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泉為了不打斷慕容城行雲流水(本色出演)的精彩表現,並沒有動對準慕容城的主攝像機。

而是將身旁一個掛著長焦的副攝像機對準了鋼琴上的那支香煙。

長焦鏡頭虛化效果不錯,模糊的背景襯托下,香煙上青煙嫋嫋清晰可見,倒是有幾分靜謐的恬淡。

慕容城落座以後,稍微一停,便彈奏起來。

輕柔的琴聲帶著一抹曖昧的溫情。

他沒有按照高爽給他演示的音樂彈奏。

而是模仿原曲風格即興彈起了一首爵士樂。

對於以鋼琴登上曲皇之位的慕容城來說,彈奏爵士樂根本不存在什麽難度。

說是信手拈來一點不為過。

他的手靈巧得像翻飛的蝴蝶,輕柔的劃過每一個黑白鍵位。

遠遠看去,不像是彈琴,倒像是愛撫,撫出的音符像是在年輕女人身上滑過的絲綢。

連高爽都忍不住讚歎一句,老樹花兒多,長藤水兒足!

這個師兄雖然平時嚴肅了點,但是心裏還是非常悶騷的。

要是此刻彈奏的慕容城知道了高爽心裏的想法估計得一口老血噴出八丈遠去!

他這麽彈琴不知是應了哪條小狗的路數?!!

在電影中,名為傑利·羅爾的傲慢黑人爵士鋼琴家,大言不慚地自稱,他就是發明爵士的人。

這讓高爽很容易就能從係統的資料庫裏找到原型人物。

傑利·羅爾·莫頓。

莫頓是20世紀初最早一批爵士鋼琴家,雖然有著真材實料,但是他非常喜歡誇大自己對於爵士樂的貢獻,因此經常產生負麵的效果。

他甚至曾誇口說自己在1902年時發明了爵士樂!

這個謊言給樂迷留下了極壞的印象,這也是他長期為人所不齒的重要原因。

12歲時他就在新奧爾良的葷館子演奏鋼琴。

1904到1917年間,在美國南方流浪,巡回鋼琴表演,時而以賭博、台球、拉皮條等副業混點錢,還當過遊泳池清潔工、小歌舞劇醜角。

1917到1922年到美國西海岸演奏,後在芝加哥得到巨大的發展。

這裏有個冷知識,在最初,爵士樂並不叫“Jazz”而是叫“Jass”。

它來自一句紅燈驅裏的流氓話“Jassing it up”!

具體什麽意思自己查吧,就不開車了……

紅燈驅裏誕生的天才爵士音樂家莫頓,就像電影裏麵描摹的一樣,喜歡穿著考究的西裝和奢華的首飾。

雖然衣著和態度都高調至極,但你無法否認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創作技巧。

在追求自由隨性的爵士樂裏麵,他是少有的嚴苛形式主義者。

他的演奏段落感分明,一絲不苟,能夠在與樂隊配合中統籌大局,讓各種樂器合在一起和諧演奏。

最最關鍵的是,在那個時代,想當好一個爵士樂手,你還需要會講段子……

所以電影裏,傑利·羅爾每次在序曲之前的前奏都會來一段精心打磨的插科打諢,一段調侃式的對話,伴隨著口哨或者喇叭音效,這一傳統也被美式脫口秀保留了下來。

所以說,不會說脫口秀的黑人不是好的爵士鋼琴家。

慕容城現在模仿的這種輕柔的韻律,正是莫頓在新奧爾良的紅燈區發跡時的作品風格。

早年,他在葷館子裏賣藝,樓上是翻雲覆雨的男女。

在那個地方,這種輕柔的音樂是最完美的催化劑,**漾於床第之間,卻不會打擾他們的**。

慕容城此刻彈的就是那種音樂。

雖然多少心裏有些芥蒂,但是曲皇級別的音樂家對於音樂的把控能力強的令人發指!

在帶入劇本的人設之後,慕容城甚至能大言不慚的說一句,在這個領域,他是最棒的!!!

演奏引起了在場很多人的共鳴,操控數台攝像機的趙大泉敏銳的用鏡頭捕捉到了周圍演員的自然反應。

尤其是扮演樂隊指揮的那名小胡子,隻見他被音樂撩撥得眉飛色舞,就連翹起的胡須都有節奏的輕顫起來。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高爽關心更多的是他的鋼琴!

他很擔心慕容城演奏的過於陶醉忘了時間,把他的寶貝鋼琴燒出個疤來……

然而,當煙就要燃到鋼琴邊時,慕容城的演奏正好停止!

扮演旅客的群演們自發的為慕容城的精彩演奏鼓起掌來。

在熱烈的鼓掌聲中,慕容城高昂著頭,傲慢地拿起煙,舉過頭頂!

長長的香煙在燃燒到最後時刻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形態。

看起來顫顫巍巍,仿佛呼吸大一點就會化作漫天飛灰。

但是讓人驚奇的是,如此脆弱的煙灰卻沒有因為琴弦的震顫而破碎!

趙大泉用副攝像機完整的拍下了香煙燃燒的過程,端的是極細微處見驚雷,不聞聲而撼心魄!

慕容城舉著香煙來到高爽的跟前,居高臨下的道:“該你了,水手。”

高爽的表情非常古怪。

說實話,他在慕容城的演奏中體會到了不少的新東西。

這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處於吸收經驗和總結經驗的茫然階段。

不去注意周圍架著的幾架攝像機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入戲了!

而高爽,無疑是入戲比較深的那一個。

他一開始還在用形體訓練手冊賦予的能力模仿著原片1900的表演狀態。

但是在慕容城開始演奏之後,他便脫離了那種靠著技能強行約束的範疇。

而是真正去體會慕容城的驚豔表演。

不得不說,慕容城的演奏水平讓他大開眼界!

即便是吃經驗書吃到超一線的高爽也不得不為之歎服。

高爽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走到鋼琴旁落座。

吳浩遙遙對他比了個大拇指,還輕輕喊了聲:“加油。”

高爽被吳浩這偷偷摸摸的樣子拉回了神。

他忍不住咧嘴輕笑了一下,重新找回了表演的狀態。

他坐在鋼琴前,努力的調整著自己的情感。

另一邊,慕容城則是按照劇本中的要求,囂張的將香煙丟進了一杯酒中。

明火沾水熄滅的呲啦聲和高爽單手撐著下巴,手肘壓在琴鍵上產生的雜亂聲音,在靜謐的宴會廳裏相映成趣。

這停頓並沒有持續太久,高爽坐正身體,抬手同樣輕柔的彈奏起來。

隻是樂曲一響,卻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一首地球上家喻戶曉的《平安夜》,堪稱簡陋的節奏引發了不少的議論聲。

慕容城的表情也變的古怪起來。

這一段劇情他研究過很多遍。

甚至因為是初次參與電影的拍攝,高爽給他的那幾頁劇本都讓他給翻爛了。

可惜劇本上的文字描述不多,他知道兩人之間會對決三首歌曲。

但是他是真不知道,那首被標注為《平安夜》的鋼琴曲居然是這麽個調調!!!

他原本對高爽的演奏是很有期待的,結果現實和期望的巨大落差,讓慕容城心裏升起了一股子無名火氣。

師弟啊!

你這是在玩火?!!

高爽一曲完畢,群雁門禮貌地報以並不熱烈的掌聲。

相比於慕容城的演奏,高爽這多少就有些兒戲了!

顯然他演奏的這個《平安夜》跟慕容城的爵士音樂不是同一檔次的。

高爽對周圍的反應樂見其成,他灑脫的向四周攤手亮相!

雖然眾人心裏的想法跟劇本上的要求相去甚遠,但是所有人的行動卻奇跡的一直契合著劇本的要求。

這讓整段演出自然的出奇,絲毫沒有造作的痕跡!

就連一直抱著個小攝像機跟拍現場的鄒山都發自內心的肯定,今天的現場沒有表演,都是感情。

高爽離開時對著慕容城高高比了個請的手勢。

這讓慕容城心裏的火氣更盛了幾分!

咋滴?

說是在電影上來一場精彩絕倫的鋼琴對決,忽悠你師兄來給你捧場。

結果你小子就特麽用這麽個敷衍的態度來糊弄事兒?

糊弄完了你丫的還抖起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慕容城覺得自己腦門子都快冒煙了。

要不是現在還拍著戲,多少有些職業素養,怕是都要不顧形象的指著高爽鼻子開噴了!

慕容城黑著臉,快步來到鋼琴旁,彈起了一首較為深沉的曲子。

不給你點兒教訓,你丫就不知道我為啥是師兄!!!

這一輪慕容城沒有刻意的去模仿高爽給定的鋼琴題材。

而是認真的運用上了大量的頂尖技巧。

在爵士的基礎上嚴格遵循著最清晰周正的樂曲分段,實實在在的秀了一回紮實的基本功。

高爽脫離了表演狀態,聽的也是如癡如醉。

在一般人的耳朵裏,慕容城隻是在演奏一曲好聽的樂曲。

但是在已經對爵士樂頓悟過的高爽耳中,正在彈奏的慕容城分明是在將爵士樂這個類目拆解開給高爽展示其中核心!

頗有點兒像是麵對自家子侄不爭氣時,憤恨的罵了句孺子不可教也,轉臉兒卻是示範著言傳身教,循循善誘。

高爽體會到這一層之後,他覺得根本不用表演,自己的眼淚就已經可以留下來了。

師兄好人啊!

被旁邊人提醒了才想起自己還有表演任務的吳浩,趕忙走入了框住高爽的鏡頭畫麵中。

他來到高爽身後,看著留下淚來的高爽有些焦急的問道:“你是怎麽回事?”

這語氣有些驚訝,也有些茫然。

其中幾分表演,幾分真情還真說不太清楚。

高爽道:“實在太感人了,我情不自禁就想流眼淚!”

吳浩心裏也很想翻個白眼,不過拍攝特寫中他也不敢造次,趕忙道:“船員們個個買你贏,我壓上了全年的薪水,別哭了好不好,專心彈琴好不好?”

高爽收斂了一下情緒,順著情境疑惑道:“我也能壓嗎?”

吳浩誇張的道:“不!買自己贏的話就彈不好了!”

高爽指了指慕容城:“我想買他贏,他是頂尖高手。”

這話高爽說的心悅誠服。

吳浩無可奈何地道:“你瘋了吧!”

高爽無所謂的回道:“這樣的話,你就是輸了也有錢賺。”

吳浩言盡於此,再沒什麽話說了。

按照劇情來講,此時他覺得1900大概已經無可救藥了。

慕容城又一首樂曲演奏完了,引來了全場再一次更加熱烈的掌聲。

他自負地向大家致意,然後走到一邊,等待高爽這個“不可教也”的師弟上去演奏。

高爽重新坐到鋼琴旁,心裏頗有點兒興奮。

閉著眼睛回味了一下,默默的將手眼協調能力跟形體能力都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各種頓悟之後沒有來得及消化的爵士技巧也逐漸明了起來。

起手間幾個音符奏出,卻是再次的出人意料。

他彈起了慕容城剛才彈過的曲子!

聽到這段演奏後,慕容城心裏剛剛還存著點的怨念瞬間化為烏有。

繼而一股子讓身體都為之戰栗的感覺再次充盈心間。

外行聽熱鬧,內行看門道。

要知道爵士是一種非常自由的音樂,有大段的即興演奏段落。

電影裏麵還有一個細節呼應了這一點!

小號手康恩被雇傭上船的時候,船員問他“你吹的是什麽?”

他回答:“不知道!”

船員笑著高聲道:“不知道是什麽,那就是爵士!”

這也從側麵表現出來了爵士樂最大的特點就是每個人的即興發揮!

因為是即興創作出來的,所以沒有人會知道那是什麽曲子。

甚至說句不走心的話,很多爵士樂手,在演奏的前一秒都未必知道自己下一秒會演奏出什麽樣的音符!

所以當慕容城意識到剛剛臨場發揮的即興演奏,被高爽一個音符都不差的完整複製下來時,內心是萬馬奔騰的,是連呼臥槽的,是十分崩潰的!

他看過劇本,知道高爽會模仿自己的演奏。

可他理解的模仿是風格方麵的模仿,就像是他出場第一首音樂的彈奏一樣,模仿了高爽給的音樂風格,卻沒有模仿樂曲。

這種模仿是爵士樂裏最常見的創作方式。

可高爽在做什麽?

他丫的是在複刻啊!

一個音符不差的複刻全曲?!!

這是人能幹出的事兒嗎?

其實剛才的演奏慕容城多少存著點兒為難高爽的意思的。

知道高爽要“模仿”他的彈奏風格,所以他故意摒棄了個性的東西,隻是將繁複的爵士樂技巧完全拆解開來,然後用最零散的方式重新揉合到一起。

就算是聽完全曲,你也根本說不上來這是哪一種風格,想模仿風格更是癡人說夢。

不過這種刻意為難人的方式,將爵士樂的構成技巧拆的太細,太精致,以至於讓高爽誤會慕容城是在搞現場教學……

整到這種程度,就算讓慕容城再來一次同樣的演奏,他自己也無法保證能做到。

這個難度就像是讓你親手寫下了一串上千位的無序數字,最後讓你再默寫一遍。

不是超憶症患者就可以直接選擇躺平放棄了。

可高爽這家夥既沒有去分析什麽風格,也沒有去琢磨什麽破局的思路。

就是不講道理的以極端粗暴的方式完全複刻全曲!

逐個段落的複刻,逐個小節的複刻,甚至逐個音符的去複刻!!!

整個演奏過程沒有絲毫偏差,也沒有絲毫停滯,流暢的如同慕容城的完美鏡像。

如果不是眼睜睜看到坐在那裏的人確實是高爽,隻怕所有人都要懷疑這一方時空出現了回檔……

這小子……

是個什麽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