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姐,你知道我哥打算在哪場演出上‘受工傷’嗎?”

向蝶大概在忙,過了一會兒才回他,第一句是個問號,第二句是“他告訴你了?”——似乎也並不太意外。

那就是了。

餘煦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窗外徹底沉進夜色的海麵,垂在身側的手握拳又放鬆,幾乎用盡了全部的理智,才勉強用“受傷總比墜海好”“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之類的車軲轆話說服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道:“他沒告訴我,是我猜的。”

對麵“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閃了閃,又被他接下來的話淹沒了。

“我猜他想在十二周年的舞台上製造一場意外,在台上受傷,再嫁禍給許觀玨,對不對?”

“但他不會明說,甚至可能會說是自己不小心,隻是需要一個讓他們解綁的契機,讓粉絲意識到失去Echo的加持,許觀玨也不配有現在的人氣,然後再通過其他方式讓他慢慢塌房,對不對?”

“我哥和我說起過,你們收集了許觀玨失德的證據,還有他以前造謠中傷隊友的證據,其實那些東西足夠讓許觀玨在娛樂圈混不下去了,但直到現在我哥都沒把它們爆出來……”

“是因為我嗎?”

他猜的大部分是對的,甚至猜到了一些連向蝶都不知道的細節——向蝶顯然也被他嚇了一跳,一時間沒有回複。

過了幾分鍾,屏幕上才又跳出一句,“你還是直接問他吧,我不能說”。

“我現在去問他也沒什麽用,他決定了的事情連我都勸不住,問了也隻會吵架,小蝶姐,你也不希望我們吵起來吧?”他打字的手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你就告訴我吧,我會當什麽都沒看見,也不會幹涉他的計劃的。”

——“真的?”

——“你有沒有膽子跟他吵是另一碼事,但你都知道他想從台上往下跳了,怎麽可能不阻止他……”

——“說實話,我倒是希望你能阻止他,免得真摔出個好歹來。”

從台上往下跳。

饒是大致有了猜想,看到這幾個字的那一刻,餘煦還是狠狠怔在原地,心跳都重了幾拍,搖搖欲墜的理智也頃刻間分崩離析,隻剩下一種“還能不能想想其他辦法”的本能。

“如果能有其他資本介入呢?”

——“你父母的資產是吧?我也和他提過,但是沒用的,花錢隻能後續讓許觀玨涼得更徹底,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但很難代替這個開頭。”

——“有些東西隻有作為Echo的局中人,也就是發生在他身上,才有用。”

——“幾句話說不清楚,你現在有空嗎?打個電話吧。”

餘煦看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一句“好”。

然後用他最常用的方式,用茶幾上的紙筆給餘昧留了一張字條,說這邊沒有食材,也點不到什麽外賣,自己出去買點晚飯。

這倒是實話,這邊的廚房裏隻有基礎的調味料,冰箱空空如也,位置也比較偏,最近的外賣都要送一個小時。

但開門出去的時候他還是有些迷茫,走到院門口才發現自己忘了穿外套,身上隻有一件毛衣。

然而下一秒向蝶的電話打了進來,外套的事就被他忘到了腦後。

他接起電話,機械性地往外走,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小蝶姐……”

“嗯,他不在你邊上吧?”向蝶確認了一下,才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就長話短說了——感情上我支持你去找他吵一架,趕緊讓他斷了這個念頭,那個花車是不高,摔一下也摔不死人,但他是奔著這輩子都上不了台去的,傷肯定也輕不到哪兒去,何況到時候周圍環境是什麽樣沒人能預料,萬一真摔出個好歹來呢,誰都不想他出什麽意外,對吧……”

餘煦看著眼前的路,估算了一下兩米的高度,就忍不住歎了口氣,也不敢細想,悶悶地答:“……嗯。”

“但是理智上,作為他的經紀人,我還是要告訴你,這個決定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向蝶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他是真的不想讓你插手這件事,包括用到你生父那邊的資產——我和他提過,還難得被他說了一頓,讓我別把你和你的家人卷進來。”

“而且,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讓你涉及娛樂圈,可能你不知道,但他對你是有一種……怎麽說呢,他資助你的初衷,是在你身上看到了過去的他自己,所以想讓你過幹幹淨淨的日子,活得自由快樂就好了,最好跟娛樂圈裏的人和事,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別有什麽幹係。”

“所以他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把大部分財產轉移到你名下,尤其是你成年之後,這樣等到合約到期那天,他走之後——你應該清楚我指的是什麽——你可以替他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生。”

“說實話,我不太理解這種做法,至少之前很不理解,覺得他既然都退圈了,拿著那些錢自己好好過日子不行嗎,為什麽非要寄托到別人身上……後來我去問了他。”

“他說,是因為一天都熬不下去了,多活一天都覺得惡心,厭煩透了外界的一切,也厭煩透了自己,過什麽樣的生活都是一樣的,所以……隻能指望下輩子了。”

“你就是他的下輩子,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所以他總是想把你保護得很好,以至於在我看來都有點太把你當小孩看了,包括這次也是,他其實有很多能搞垮許觀玨的證據,但他不想實名爆出去,原因就是你想的那樣,是因為你——不然你以為還有誰能讓他畏手畏腳的,他這麽個不要命的人。”

有一點他們彼此都清楚,如果餘昧的生命裏沒有他,沒有答應過要和他一起好好過完下半生,而是按照之前的軌跡走、等到今年十月合約結束就墜海自盡,那餘昧是可以毫無顧慮地、不考慮任何後果地去報複許觀玨,甚至連這場春巡都沒必要再熬的。

當然也不用盤算什麽如何才能自始至終不牽扯到他,怎麽爆出那些黑料不會被人記恨報複,怎麽才能幹幹淨淨沒有後顧之憂地退圈……

牽涉到多方利益,又要在短短幾個月裏做個了結,當然隻能從自己身上開刀。

然而更可悲的一點是,聽完這些話之後——準確來說是猜到餘昧有事瞞著他之後,餘煦就很無可奈何地意識到,如果兩個人立場對調,是他站在餘昧的位置上,麵對著滿心的恨意和四方牽扯的困局,他也會這麽選的。

——選擇對心上人隱瞞一部分想法,不把他牽扯進來,這樣才能完全保護他。

沉默良久,他停在一家小麵館前,把凍得冰涼的手收進口袋,然後沒頭沒尾地問:“那你知道他具體是怎麽打算的嗎……關於那場舞台事故。”

“……春巡的最後一場,也就是Echo十二周年紀念場,人最多的時候,有一首歌是全場不亮燈的,叫《夢醒》。”

向蝶說得很慢,似乎也在猶豫該不該告訴他、能說到什麽程度,頓了頓才繼續道:“那個場每年都會去,監控位置和機位都是固定的,他會找一個合適的位置,從做了手腳的花車上踩空摔下去。”

“那個車你應該看到過,隻有一圈圍欄,拆幾顆螺絲釘就散架了,不動的時候看不出來,但如果靠上去,就會後仰摔出去……”

“那也就是說,相機拍不到他摔下去之後的樣子,是嗎?”

“嗯,他的意思應該是無論受什麽傷,最後都會對外宣稱腿和手腕骨折,不能上台演出,也不能再碰樂器——說實話,我感覺他可能就是這麽打算的,不止對外宣稱。”

餘煦的重點卻似乎並不在這上麵,隻是用一種冷靜的、幾乎毫無波動的語氣問她:“那花車是工作人員手動推的嗎?”

“……是,也有自動的,但那個場一般都用人工的,”向蝶話音一頓,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等等,你不會是想……”

“那就麻煩小蝶姐安排我當一天工作人員了。”餘煦看著不遠處一隻伏在牆根上的流浪貓,好像又恢複了慣常溫暖的語氣,“不用告訴他,我也會裝什麽都不知道,不會幹涉他任何計劃——既然改變不了,我能做的也隻有不讓他受傷了。”

後半句漸漸輕下去,話音低得像自言自語,語氣卻很溫柔:“我說過的,夢醒之後會接住他。”

他不確定餘昧選了《夢醒》這首歌是不是巧合,有什麽意圖,但一首連專輯都沒收錄過的冷門歌,工廠流水線製品,唯獨出現在這樣一場意義特殊的演唱會上,他不信這是巧合。

既然不是,那就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是緣分——和命運沒什麽關係,是他自己伸手爭取、一心定下的“緣分”。

反正他的愛情觀向來如此。

掛斷電話之後他走進小麵館裏,很有禮貌地用兩碗麵錢,向老板娘換了一些蔥、生的麵條,還有一個雞腿。

然後把雞腿喂給了那隻牆根上的流浪貓,帶著剩下的、足夠做兩碗陽春麵的食材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