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餘煦說到做到,真的沒有再提舞台事故的事,仿佛從不知情,就是出來玩的。
但他不算是擅長隱藏情緒的人,至少在餘昧麵前不是,偶爾也會忍不住,顯露出一點擔憂來,隻是不明說,暗地裏變得黏人了些——所幸出來玩原本就是兩個人獨處,餘昧也沒有察覺。
第一天安頓完行李,他們也沒再安排什麽活動,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打算晚上再出去走走。
在娛樂圈工作,最不方便的一點,大概就是不能像普通人一樣隨時出去玩,白天出門要全副武裝謹防狗仔,晚上也要挑沒人的時間段,還得戴著墨鏡。
餘昧倒是無所謂被拍——要是關陽知道他是和餘煦一起出來,照之前讓他們營業的瘋魔勁兒,大概還會特意安排狗仔來拍,通稿就是婚姻關係和諧穩固,高嶺之花為愛下凡。
但就像向蝶說的,被不被狗仔拍是另一碼事,至少私下出門不能太招搖,免得引起交通堵塞。
於是他們還是挑了不那麽冷的一天,選在夜裏出門,淩晨一點,去餘煦以前上學的地方看看。
餘昧常年開演唱會,作息紊亂慣了,生物鍾也不太固定,白天起的晚,這個點也還不覺得困,倒是餘煦一向是學生的生物鍾,到了半夜就有些熬不住,臨出門前打了好幾個哈欠。
“要不還是算了,”餘昧看他困成這樣,就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失笑道,“睡醒了再去也沒事,又不急,還要在這邊待一段時間呢。”
餘煦就走過來抱住他,像半夜睡迷糊了翻身抱住一隻玩偶,還用臉蹭蹭他肩窩,語氣有些黏,撒嬌似的:“沒事,在車上眯一會兒就不困了,我不用睡太久的。”
事實證明他也沒說謊,在副駕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等車開到目的地,他就又恢複平時那副精力充沛的模樣了——也不知道是太興奮,還是單純的年輕人精力旺盛,反正餘昧一個每天睡醒都要開機半天的人,是不太能理解的。
先去的是餘煦上過的小學。
準確來說,他隻在這裏讀了三年,畢業之後又去了一條馬路之隔的學校讀初中,高中離這裏也沒多遠,兩站公交的距離。
四舍五入下來,十年裏他的活動範圍也隻有這麽大,小城市裏一眼能望盡的區域,讀的學校既不特殊也不拔尖,算是挺典型的“小鎮做題家”。
和別人不同的就是那個時候他沒有監護人,隻能一個人住,——一開始餘昧想過請保姆來照顧他,但被他拒絕了,說是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住,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
“其實那個時候……畢竟才那麽點兒大,也不會照顧自己,都是嘴硬說說的,”當事人看著比記憶中縮小不少的校門,笑了笑,坦白道,“光是學做飯就花了很長時間,隻是照著食譜做、把東西弄熟當然很簡單,但要好吃就不容易了,幸好午飯能在學校裏吃,早上就在早點攤買一點兒,負責一頓晚飯就好了。”
“那怎麽不肯讓別人來照顧你,請個鍾點工來幫你做飯也好,十歲出頭的小朋友,要人照顧也是很正常的事,又不丟人。”
其實和自尊心沒什麽關係,他隻是在孤兒院待過,被所謂的“照顧”弄得留下陰影,也不敢再吃別人端來的飯菜。
但這種事就沒必要和餘昧提了——他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學校,又想起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餘昧是誰,隻是覺得這個大哥哥長得很好看,明明比他大很多,卻還是有種單薄的脆弱感,讓人很想趕緊長大,能快點保護他。
現在他好像能做到了——也許還不完全能,但至少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
“那邊是初中,麵積會大一點,但人還是那麽一波人,很多小學的時候見過的麵孔,上了初中也還會見到。”
夜裏黑漆漆的,周圍也隻有零星幾盞路燈,教學樓隻剩一個剪影,其實看不清什麽——餘煦也意識到這一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也挺無聊的,就是這麽一小片地方,很普通的學校和同學,真的把你帶過來了,也沒什麽故事能講。”
下一秒兩個人的手背碰到一起,他愣了愣,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手就被餘昧牽住了,發涼的手指嵌進他手心裏,卻毫無征兆地讓他覺得燙。
“不無聊,”餘昧看著他說,“我想聽。”
那雙好看的淺瞳從圍巾和帽簷的空隙裏露出來,目光是沉靜的,看向他時卻帶上些許笑意,給人一種純淨的、近乎溫柔的錯覺。
餘煦對上他的視線,冷不丁想起向蝶那句“你是他的下輩子”,心口就澀了澀,五味雜陳。
“……嗯,雖然很普通,但對我來說還挺有意思的,”於是他開始講一些尋常的瑣事,試圖給餘昧還原出自己的中學生活,“白天就是上學,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但初中學的東西對我來說還不算太難,尤其是數學和英語,走丟之前我父母請老師去家裏教我,講的都是超前的知識,可能那時候打了基礎,至少初中的時候,我還不算是最努力的那一批人,成績過得去,也不上晚自習,剩下的時間都拿來追星……追Echo了。”
他嘴裏的“過得去”是常年穩定在年段第一,還能比第二名高幾十分,但因為學校不算好,其實也沒什麽實際意義——上初中的時候他還會有點兒驕傲地告訴餘昧,現在就不好意思再拿出來說了。
“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法一個人去追演唱會,網購也沒那麽普及,隻能去書店買二手周邊,讓她幫忙把歌導進Mp3裏,上學放學路上聽,”他指了指學校對麵一家已經打烊的早餐店,道,“以前那家書店在這個位置,開店的姐姐也是你們的粉絲,她很喜歡你,要是知道現在我們在一起了,應該會傷心吧。”
“上高中之後我才意識到,我的成績放在學校裏還能看,真的出去和別人競爭,就沒什麽優勢了,但又想考去你在的地方,所以花在學習上的時間多了很多——這樣說是不是有點矛盾,花在學習上的時間多了,但追星的時間也變多了。”
“我開始追巡演,能去的演唱會都會去,在火車上寫作業背單詞,還被黃牛騙過,”他笑了笑,牽著餘昧的手收緊些許,檢討似的,“我之前還不想讓你發現這些,怕你覺得我不務正業,或者真的把我當粉絲看,但是現在想想,好像說出來也沒什麽。”
餘昧想象了一下他邊讀書邊追巡演的生活,覺得比自己趕通告都累,有些無奈地伸手揉揉他的頭發:“不累嗎,追來追去的。”
“其實也還好,青春期的時候比較單純吧,在學校裏就是學習,別的什麽都不幹,不跟人交朋友,也不太主動說話,上課都不回答問題的那種,聽懂了就在下麵刷別的題,下課也是做題,每個班主任都怕我讀成書呆子,讓我多出去走走,培養點興趣愛好……”
“但我又不是沒有,Echo就是我全部的興趣愛好了,哦不,是沒有許觀玨的Echo,”說到這裏他才露出一點兒孩子氣來,像小狗聞到不喜歡的東西,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我那個時候真是煩死他了,雙人海報剪又不能剪,去看巡演還要被迫聽他假唱,哪哪兒都有他。”
餘昧被他逗得失笑,覺得這個話題再聊下去,又要變成某隻小狗的大型吃醋現場,連忙叫停:“好了,你上高中關他什麽事。”
不知不覺走到了他們高中的校門口,側門,周圍似乎有人擺攤賣過菜,地上還殘留著散落的菜葉和塑料袋,是很普通的、出現在電影裏都不會有人注意的一幕。
“但在學校裏確實沒什麽好講的嘛,”餘煦掰著手指給他講,“五點半起床,洗臉刷牙,在家背半個小時的書,然後聽著你們的歌去上學,快考試的時候就聽英語聽力,早飯是在小區門口買的雞蛋餅,到學校之後早讀、交作業、上一天課,晚自習,然後回家……”
“早自習下課那十分鍾,應該是我一整天社交最多的時候,周圍的人都會問我借作業抄,還有就是讓我給他們講題——班主任看我成績挺好的,就讓大家有什麽不懂的題都來問我。”
餘煦回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場麵,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人家都來問了,也不能不好好講,但同一道題講個五六遍,我也會嫌麻煩的,下課了就趕緊躲出去,去天台背背書,或者偷偷聽你們的歌。”
“我們學校建了很久了,都是老房子,也沒什麽景色特別好的地方,至少我在裏麵讀了三年,印象最深的隻有天台的夕陽——不光是天台,冬天的時候天黑得早,下午最後一節課都是自習,有時候一抬頭,就會看到窗外的夕陽,很漂亮。”
“現在說起來好像沒什麽,但那個時候……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眼裏隻有成績和排名,幾月要參加什麽競賽,白紙黑字的試卷,像被人趕著往前走,偶爾也會睡不醒,冬天不想出被窩,用冷水洗臉的時候腦子裏開始條件反射地冒英語單詞,就會恍惚一下,想今天是幾號了,我是不是在做夢。”
“不能說累吧,隻是很沒意思,覺得自己在過一種和性格不太符合的日子,像是我喜歡小動物,其實對很多事情都感興趣,也挺喜歡跟人聊天交朋友的……”
“但當時的節奏不允許我因為路上有小貓在曬太陽就停下來,也不敢浪費時間,更不能把精力花在聊天交朋友上,也許其他人可以,但我是不行的,H大的分數太高了,要額外去刷學校裏老師不會教的難題,競賽拿獎降分,很多同學不上晚自習,傍晚就三三兩兩地結伴回去了,商量要去哪裏吃烤串,去打球,但我隻能留下來,做下一張試卷。”
“同樣的日子過得久了,就會變得麻木——老師們應該也發現了,才一直讓我緩一緩,多交交朋友,怕我讀成書呆子吧,”不知不覺繞到了學校的正門口,餘煦看著已經有些發舊的大門,自嘲似的笑了笑,“我那個時候就在想,誰家書呆子會星期五一放學就跑去追巡演,星期一早上才坐淩晨的火車回來呢。”
“但後來想想,要是沒有Echo,我的高中生活就一點調劑都沒有了,到最後真的把書讀傻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Echo對那個時候的他來說,大概不隻是調劑,而更像一種救贖,一個安全出口。
他小時候過早地學會了懂事,對餘昧一向是報喜不報憂,又帶著些年輕人不說出口的倔強,以至於這些事從來都是一筆帶過,沒有細說過——說完他甚至有些感慨,很突兀地意識到,原來他也到了能和“監護人”談論過去的年紀了。
餘昧似乎很喜歡聽他說這些,自始至終隻是安靜地聽著,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偶爾悶悶地“嗯”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但也隻是聽著,並不能想象出多具體的畫麵。
這些過往對餘煦來說或許很平常,但在他看來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同樣是十幾歲的年紀,他的世界裏就隻有舞台、聚光燈、追捧和謾罵……也許還有性騷擾。
哪種生活會更辛苦當然無從比較,第一次聽見“像被人趕著往前走”這種話從餘煦嘴裏說出來,他也隻覺得心疼,甚至有幾分共情。
但如果有機會,他還是更想過這種尋常的、能看見結果的生活。
以前想到隻有下輩子有機會了,還會有些失落,現在聽餘煦一五一十地說起,就像是替他過了一遍,就似乎也沒那麽遺憾了。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頓了頓腳步,總覺得這條路似曾相識,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餘煦先開了口:“記得嗎,之前有一次你來N市,接我放學,走的就是這條路——前麵再過一個紅綠燈,就到我以前住的地方了。”
於是那個推著自行車的男孩子突兀地出現在他記憶裏,穿著藍白校服,偶爾會不小心碰響車鈴,會習慣性地低下身來聽他說話,笑起來有點兒靦腆,眼裏盛著亮晶晶的碎光。
現在似乎也沒什麽區別,隻是身上的衣服換成了衛衣,眉眼輪廓分明了些,但牽他的手時還是有些不經意的小動作,低頭認認真真地聽他說話,靠得近了又臉紅,笑起來有種幹淨的少年氣,很討人喜歡。
夜裏四下無人,似乎總能助長不合時宜的衝動,像是借著牽手的姿勢,毫無征兆地靠近,親一親嘴角,再好整以暇地看心上人慢慢臉紅,耳朵也通紅。
餘煦被他親得愣住,盯著他看了幾秒,到底什麽都沒問出來,隻是把他拉進懷裏——這次是事先打了招呼、水到渠成的吻了。
不過動作有些莽撞,像年輕人藏不住求勝欲,明裏暗裏地想扳回一城。
——直到很久以後他們聊起這個晚上,這句“為什麽突然親我”才終於問出口,但餘昧的回答還是很模棱兩可,讓人摸不著頭腦。
“就是突然意識到,我喜歡上你的節點,可能比我想象中還早一點。”
作者有話說:
這章不知道在哪斷,就一起發出來了,導致字數比想象中多了一些,就當補之前的了吧
這本快完結了,下一本還是寫貓狗戀愛,題目就叫《談戀愛嗎》,現在主頁應該能看到了,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文案設定,歡迎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