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釗已經將近五十了,看起來他的精神頭還不錯,實際上一些屬於老年人的老態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了。
眼角的皺紋,霜白的胡須,頭發是漂染過的,這種是西域人帶來的染料,大漢民間隻認為那些顏料染料隻能用來染布,卻沒有人想到會用那種東西去染發。
這東西不僅僅隻是皇宮中才有的做法,而且是隻有劉釗一人會用的。
身為天子,他需要將自己的外表保持的相當光鮮,不管是從年輕還是從儀表等等方麵來說,一個龍威尚在的天子對於穩定國家的信心來說是相當有作用的。
劉釗的頭發是有些微卷的,即便是在頭上紮起,也有一些碎發蜷曲著飄在外麵,這是因為老趙王也就是太上皇原本也是有著外族人的血統的。
蘇婉除了給劉釗做些甜食之外,每日的更衣梳洗一事已經全權交給她一人來負責了。
皇後當然是不用做這些事的,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劉釗沒有在眼前,蘇婉就心裏不踏實,她心中總是有種抱怨,總是說身邊人沒有照顧好劉釗,劉釗才會如今身體出問題,要是早早地……
這種事劉釗是不會聽她抱怨的,吃完了玫瑰餅,劉釗稍稍歇息了一下,身上的疲勞感卻越來越重了,現在劉釗還要一次午休,不過因為身體上的問題,他隻能是靜靜地依靠一下椅子,卻完全無法入睡。
劉釗對著身邊還在為自己煎茶的蘇婉,輕輕的笑了笑,說到:“朕有些累了,皇後不如先回到寢宮?如此算來,皇後可是數日也沒有好好的打理後宮之事了吧?”
早知道劉釗要這麽問,蘇婉美好氣地說道:“就知道皇上要趕臣妾,臣妾早就將後宮之事托付給了裴淑妃,淑妃年輕,精力汪著呢,皇上不說,臣妾還差點忘了,您知道裴淑妃知書達禮,平日裏心思也絲毫不在宮中,當年裴相家中有裴氏詞女,誰不知道淑妃的大名,淑妃可是向您要過好多次宮中女官的位子了,您就是空著也不賜給人家,這不是故意的嗎?”
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蘇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但是劉釗卻難得的舒服了一回,他也曾經棲身軍旅,算起來,他也是相當少有的文武雙全的皇帝了,蘇婉這個女子的力量當然在他這裏算不得什麽。
劉釗也歎了一聲,他當然知道裴淑妃的事情,裴淑妃是當年很早就被送入宮中的,如今十多年過去,也沒有真正的為皇家誕下一隻龍鳳,家裏人其實都相當排擠他,但是裴家宮中也隻有這一個人能說的上話,裴淑妃整日鬱鬱寡歡的,雖然還不到三十的年紀卻已經憔悴的很了。
“婉兒,如今裴家人就指著裴淑妃的位置活了,裴相當年病死在洛陽,說來也是朕的錯,裴家人沒有從他這左相的位置上撈到一點好處……給了她女官的位置,她才會被裴家人推到更加沒有辦法回頭的位置,裴淑妃很有才,但是還到不了在這個凶險的朝堂之上站穩腳跟的程度,她如今沒有官,才是真的在保護她啊……”
裴相是在楚鹿譚離開朝野之後,下一位接任他位置的人,說來當年裴相也隻是一個叫做裴琦的普通士子罷了,身至相位隻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事實,他是楚鹿譚唯一的弟子,楚鹿譚沒有將畢生所學都交給他,就連自己的兒子,楚鹿譚都沒有半分的教導,更不用說他的弟子了,但是當楚鹿譚離去之後,人們隻發現有一個年輕人已經像模像樣的在相國府中處理了將近一個月的政事了,天子北伐南歸,沒有見到楚鹿譚,這時候人們才知道楚鹿譚不辭而別,已經離開了相位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之間,因為戰事連綿,每日相國府都有超過五百斤的文書等待著丞相去處理,而這一切,毫無疑問,都是裴琦一人處理的幹幹淨淨,沒有引起朝廷的半點疑惑。
有一個心胸寬廣的帝王是一個國家幸運。
劉釗不計前嫌,也不去糾裴琦的逾職之罪,也不在乎楚鹿譚是否欺君,隻要是人才,那必將用人不疑。
隻可惜裴琦操勞過度,年紀輕輕便病死了,因為裴琦什麽都沒有留給裴家人,劉釗便納了裴琦的年少的女兒為妾,以此為裴家人立身之本。
裴家人事實上也隻有裴琦一人擁有真正的才幹,除此之外,裴家隻有裴琦的外甥能夠在交州擔任一縣主簿。
裴淑妃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職位而憔悴,更多的是貪婪的裴家人逼迫所致,這都是一個沒有底蘊的家族最終所形成的局麵,劉釗念及裴琦的好,又怎麽會放任那些人不管呢?
“皇後,不必多心此事,裴淑妃的事情我早有安排,咳咳咳……”對待皇後的時候,劉釗是少有的麵色平靜,蘇婉是如今皇宮中唯一一個能夠讓他放輕鬆的人,對於蘇婉,劉釗不想做一些讓蘇婉傷心的事情,但是劉釗的時間真的很少了,他已經能夠感受到自己已經漸漸的支撐不住了,這副軀殼,說實話,從他降生,到如今已經被他折騰了許久,到現在已經很難再堅持下去了。
劉釗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他事事也想留一些後手,最重要的是,他既然身處了天子之位,他就不想讓大漢在他這裏沒落下去,做……就要做到最好,這是他的偏執,世間沒有一個掌握大權的人不是偏執的,偏執放在普通人那裏可以叫做固執,因為他們單純隻是有著牛脾氣,卻並沒有那種做事的能力,但是放在這些天才妖孽的身上,偏執就成了一種相當可怕的品質。
偏執的天降單於動了千年匈奴人都不敢動的心思,並且在一統匈奴之後,用了自己餘下的一生來準備這件事情,然後就有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場匈奴南征,幾近將大漢滅絕。
劉釗也是,劉釗其實本來是沒有做皇帝的心思的,但是當他真正的被人扶上了這個世間最尊貴的位置時,他就已經無法在讓自己像從前那樣碌碌無為了,方方麵麵他都想要做到最好,有著先祖的豐功偉績在前,想要在祖廟有著自己尊貴的一席,想要在大漢的曆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他不惜以性命為代價,事實上這群人,為了自己的目標,為了自己心中的執念,完全是可以拋棄生命的。
劉釗身上的牽連實在太多,他不能輕易地死去,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大家的意願。
皇帝難當,一個好皇帝更是難當,曆史上少有真正平庸無比的天子,那些真正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人,大都是那個時代的棄兒,他們要麽性格有缺陷,要麽生理有缺陷,這是不可避免的,並且更是極少數。
世上的雄主也很少,真正被史書銘記的,那都是建立了不世之功的真正頂天立地之人,要麽開國,要麽開太平。
餘下的皇帝,其實沒有一個算得上庸才,但是他們的位置決定了他們一定會被各方麵的事情所擎製,他們沒有像樣的國力,更沒有天時地利,皇族是什麽樣的一個群體,他們接受了天底下最好的教育,有著天底下最豐厚的血統(近親除外),他們是集合了一個國家之力來打造出來的一支,真正成為天子的,除了那些傀儡之外,都是經過了各種考驗的,他們若是真的是普通人,那也絕對是治國之才,隻是……若是不能開列疆土,不能抵製強敵,沒有人會記住他們的文化有多高,他們的能力有多大。
劉釗不願意做那種在曆史上匆匆的過客,他要做就做釘子戶,要做就做那些刻薄的史官無論如何要繞不過去的那個點。
隻是他現在力不從心了,最近,他已經不經意間開始回首自己的一生了,蕭師說這是一個人回光返照的體現,蕭師當著自己徒弟的麵這麽說,絲毫沒有給他這個天子留一點麵子。
事實上,劉釗很是尊敬蕭師,這是整個大漢唯一一個可以打罵她卻不會惹得他有一點不滿的人,蕭師的學識先不說,隻是蕭師從小教導自己,一心一意的為自己謀取利益,這就足夠讓劉釗將他奉為父親一樣的人物。
蕭師毫不掩飾,他看的很開,隻是可惜說本來劉釗還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他的先祖都沒有做到的事情,說著就會想起當年劉釗不聽勸,明明是天子,卻要親自上陣殺敵,最後被人捅了一槍,落下了如此的病根。
劉釗在蕭師麵前就嚴肅不起來了,隻會插科打諢笑嘻嘻的沒個正行。
“說你傻你還不信,戰爭根本就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左右的了得,你就算沒有去,我們那一戰依然會勝,不聽老人言……”蕭師前些天與劉釗又在花園中喝茶。
實際上很久蕭師沒有找過劉釗了,蕭師平時就是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劉釗想找,還要讓天機閣一層一層的通知過去,時間還不一定能確定,不過帝師確實有這樣的權力,還是劉釗給他的。
“您別氣,您這一氣要是走在我前邊咯,我可得哭的稀裏嘩啦的……”
“木頭腦袋,怎麽跟老師說話呢?還有,老師本來就應該走在你前邊,這倒好,不聽老人言,如今吃了虧,你還要托孤,真的是瞎忙活一場……”蕭師坐在藤椅之上,這是劉釗特地叫工匠為蕭師製作的,或者說,這禦花園中多多少少都是因為蕭師才建起來的,蕭師喜歡園林,所以劉釗便請人複刻了蘇州本地貨,藤椅涼亭鯉魚池,這都是蕭師要的,要是按照劉釗的想法來做,這禦花園絕對建不成這樣愜意幽然。
這裏一花一木都體現出了劉釗對於蕭師的尊重。
“哎是,您說的對,我當年還是頭腦沒轉過來,主要就是上了戰場,很難不被那種血氣方剛的氣氛所影響,這不腦子熱嘛……我能活這麽久,我覺得已經足夠了……”兩人說的話題相當沉重,曹公公在遠處聽得心裏非常難受,隻不過他知道這兩師徒的談話出來,他其實就顯得外人了,沒得插嘴。
“霍牧的事情我已經要他去做了,還給他留了信……軍中要有人,朝中也要有人,這應該是最好製衡的方式了,要的是交給誰都不會偏駁,霍牧應該是我軍中最能夠相信的人……我相信楚相培養的人。”霍牧和楚清忴說起來其實都是跟著楚鹿潭長大的,這是後來劉釗才知道的事情,蕭師保了楚相三十年,其實也是保了這兩個人三十年,如今朝上,文宗一位,楚清忴完全不拘束於經書,學以致用是他最拿手的事情,讀書是很有用,如何致用才是真本事。
霍牧則是軍中武宗,騎戰無雙的他,不光有智謀,還有過人的膽略勇武,霍牧一人的價值,劉釗認為,他是完全高過鎮北軍的。
那道聖旨其實不隻是聖旨,其中有夾雜的密信,就看霍牧什麽時候發現了,托孤的事情說來沉重,但是確實必須要做的,劉釗不能那國家大事開玩笑,穩定的大漢絕對要比一個四分五裂的大漢要長久的多。
知道匈奴人已經虎視眈眈,劉釗對於鎮北軍沒有譜,其實不是對於鎮北軍沒有譜,他覺得鎮北軍會敗,是因為鎮北軍如今真的是孤軍一隻,鎮北軍連成一片,三大將領似乎關係也沒有相互傾軋一說,霍牧服人這是他的本事,朝中大臣恨得牙癢癢也沒有辦法拿他們怎麽辦,但是若真的到了戰時,從他們的軍餉糧草中克扣著,這絕對是能夠造成相當嚴重影響的事情,所以鎮北軍很難靠著三十萬軍對抗匈奴人如今已經集結了超過五十萬人的軍隊,雖然還沒有完全編製成型,就是分散在各州各地的前線,也絕對會對大漢的邊境造成嚴重的威脅。
劉釗不管文臣如何去看鎮北軍,文臣中一定要有能夠鎮得住場子的人。
主戰主和大漢都無所謂,重要的是穩定。
所以不隻霍牧,秦複得、池魚淵、楚清忴,大祭酒高適也一樣受到了劉釗的密函。
這幾人,便是將來的托孤之臣,有了他們,劉釗覺得大漢一定能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