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憤而辭職,除了東三省的工作根本推動不了這一原因,可能還有一個重要背景就是宋教仁被殺。
宋教仁是同盟會——國民黨的重要領袖,也是議會政治的熱情參與者。麵對第一次國會選舉,宋教仁信心百倍,南北奔波,東西奔走,就像西方民主國家的政治家一樣,到處去爭取選民、爭取選票,應該說在當時宋教仁距成功隻有一步之遙。
然而就這一步之遙卻永遠阻斷了宋教仁的議會夢,甚至阻斷了中國人對民主政治的追求和夢想。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車站被刺身亡。這對中國人,特別是南方革命黨人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促人猛醒。
宋教仁被刺後情形
宋教仁被刺時,章太炎還在東北,他根據各方麵的情報認為宋教仁被刺肯定是一個政治謀殺,而指使者就在北京。他雖然不能肯定這件事與袁世凱有直接關係,但他相信刺殺宋教仁的主謀一定是北京的“佞臣”。章太炎呼籲輿論界主持正義,揭露真相,認真監督,追究真凶;對於南方革命黨人,章太炎竭誠呼籲惟有各黨中革命人才糾合為一,輔以學士清流,介以良吏善賈,則上不失奮鬥向上之精神,下不失健全之體魄,隻有這樣,中國的政治問題或許能夠找到出路,或許能夠平穩度過“宋案”帶給中國民主政治的困擾。
基於這些判斷與考慮,章太炎於“宋案”後離開東北趕赴上海,與國民黨人孫中山、黃興、陳其美等一笑泯恩仇,接受孫中山對“宋案”的判斷,認為當時中國政治上最嚴重的問題還是腐敗與專製,中國如果不能從根本上鏟除腐敗與專製,如果繼續容忍這些“國病”於中央,那麽什麽民國,什麽共和,其實隻是一塊空招牌,民主共和依然是一場空想、一場夢。
章太炎能夠接受南方革命黨人的判斷,承認宋教仁血案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刑事犯罪,而是政治謀殺,而且這個謀殺的主謀一定來自北京。這是章太炎與孫中山等人判斷相似的地方,隻是章太炎在沒有更明確的證據時,他沒有像孫中山那樣堅定地將矛頭指向袁世凱。章太炎似乎認為,“宋案”的直接受益者或許是袁世凱,但袁世凱的政治智慧使他不會這樣愚蠢、這樣笨,所以章太炎對北京的指責略有分寸,留有餘地,隻是說這些事情都是那些“佞臣”所為。這些“佞臣”,據章太炎的說法就是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參謀本部次長陳宦、拱衛軍司令段芝貴和國務總理趙秉鈞所謂“四凶”。
《真相畫報》刊登的刺殺宋教仁的有關人犯
與章太炎的主張不同,國民黨人,特別是孫中山,堅決主張武力討伐袁世凱,黃興原本主張法律解決,主張在不破壞《臨時約法》的框架內以法律方式進行抗爭。然而,黃興並沒有說服孫中山,孫中山的主張漸漸在黨內占了上風。
國民黨漸漸走上武力抗爭的道路,當然也有來自北方的刺激。宋教仁案發生不久,袁世凱政府與五國銀行團簽訂借款合同,在國民黨人看來,這項借款就是袁世凱要擴充北洋軍隊,就是準備與國民黨人分手。基於這種擔心,具有國民黨身份的江西都督李烈鈞、廣東都督胡漢民和安徽都督柏文蔚通電反對。國民黨與袁世凱之間的誤解、衝突,就越演越烈。國民黨執意武力抗爭,袁世凱表示國民黨如果敢起兵抗爭,他就敢出兵鎮壓,大局危機越來越不可收拾。
在南北紛爭日趨嚴重的時候,章太炎並沒有堅定地站在南方國民黨人的立場上,當然也沒有站在袁世凱的立場上,他似乎對南北雙方都有點兒不滿。章太炎能夠看上的隻有黎元洪,所以他在南北紛爭日趨緊張的日子裏,與黎元洪保持著一致,努力調解南北紛爭,希望雙方都不要訴諸武力,還是回到國會中和平解決。章太炎的思路是,既然南北紛爭不可調解,那麽為了保全大局,力求和平,惟有求大總統袁世凱退位,並聲明不再出麵競選總統,有點兒像前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一樣,退居民間。對於南方,章太炎也多有批評,但不管怎麽說,南方處於在野的弱勢,章太炎的批評矛頭主要還是對準了北方,就是要運動袁世凱下台,以袁世凱的下台換取大局和平。
章太炎的思路或許是一個解決方向,如果在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遇到宋教仁血案這樣一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案件,涉嫌的行政負責人或許會自動辭職,化解危機。然而在一個剛剛走上民主道路的中國,袁世凱自信“宋案”和他無關,沒有辭職的必要。僅僅為了避嫌,他周圍的那些既得利益者無論如何不會讓袁世凱辭去大總統。於是和平的勸說不可能實現,要想實現這個思路,還必須另想辦法。
在當時的政治人物中,袁世凱既然不行了,孫中山也不在章太炎的考慮範圍內,能被章太炎認為可以倚重的,也就隻有武昌的副總統黎元洪了。於是章太炎從上海專程前往武昌,希望黎元洪能夠以廓然大公之心,出麵競爭大總統,以此拯救國家危亡,拯救剛剛誕生的共和國。
黎元洪在人品上,或許像章太炎所恭維的那樣忠厚,然而黎元洪太清楚自己根本不是袁世凱的對手,盡管章太炎在武昌盤桓了二十多天,說了很多話,但黎元洪始終不敢就此明確表態。被逼到最後,黎元洪也隻是建議章太炎不妨趁著進京的機會勸勸袁世凱,袁世凱如果能夠聽進去諫勸,也就不必大事更張,另選總統了;假如袁世凱執意不聽,那就再按你的這個思路辦。
有了黎元洪的這個態度,章太炎於5月28日抵達北京,準備近距離觀察一下袁世凱的態度,也準備調解南北紛爭。在與袁世凱會麵或麵向報界時,章太炎一再強調南北紛爭更多的來自誤會,南方國民黨對政府施政方針有所不滿,但絕對不是截然反對,更不是謀反叛亂。至於政府施政方針和施政效果,章太炎認為也確實存在一些問題,不應回避。政府將內部紛爭作為對敵勢力去打壓,甚至準備用武力去對付,顯然是不對的。袁大總統的長處在軍事、外交兩個方麵,政府應該在這兩個方麵多用力,要用武力去抵禦沙俄對我蒙古的威脅;要用外交去維係我蒙古不被沙俄給斷送。
北京之行使章太炎相當失望,使他覺得南北紛爭和平解決的可能性相當渺茫。對於北方,對於袁世凱,章太炎覺得隻有任其跳梁,終將自殺,有個三五年時間,或許能夠從黑暗到光明;對於南方國民黨人,章太炎有了更多期待,希望他們團結起來,合力監督政府,或者將南方各省打碎打爛,由此或許能夠打破僵局,出現新機。
真的是不幸而言中。袁世凱自以為不是“宋案”主謀,自以為居於道義和正當,所以麵對南方的反對,袁世凱不願妥協、不願讓步,反而步步緊逼,挑起事端。相繼罷免李烈鈞、胡漢民等國民黨人的都督職務,逼迫國民黨人走上武裝反抗的道路,於是有了“二次革命”。
“二次革命”爆發後,章太炎立即發布宣言,號召各地共同起兵討袁。隻是他並沒有堅定地站在孫中山、黃興一邊,他還是期望黎元洪能夠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甚至建議黎元洪拋棄袁世凱和南方的孫中山、黃興,構築第三條道路。
“二次革命”的形勢圖
然而,“二次革命”很快失敗了,孫中山、黃興等流亡國外。章太炎認為他並不是堅定的孫、黃同盟者,所以他相信袁世凱並不會因他的幾個宣言而對他怎麽樣。何況他新婚未久,也不願馬上離開。
章太炎確實不是“二次革命”的發起者,但他用自己的文字鼓吹反袁也是事實。他不願離開中國流亡海外,但誰也無法保證這個“章瘋子”什麽時候犯病、什麽時候發作。於是,章太炎極端討厭的“佞臣”之一陳宦獻策,以“二次革命”後政治形勢急劇變化、共和黨如何應對為由,急請章太炎前往北京,主持共和黨的大局。
陳宦太知道章太炎的性格了!章太炎收到這個電報後,覺得自己有責任義無反顧前往主持,因為共和黨是合法政黨,共和黨在未來的總統選舉中一定還會有所作為。他不知道這是一個調虎離山的計謀,所以當他帶著新婚蜜月的甜美興衝衝趕到北京時,等待他的卻是軟禁。一個堂堂的“民國元勳”,竟然在一夜之間成了“民國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