問他要不要從頭開始。

“不用想著每朵花都要用,顧不過來的,”他從那些青金石月季裏挑了一枝半開的,遞給餘煦,一邊溫聲道,“先找一個主體,想想你要什麽效果。”

餘煦把那支花謹慎地放進花瓶,開始思考他想要的效果——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餘光掃見餘昧似乎在剪什麽東西,又好奇地湊過去看。

就看見餘昧剪下一段月季莖,慢慢修去上麵的刺,從幾個角度彎了彎,卻也沒有下一步動作,修完就放到了一旁。

“這是什麽?”餘煦忍不住問。

餘昧指了指他的花瓶,解釋道:“固定用的,如果你對花的高度不滿意,可以繞一段莖,放在瓶口作固定——但你選的花瓶很適合今天的花,目前看來還用不到。”

餘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覺得自己一點理論知識都沒有,這樣下去也是浪費花材,就伸手牽了牽餘昧的袖子,問他能不能先教教自己。

“一起做也可以嘛,”他看著餘昧說,“我又不隻是想學插花。”

也是,餘煦一開始說的是想了解他來著。

餘昧想了想,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坐得離他近了一些,開始挑選要用到的花材。

他保留了剛才那支半開的青金石,又挑了一支顏色相近、開得更盛一些的,然後選出一段西番蓮藤,開始修剪多餘的藤葉。

餘煦把貓放到地上,抱著膝蓋坐在一旁看他弄,突然覺得學不學什麽插花都無所謂了,他好像更喜歡現在這樣。

餘昧的手生得很漂亮,可能是因為從小練樂器,手指細而修長,像這樣撚著藤枝、耐心地一點一點整理,就給人一種纏綿的多情感。

他弄得很慢,整理完那條微卷的細藤,又開始修剪月季多餘的葉子。

刺倒是都留了下來,大概是不想破壞植物本身的特質。

其實直到傍晚之前,餘煦都沒太明白他想弄成什麽樣——從他的角度看,餘昧隻是把那兩支花先後放進玻璃瓶裏,調整高度差,然後加上了一段藤。

但那段西番蓮藤的位置加得很巧妙,隻在瓶口和月季花瓣邊緣找了兩個點維持平衡,其餘的部分都騰在半空,架出一段舒展的弧度,整體上是個尚未收攏的圓。

做完這些,餘昧似乎已經滿意了,把花瓶推到茶幾中央,開始隨意地整理剩下那些花材。

餘煦看著玻璃瓶裏簡簡單單的兩朵月季,忍不住問:“這樣就好了嗎?”

餘昧點了點頭,問他還要不要自己再試試。

也不跟他解釋這件作品有什麽內涵,要表達什麽,好像隻是走了個流程,給他展示一下自己會怎麽插花。

大概是察覺了他想追問又不敢開口,餘昧放下手裏的花,終於肯跟他解釋幾句,卻也不是關於今天的作品本身。

“我以前很少用這麽新鮮的花,幾乎不用,覺得太鮮豔了,看起來很累——不是說顏色上的鮮豔,是那種生命力。”

餘煦點了點頭,等他繼續說。

“所以那時候我收到花,會先把它們醒到盛開,然後一直放著,放到快枯萎了,再用來插花。”餘昧指了一下落地窗的方向,“你剛到這裏那天,我就把它們放在那裏。”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過了幾秒才繼續道:“我的醫生告訴我,插花的過程是對我內心的一種映射,能幫我了解一些我內心深處的、自己也意識不到的東西——所以當時我看著那些枯枝敗葉,覺得自己大概已經沒救了。”

他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句,像是解釋完了,突兀地起身朝窗邊走去——然後拉開了窗簾。

傍晚時分的陽光頃刻間淌進來,很濃鬱的暖金色,又帶了一點兒玫瑰調,裝滿整個客廳。

他回到沙發和茶幾間的空隙裏坐下,示意餘煦轉頭看身後的牆。

餘煦回過頭,一怔,低低地抽了口氣。

牆上是那瓶花的投影。

玻璃瓶濾出粼粼的水光,西番蓮藤圍出一方隱秘的空間,那兩支月季立在藤枝之間,一高一低,邊緣的花瓣挨在一起,生出幾分模糊的曖昧來。

像兩朵花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