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沒有花材了,餘昧讓向蝶訂了一些,說先陪他玩鋼琴。
他用了“陪你玩”這種說法,也沒拘泥於非要練會哪首曲子、掌握什麽技巧,就是陪餘煦一起坐在琴凳上,讓他自己選想彈什麽。
餘煦對傳統音樂沒什麽了解,反而是Echo的每首歌都能記全,象征性地翻了翻琴譜又放下,說想學Echo那首《極晝》。
這首歌發了很多年了,當時Echo走的是偏民謠的風格,伴奏隻用吉他,餘昧也沒用鋼琴彈過,試著彈了一小段副歌,問他是不是這首。
“嗯,”餘煦看著他放在琴鍵上的手指,語氣居然有點兒感動,“這是我聽的第一首Echo的歌。”
餘昧對自己寫過的歌印象都不深,何況是這麽多年前的歌,有幾段都不記得歌詞了,閉上眼過了一遍譜,才試著從頭開始彈。
琴房裏之前堆著的那些周邊都被餘煦搬回自己房間了,後麵的落地窗也終於露出來,陽光透過窗戶,落在餘昧躍動的手指上,隨著琴鍵的起伏晃動,像他彈出的曲調化成實質,融融流淌的碎金。
餘煦安靜地聽著,就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時間,每天五點起床背書,有時候還有點兒困,就把這首歌拿出來聽一聽,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幻想那是他觸手可及的極晝。
那個時候他在想些什麽呢,大概繞不開考試、分數、排名,做不完的試卷刷不完的題,晨跑時候背爛的課文,還有他未來裏那個忽遠忽近的、發著光的影子。
不知不覺一曲終了,餘昧看他還沒回神,抬手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
他平時很少做出這種舉動,但彈到自己滿意的曲子,總能讓他變得鮮活一些。
餘煦慢半拍地“啊”了一聲,說還沒學會,要他再彈一遍。
“學琴又不是靠看的,”餘昧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捏著他的手腕放到琴鍵上,“上次教過你每個鍵對應的音了,我給你報譜子,自己彈彈看。”
他都這麽說了,餘煦也隻能乖乖聽話,照著他哼的譜子,一個音一個音地按。
先是右手。這首歌其實不難,還沒有後來那些炫技的花樣,旋律簡單,跨度也不大,很快他就能脫離餘昧的提醒、自己彈完一段了。
於是餘昧開始教他左手——他對低音區的鍵還不熟悉,所以這次餘昧是手把手教他的,先自己彈一句,再讓他模仿。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和上次相比,這一次餘昧教他的時候隨意了很多,有幾次看他彈錯,會直接伸手幫他擺到正確的位置,或是節奏不對,就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帶著他彈。
那隻手很涼,骨架也是薄薄的,指尖卻有明顯的繭,帶他落指時力道很清晰,給人一種無形的主導感,不知不覺就跟著他走。
動作本身卻有些曖昧,手指交疊,偶爾相蹭,每按下一個鍵,那種牽手纏綿的錯覺就鮮明一分。
餘煦被他引導著彈完一段,呼吸都有些不穩,終於忍無可忍地反扣住他的手,低低叫了聲哥。
手背碰到琴鍵,撞出一片狼狽又混亂的錯音,像他的心跳。
餘昧瞥了一眼他的耳朵,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讓他自己再來一遍。
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又被餘昧撩得分心,一隻手彈時還勉強成型,兩隻手一起,就有些顧頭不顧尾了。
試著彈了兩句,他實在不想褻瀆喜歡的歌,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停了手,求助似的看向餘昧。
餘昧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故意問:“怎麽了?”
“學不會,”餘煦也不躲,就這麽看著他,話裏帶上些許撒嬌的意思,“哥哥,再教教我……”
餘昧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知道這種沒有譜的曲子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也不想讓他再做無用功,換了一種思路:“那你彈右手,左手我幫你彈,怎麽樣?”
餘煦點點頭,好像一下子就開心起來。
和別人同彈一架琴,對餘昧來說也還是第一次,所幸餘煦彈琴很規矩,是那種有一個音彈一個音、不會自由發揮的類型,他隻要配合著彈,出來的效果就很不錯。
他能感覺到餘煦彈琴的方式有種懵懂的淩厲,可能不熟練,但每個鍵都按得很果斷、很用力,嚴絲合縫地踩在節拍上,像是在映照他性格裏的某一部分。
——被他帶著彈的時候還很乖,都不怎麽用力,現在自己彈主旋律,卻又變得有點兒凶,帶著隱約的主導感,如果從小開始練,應該能成為很有張力的演奏者。
但他現在隻是陪著餘煦玩,也無所謂風格如何,就單純地配合對方,按照合適的演繹方式進行下去。
到後來整個曲風已經有點兒脫離《極晝》那種慢調民謠的風格,變得很生動,更像日出。
一曲終了,餘煦按下最後一個鍵,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轉過來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討表揚的意思不言而喻。
“嗯,挺好的,”餘昧揉了揉他的腦袋,像在誇剛學會用自動飲水機的小蘑,“你很有天分。”
餘煦像小狗似的蹭蹭他手心,又興致勃勃地要學下一首。
“想學哪首?”
“《眠》吧,”他想了想,道,“這首我也很喜歡。”
最後他們在琴房待到天黑,險些錯過晚飯的點——從琴房出來的時候,餘煦還在數著手指算他一下午學會了幾首歌。
其實也沒學多少,到後來就是想到一段彈一段,反正他說喜歡哪首歌的哪幾句,餘昧就會彈給他聽,然後教他右手的部分,再陪他一起彈。
饒是他對音樂不太感冒,也能感覺到這個過程中餘昧有多寵他,像做夢一樣。
走進廚房的時候他又想,其實餘昧平時也挺寵他的——那種淡淡的、好像永遠不會拒絕他的縱容,大概也是一種寵。
在別人看來,好像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單方麵地追求餘昧,給這個給那個,餘昧不會給他什麽回應,這場明戀也仿佛看不到終點。
但他自己心知肚明,餘昧一直在讓步,在朝某個他期望的方向做出改變。
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