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弓龍問心無愧,擔得起一個名號——麻巧曼的師父。

 搏命的做法誰都有,有人不甘搏命,甘願在危急時刻成為一個縮頭烏龜,這也隻是眾人的選擇罷了。

 如果沒有活下來還好,如果活下來了……那說不定才叫做煎熬。

 弓龍做事隨心,為的一個不後悔,他不是一個錯誤會犯兩次的人,知道了謝玄的用心,知道了謝玄的所作所為,弓龍上來就要搏命了。

 鯨波怒浪都說了是一種透支生命力的做法,世上有各種透支生命力的功法,其實都是最初的燃燒識海氣海的委婉做法。

 有些驚才豔豔的大能,悟出了一些關於修行的真諦,便在一些功法上做了一些實驗,說到底,最開始,這些獻祭生命力來換取戰鬥力的功法,那都是養作炮灰的做法,很是殘忍,也很是無趣。

 反倒是古往今來一些真正心中懷有大信念、大抱負的人,能夠用這些似乎是無心插柳的方式來將自己的生命綻放的更加絢爛。

 看到弓龍直接不要命了,謝玄皺了皺眉頭。

 他已經是這個世間最頂點的那群修行者了,雖有戰力的高低,但是已經無境界的差距了。

 他與某些隱於塵世的老怪物們,如今差的隻有一些沉澱和手段而已。

 未來是多麽光明他沒有想過,他不是一個展望未來的人,這不是他的性格,他是一個腳踏實地,一步步走下去的人,所以心狠手辣成了他的代名詞。

 他最難以接受的就是賭……不管是賭財,還是賭命,這對他來說,都是不劃算的。

 精打細算著自己的一切,這樣是一個聰明的修行者應該有的素質。

 像弓龍這種,動不動便意氣用事,很難走到最後,所以看到弓龍搏命了,謝玄這一仗有些不想打了。

 他現在沒有想到若是此時離去,放弓龍離開的後果是什麽……隻能說如今的氛圍,他很是不舒適,總覺得難以施展開拳腳的樣子。

 “快些將這個人殺掉……”

 “你有更重要的人要去殺……”

 一段聲音從他的心裏突兀傳來,這種突如其來的僵直感讓謝玄滿身不適。

 這是一個年輕的聲音,分不清男女,但是意思卻是表達明白了。

 “劍侍大人……令符還有這種作用嗎……”弓龍很是不適了,如今的戰鬥環境他很不喜歡,加上突然有種被人窺探的感覺,他心中有些煩躁,這種小煩躁讓他手腳不安,於是他在心中咬牙切齒的問道。

 但是聲音傳出卻如石沉大海一般。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想起來了。

 一步磚瓦爆碎,弓龍重踏身前,一躍三裏,縱身直直的向著謝玄砸了過去。

 弓龍的招式沒有任何花哨,他走的就是最最純粹的拳法正途,所以他的拳法至剛至硬,唯有正麵硬撼一說。

 謝玄不管是如何招架,總要是麵對弓龍如雨點一般密集的拳擊,更要時刻注意弓龍那充滿了毀滅性力量的火焰拳風。

 一團團火光簇擁而起,一瞬瞬的焰光爆發,賭的都是謝玄的走位不慎。

 謝玄用什麽呢?謝玄精通各種武器,或者可以說他因為早年的經曆,將各種招式變換運用的爐火純青,如果謝玄不分心於這些陰謀詭計,中原宗師之位,絕對有謝玄一個穩固的位置,多半他還要被尊為武器大師。

 就一手,隨意的一門技藝,他都能夠破開桎梏,進入到因道生域的狀態,這樣的恐怖應變能力,已經不能用大宗師來形容他了。

 他總是早年標榜一些江湖中修行的妖孽天才,說是自己天賦遠不如別人,隻能夠尋找其他的道路,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實力。

 實際上呢?他的每一段曆練都是他實力的積累。

 本說起功法一道,人人一般都是主修一門功法,而謝玄確實永遠要參透任何一本隻要是與自己相契合的功法。

 走到哪學到哪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實在是太過困難了。

 滄海訣就是他現階段的一個目標,因為滄海訣的這種效果對於他這種涉獵甚廣的人來說,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甚至可以說是,如果擁有了滄海訣,他單憑這通玄巔峰的境界,就能夠硬撼天人境界,這是他對於自己的自信,也是對於滄海訣的覬覦。

 可惜的是,滄海訣的修習似乎並不如他所願那樣的順利,不像從前那樣殺人奪寶一樣輕鬆寫意,滄海訣的傳承如此的嚴苛讓他一時間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如果不是有刀殿的指標在這裏一直限製著他,實際上他很是想要放棄的。

 但是每次轉身麵對著千石窟那奧妙深淵的千古壁畫,他的心又是那樣的不甘,眼見可能全天下能夠找到的最適合自己的功法,就這樣放在自己的眼前,甚至說是他最根本的核心奧義就在自己的麵前,而自己卻沒有任何能力去發掘他,這實在是太過煎熬了。

 所以正麵硬抗弓龍的攻擊,謝玄心中很是複雜。

 弓龍的壓製極強,因為是火力全開的狀態,無數的火焰靈氣從他的身體氣竅之中隨意湧出,他整個人如同披掛火焰戰甲一般耀眼無比,看起來謝玄是根本拿他沒有任何辦法的。

 口中吐出了赤炎的火息,弓龍就像是殺紅了眼一樣,但是他沒有意識到的是,自己的處境已經相當的麻煩了。

 揚州城中如此火拚,若是不能速戰速決的話,很有可能招來更大的麻煩,弓龍本應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的戰鬥才更應該是一擊遁走……但是隻能說是隻求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啊……說到底還是心中有怨恨,有德報德,有冤自然要報冤。

 弓龍的步子穩紮穩打,每一下都是精打細算過後的最合適落腳點,不斷的壓縮著謝玄的反擊空間。

 謝玄出手去格擋,一身華美的衣袍,如今兩袖早已燒灼潰爛。

 謝玄華袍出站,現在卻顯得有些落入下風……怎麽不見他反擊?

 慢慢的……弓龍發覺自己可能已經無法停手了,他一瞬間回想起來之前自己的目標……不由得懊惱著,更靜下心來去觀察如今的形式。

 高手過招每一招都是險之又險,看似招架不住的謝玄,其實如今一直在存攢氣勢,他用來抵抗時,甚至是為了減少消耗,而直接用身體硬抗,這已經是給了弓龍太多的信息了。

 或許很快,謝玄的反擊就要到來了。

 取中直一拳,寸勁滿出,謝玄抬腿便用盡全力的撞了上去,然而這卻是拳法中最為霸道的一種勁。

 寸勁的威力完全是看一個人技藝的高超與否,真正的大宗師,一招寸勁便是一招殺人技,遠比起那些大開大合的華麗招式要來的實在的多。

 寸勁的修煉難如上青天,可以說這是正道拳法中最為精妙的一途,然而以弓龍年年寸勁開山崖的凶勁,估計也沒有多少拳法宗師能有他更理解了。

 一招寸勁出的是平直無比,更沒有顯出任何的端倪,本是普通一拳,打到肉上,那就成了一拳直擊要害的殺招了。

 謝玄一招膝擊本要巧妙化解,在接觸的那一瞬,他便意識到自己輕敵了,弓龍多少拳的鋪墊,原來隻是為了這一擊而做嫁衣。

 俄而百十拳起初,火光肆意間,一拳隱秘殺招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

 其實待到謝玄意識到,再做防禦的話已經有些遲了。

 滿身的烈焰直接朝著謝玄順勢撲了過去,而一個人形從那一團烈焰中後撤一躍而出。

 弓龍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其實那一招寸勁還能夠積攢更多的力量……這邊是滄海訣的第一重的融會貫通的用法,用第三重的整體爆發來延長戰局,最後這一手暗中藏勁的寸拳便是他醞釀許久的一招。

 寸勁修到盡頭可以開山,而弓龍的寸勁,甚至可以開天。

 焰光中的謝玄似乎沒有發出再多的聲音,火光包裹一個人形在其中,似乎已經沒有了掙紮,但是弓龍卻不覺的對方已經死去了,講道理他這一式最多也就是謝玄全力而為的一擊,或者更強一些,但是也沒有強到讓一個生命力頑強無比的通玄巔峰大修行者直接斃命的程度。

 但是弓龍不願再去揣度,他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立刻離開這裏。

 縱身一躍三兩步便是百十丈出去,穿行間身上的火光便點點熄滅,他的身體裏如今有種難以想象的疲痹感,一切都是拜這第三重的滄海訣所賜,弓龍已經算是將滄海訣修習的相當精通了,已經是如此控製之下,但是滄海訣的反噬依然給他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這種傷害隱於外形之下,漸漸會有越來越多的副作用,所以弓龍不敢怠慢。

 穿行到剛才置放麻巧曼的位置,一把將已經睡死過去的麻巧曼攬在懷中,側身輕踏磚瓦,弓龍縱身便要離去,此時隻能是限逃向城西,若是能夠得到其他宗門的幫助,他現在的處境絕對會好的多。

 講道理,當年謝玄還沒有進入鐵滄島的時候,弓龍隨自己的父親弓高原可是見到過不少江湖中一流宗派的高層人物的,更譬如符君……當年符君可是隨意交了弓龍一兩首陣法來玩……雖然如今弓龍也沒有學會,就是總之,隻要弓龍能夠走到有人的地方,他便能夠揭露謝玄的罪行。

 雖然這一招本來是下下策,直接公之於眾的話,其實很難真正對謝玄造成打擊,但是如今必須借助壓力的弓龍已經想不得那麽多了。

 但是事情並不如他所願。

 突然一陣衝天的碧玉色光柱從他的麵前暴起,弓龍強行扭轉身姿,然而卻不可避免的撞向了一旁的民宿。

 還好他一直護著麻巧曼的身子,以至於麻巧曼也不會被傷到。

 然而麵前的碧玉色光柱突然暴漲至百丈寬,而高似無邊無際,直插九重天。

 在一眨眼的功夫,麵前已經被碧玉色的光芒所掩蓋。

 一種難以言表的不適感突然從胸中湧出,他感到渾身的力氣正在慢慢的抽離,是那種徹底消失的抽離,甚至他都不知道究竟力量是從何處開始消失的。

 “中計了……”這是弓龍意識到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麻巧曼之前說起,謝玄分明是兩人同行,而另一人……

 “蒲甲!你真是謝玄的一條好狗!”弓龍怒吼道。

 這是一套不知其效果的陣法,弓龍已經明顯的感覺到了陣法的那種獨特氣息。

 關鍵是這陣法的效果很是克製他如今的情況,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入其中,如今似乎已經沒有辦法出去了。

 弓龍身上當然還有靈氣在,但是他的域在擴散的過程中發現,隻要是觸碰到了這碧玉色的光芒邊界,就會像是被一種無法突破的力量給送回的感覺,就算是他強行擴張開來,那種衝擊的力量也會重新席卷到他的域上。

 蒲甲沒有出現,他如今大汗淋漓,但是眼神卻冷靜的很。

 雙手扣於地麵之上,他其實就在弓龍遠處兩三裏的位置,民巷間,身前的陣杵是那樣的精美。

 這是他身上留下的最後一根陣杵,先前的損耗再大,他也沒有將這一根陣杵用上……用來封印的陣杵,永遠都是最為珍惜的東西。

 弓龍憤怒的吼叫聲並沒有激怒他,相反他如今才是如釋重負,隻等謝玄趕到,弓龍的力量也基本上會被這大陣給徹底抽取掉,就算到時候他力竭而倒,他的任務也算完成了。

 然而他最後倒下前看到的卻不是這麽一個畫麵。

 “那緊靈大陣,這麽說……就是你搞得鬼咯?”

 一個少年一般的聲音傳來,聲音中還有種痞氣,聽起來讓他覺得好不舒服,有種被人鄙視了的感覺,但是他卻如今更加的感到惶恐。

 因為抬頭看見的這個人,讓他心中如墜萬丈深淵。

 年輕男子輕輕蹲下,隨意彈指,一團小小的光團標沒入陣杵之下的土地。

 哢……哢嚓……

 一聲碎裂的聲音傳來,伴隨著的還有蒲甲心碎的聲音……

 陣杵被人直接給破壞了,並不是單單陣法本身,這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要說一根陣杵的價值……那基本上是能夠買下半個二流宗派的。

 李重霄……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