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倭患棘,文華獻七事。首以祭海神為言,請遣官望祭於江陰、常熟。次訟有司掩骼輕徭。次增募水軍。次蘇、鬆、常、鎮民田,一夫過百畝者,重科其賦,且預徵官田稅三年。次募富人輸財力自效,事寧論功。次遣重臣督師。次招通番舊黨並海鹽徒,易以忠義之名,令偵伺賊情,因以為間。兵部尚書聶豹議行其五事,惟增田賦、遣重臣二事不行。帝怒,奪豹官,而用嵩言即遣文華祭告海神,因察賊情。當是時,總督尚書張經方征四方及狼士兵,議大舉,自以位文華上,心輕之。文華不悅。狼兵稍有斬獲功,文華厚犒之,使進剿,至漕涇戰敗,亡頭目十四人。文華恚,數趣經進兵。經慮文華輕淺泄師期,不以告。文華益怒,劾經養寇失機,疏方上,經大捷王江涇。文華攘其功,謂己與巡按胡宗憲督師所致,經竟論死。又劾浙江巡撫李天寵罪,薦宗憲代,天寵亦論死。帝益以文華為賢,命鑄督察軍務關防,即軍中賜之。文華自此出總督上,益恣行無忌。欲分蘇鬆巡撫曹邦輔滸墅關破賊功,不得,則以陶宅之敗,重劾邦輔。陶宅之戰,實文華、宗憲兵先潰也。兵科給事中夏栻得其情,劾文華欺誕。吏科給事中孫浚亦白邦輔冤狀。帝終信文華言,邦輔坐遣戍。文華既殺經、天寵,複先後論罷總督周琉、楊宜,至是又傾邦輔,勢益張。文武將吏爭輸貨其門,顛倒功罪,牽製兵機,紀律大乖,將吏人人解體,征兵半天下,賊寇愈熾。文華又陳防守事宜,請籍閑田百萬畝給兵,為屯守計,而令裏居縉紳,分督郡邑兵事。為兵部所駁而寢。

官軍既屢敗,文華知賊未易平,欲委責去。會川兵破賊周浦,俞大猷破賊海洋,文華遂言水陸成功,江南清晏,請還朝。帝悅,許之。比還,敗報踵至,帝疑其妄,數詰嵩,嵩曲為解,帝意終不釋。會吏部尚書李默發策試選人,中言“漢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唐憲複淮、蔡,而晚業不終。”文華劾其謗訕,默坐死。帝以是謂文華忠,進工部尚書,且加太子太保。是時,嵩年老,慮一旦死,有後患,因薦文華文學,宜供奉青詞,直內閣。帝不許。而東南警遝至,部議再遣大臣督師,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材矣,嵩令文華自請行,為帝言江南人矯首望文華。帝以為然,命兼右副都禦史,總督江南、浙江諸軍事。時宗憲先以文華薦代楊宜為總督,及文華再出,宗憲欲藉文華以通於嵩,諂奉無不至。文華素不知兵,亦倚宗憲,兩人交甚歡。已而宗憲平徐海,俘陳東,文華以大捷聞,歸功上玄。

帝大喜,祭告郊廟社稷,加文華少保,蔭子錦衣千戶。召還朝,文華乃推功元輔嵩,辭升蔭,帝優詔不允。

文華既寵貴,誌日驕,事中貴及世蕃,漸不如初,諸人憾之。帝嚐遣使賜文華,值其醉,拜跪不如禮,帝聞惡其不敬。又嚐進方士藥,帝服之盡,使小璫再索之,不應。西苑造新閣,不以時告成。帝一日登高,見西長安街有高甍,問誰宅。左右曰:“趙尚書新宅也。”旁一人曰:“工部大木,半為文華作宅,何暇營新閣。”帝益慍。會三殿災,帝欲建正陽門樓,責成甚亟,文華猝不能辦。帝積怒,且聞其連歲視師黷貨要功狀,思逐之,乃諭嵩曰:“門樓庀材遲,文華似不如昔。”嵩猶未知帝意,力為掩覆,且言:“文華觸熱南征,因致疾,宜增侍郎一人專督大工。”帝從之。文華因上章稱疾,請賜假靜攝旬月。帝手批曰:“大工方興,司空是職。文華既有疾,可回籍休養。”製下,舉朝相賀。

帝雖逐文華猶以為未盡其罪,而言官無攻者,帝怒無所泄。會其子錦衣千戶懌思以齋祀停封章日請假送父,帝大怒,黜文華為民,戍其子邊衛。以禮科失糾劾,令對狀。於是都給事中謝江以下六人,並廷杖削籍。文華故病蠱,及遭譴臥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捫其腹,腹裂,髒腑出,遂死。後給事中羅嘉賓等核軍餉,文華所侵盜以十萬四千計。有詔征諸其家,至萬曆十一年征猶未及半,有司援恩詔祈免。神宗不許,戍其子慎思於煙瘴地。

鄢懋卿,豐城人。由行人擢禦史,屢遷大理少卿。三十五年,轉左僉都禦史。

尋進左副都禦史。懋卿以才自負,見嚴嵩柄政,深附之,為嵩父子所暱。會戶部以兩浙、兩淮、長蘆、河東鹽政不舉,請遣大臣一人總理,嵩遂用懋卿。舊製,大臣理鹽政,無總四運司者。至是懋卿盡握天下利柄,倚嚴氏父子,所至市權納賄,監司郡邑吏膝行蒲伏。

懋卿性奢侈,至以文錦被廁床,白金飾溺器。嵊時遺嚴氏及諸權貴,不可勝紀。其按部,常與妻偕行,製五彩輿,令十二女子舁之,道路傾駭。淳安知縣海瑞、慈谿知縣霍與瑕,以抗忤罷去。禦史林潤嚐劾懋卿要索屬吏,饋遺巨萬,濫受民訟,勒富人賄,置酒高會,日費千金,虐殺不辜,怨谘載路,苛斂淮商,幾至激變,五大罪。帝置不問。四十年召為刑部右侍郎。兩淮餘鹽,歲征銀六十萬兩,及懋卿增至一百萬。懋卿去,巡鹽禦史徐爌極言其害,乃複六十萬之舊。

嵩敗,禦史鄭洛劾懋卿及大理卿萬寀朋奸黷貨,兩人皆落職。既而寀匿嚴氏銀八萬兩,懋卿紿得其二萬,事皆露,兩人先後戍邊。

時坐嚴氏黨被論者,前兵部右侍郎柏鄉魏謙吉、工部左侍郎南昌劉伯躍、南京刑部右侍郎德安何遷、右副都禦史信陽董威、僉都禦史萬安張雨、應天府尹祥符孟淮、南京光祿卿南昌胡植、南京光祿少卿武進白啟常、右諭德蘭谿唐汝楫、南京太常卿掌國子監事新城王材、太仆丞新喻張春及嵩婿廣西副使袁應樞等數十人,黜謫有差。植與嵩鄉裏,嚐勸嵩殺楊繼盛。啟常官禮部郎,匿喪遷光祿,與材、汝楫俱為世蕃狎客。啟常至以粉墨塗麵供歡笑。而材、汝楫俱出入嵩臥內,關通請屬,尤為人所惡雲。

周延儒,字玉繩,宜興人。萬曆四十一年會試、殿試皆第一。授修撰,年甫二十餘。美麗自喜,與同年生馮銓友善。天啟中,遷右中允,掌司經局事。尋以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

莊烈帝即位,召為禮部右侍郎。延儒性警敏,善伺意指。崇禎元年冬,錦州兵嘩,督師袁崇煥請給餉。帝禦文華殿,召問諸大臣,皆請發內帑。延儒揣帝意,獨進曰:“關門昔防敵,今且防兵。寧遠嘩,餉之,錦州嘩,複餉之,各邊且效尤。”帝曰:“卿謂何如?”延儒曰:“事迫,不得不發。但當求經久之策。”

帝頷之,降旨責群臣。居數日,複召問,延儒曰:“餉莫如粟,山海粟不缺,缺銀耳。何故嘩?嘩必有隱情,安知非驕弁構煽以脅崇煥邪?”帝方疑邊將要挾,聞延儒言,大說,由此屬意延儒。十一月,大學士劉鴻訓罷,命會推,廷臣以延儒望輕置之,列成基命、錢謙益、鄭以偉、李騰芳、孫慎行、何如寵、薛三省、盛以弘、羅喻義、王永光、曹於汴十一人名上。帝以延儒不預,大疑。及溫體仁訐謙益,延儒助之。帝遂發怒,黜謙益,盡罷會推者不用。二年三月召對延儒於文華殿,漏下數十刻乃出,語秘不得聞。禦史黃宗昌劾其生平穢行,禦史李長春論獨對之非。延儒乞罷,不允。南京給事中錢允鯨言:“延儒與馮銓密契,延儒柄政,必為逆黨翻局。”延儒疏辨,帝優詔褒答。其年十二月,京師有警,特旨拜延儒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機務。明年二月加太子太保,改文淵閣。六月,體仁亦入。九月,成基命致仕,延儒遂為首輔。尋加少保,改武英殿。

體仁既並相,務為柔佞,帝意漸響之。而體仁陽曲謹媚延儒,陰欲奪其位,延儒不知也。體仁與吏部尚書王永光謀起逆案王之臣、呂純如等。或謂延儒曰:

“彼將翻逆案,而外歸咎於公。”延儒愕然。會帝以之臣問,延儒曰:“用之臣,亦可雪崔呈秀矣。”帝悟而止。體仁益欲傾延儒。四年春。延儒姻婭陳於泰廷對第一,及所用大同巡撫張廷拱、登萊巡撫孫元化皆有私,時論籍籍。其子弟家人暴邑中,邑中民熱其廬,發其先壟,為言官所糾。兄素儒冒錦衣籍,授千戶,又用家人周文鬱為副總兵,益為言者所詆。

五年正月,叛將李九成等陷登州,囚元化。侍郎劉宇烈視師無功,言路鹹指延儒庇宇烈。於是給事中孫三傑、馮元飆,禦史餘應桂、衛景瑗、尹明翼、路振飛、吳執禦、王道純、王象雲等,屢劾延儒。應桂並謂延儒納巨盜神一魁賄。而監視中官鄧希詔與總督曹文衡相訐奏,語侵延儒。給事中李春旺亦論延儒當去。

延儒數上疏辯,帝雖慰留,心不能無動。已而延儒令於泰陳時政四事,宣府太監王坤承體仁指,直劾延儒庇於泰。給事中傅朝佑言中官不當劾首揆,輕朝廷,疑有邪人交構,副都禦史王誌道亦言之。帝怒,削誌道籍,延儒不能救。體仁各處嗾給事中陳讚化劾延儒“昵武弁李元功等,招搖罔利。陛下特恩停刑,元功以為延儒功,索獄囚賕謝。而延儒至目陛下為羲皇上人,語誖逆。”帝怒,下元功詔獄,且窮詰讚化語所自得。讚化言得之上林典簿姚孫渠、給事中李世祺,而副使張鳳翼亦具述延儒語。帝益怒。錦衣衛帥王世盛拷掠元功無所承。獄上,鐫世盛五級,令窮治其事。延儒覬體仁為援,體仁卒不應,且陰黜與延儒善者,延儒大困。六年六月引疾乞歸,賜白金、彩緞,遣行人護行。體仁遂為首輔矣。

始延儒裏居,頗從東林遊,善姚希孟、羅喻義。既陷錢謙益,遂仇東林。及主會試,所取士張溥、馬世奇等,又皆東林也。至是歸,失勢,心內慚。而體仁益橫,越五年始去。去而張至發、薛國觀相繼當國,與楊嗣昌等並以娼嫉稱。一時正人鄭三俊、劉宗周、黃道周等,皆得罪。溥等憂之,說延儒曰:“公若再相,易前轍,可重得賢聲。”延儒以為然。溥友吳昌時為交關近侍,馮銓複助為謀。會帝亦頗思延儒,而國觀適敗。十四年二月詔起延儒。九月至京,複為首輔。尋加少師兼太子太師,進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

延儒被召,溥等以數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當銳意行之,以謝諸公。”

既入朝,悉反體仁輩弊政。首請釋漕糧白糧欠戶,蠲民間積逋,凡兵殘歲荒地,減見年兩稅。蘇、鬆、常、嘉、湖諸府大水,許以明年夏麥代漕糧。宥戍罪以下,皆得還家。複注誤舉人,廣取士額及召還言事遷謫諸臣李清等。帝皆忻然從之。

延儒又言:“老成名德,不可輕棄。”於是鄭三俊長吏部,劉宗周掌都察院,範景文長工部,倪元璐佐兵部,皆起自廢籍。其他李邦華、張國維、徐石麒、張瑋、金光辰等,布滿九列。釋在獄傅宗龍等,贈已故文震孟、姚希孟等官。中外翕然稱賢。嚐燕侍,帝語及黃道周,時道周方謫戍辰州。延儒曰:“道周氣質少偏,然學與守皆可用。”蔣德璟請移道周戍近地。延儒曰:“上欲用即用之耳,何必移戍。”帝即日複道周官。其因事開釋如此。

帝尊禮延儒特重,嚐於歲首日東向揖之,曰:“朕以天下聽先生。”因遍及諸閣臣。然延儒實庸駑無材略,且性貪。當邊境喪師,李自成殘掠河南,張獻忠破楚、蜀,天下大亂,延儒一無所謀畫。用侯恂、範誌完督師,皆僨事,延儒無憂色。而門下客盛順、董廷獻因緣為奸利。又信用文選郎吳昌時及給事中曹良直、廖國遴、楊枝起、曾應遴輩。

昌時,嘉興人。有幹材,頗為東林效奔走。然為人墨而傲,通廠衛,把持朝官,同朝鹹嫉之。行人司副熊開元廷劾延儒納賄狀,觸帝怒,與給事中薑埰俱廷杖,下詔獄。左都禦史宗周、僉都禦史光辰以救開元、埰罷,尚書石麒又以救宗周等罷,延儒皆弗救,朝議皆以咎延儒。會昌時以年例出言路十人於外,言路大嘩。掌科給事中吳麟徵、掌道禦史祁彪佳劾昌時挾勢弄權,延儒頗不自安。

初,延儒奏罷廠衛緝事,都人大悅。朝士不肖者因通賂遺,而廠衛以失權,胥怨延儒。又傲同官陳演,演銜刺骨。掌錦衣者駱養性,延儒所薦也,養性狡狠背延儒,與中官結,刺延儒陰事。十六年四月,大清兵略山東,還至近畿,帝憂甚。大學士吳甡方奉命辦流寇,延儒不得已自請視師。帝大喜,降手敕,獎以召虎、裴度,賜章服、白金、文綺、上駟,給金帛賞軍。延儒駐通州不敢戰,惟與幕下客飲酒娛樂,而日騰章奏捷,帝輒賜璽書褒勵。偵大清兵去,乃言敵退,請下兵部議將吏功罪。既歸朝,繳敕諭,帝即令藏貯,以識勳勞。論功,加太師,蔭子中書舍人,賜銀幣、蟒服。延儒辭太師,許之。居數日,養性及中官盡發所刺軍中事。帝乃大怒,諭府部諸臣責延儒蒙蔽推諉,事多不忍言,令從公察議。

陳演等公揭救之,延儒席槁待罪,自請戍邊。帝猶降溫旨,言“卿報國盡忱,終始勿替,”許馳驛歸,賜路費百金,以彰保全優禮之意。及廷臣議上,帝複諭延儒功多罪寡,令免議。延儒遂歸。

既去,給事中郝絅疏請除奸,以指延儒。帝不聽。山東僉事雷縯祚糾範誌完,亦及延儒。已而禦史蔣拱宸劾吳昌時贓私巨萬,大抵牽連延儒,而中言昌時通中官李端、王裕民,泄漏機密,重賄入手,輒預揣溫旨告人。給事中曹良直亦劾延儒十大罪。帝怒甚,禦中左門,親鞫昌時,折其脛,無所承,怒不解,拱宸麵訐其通內,帝察之有跡,乃下獄論死,始有意誅延儒。初,薛國觀賜死,謂昌時致之。其門人魏藻德新入閣有寵,恨昌時甚,因與陳演共排延儒,養性複騰蜚語。帝遂命盡削延儒職,遣緹騎逮入京師。時舊輔王應熊被召,延儒知帝怒甚,宿留道中,俟應熊先入,冀為請。帝知之,應熊既抵京,命之歸。延儒至,安置正陽門外古廟,上疏乞哀,不許。法司以戍請,同官申救,皆不許。冬十二月,昌時棄市,命勒延儒自盡,籍其家。

溫體仁,字長卿,烏程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累官禮部侍郎。崇禎初遷尚書,協理詹事府事。為人外謹而中猛鷙,機深刺骨。

崇禎元年冬,詔會推閣臣,體仁望輕,不與也。侍郎周延儒方以召對稱旨,亦弗及。體仁揣帝意必疑,遂上疏訐謙益關節受賄,神奸結黨,不當與閣臣選。

先是,天啟二年,謙益主試浙江,所取士錢千秋者,首場文用俚俗詩一句,分置七義結尾,蓋奸人紿為之。為給事中顧其仁所摘,謙益亦自發其事。法司戍千秋及奸人,奪謙益俸,案久定矣。至是體仁複理其事,帝心動。次日,召對閣部科道諸臣於文華殿,命體仁、謙益皆至。謙益不虞體仁之劾己也,辭頗屈,而體仁盛氣詆謙益,言如湧泉,因進曰:“臣職非言官不可言,會推不與,宜避嫌不言,但枚卜大典,宗社安危所係。謙益結黨受賄,舉朝無一人敢言者,臣不忍見皇上孤立於上,是以不得不言。”帝久疑廷臣植黨,聞體仁言,輒稱善。而執政皆言謙益無罪,吏科都給事中章允儒爭尤力,且言:“體仁熱中觖望,如謙益當糾,何俟今日。”體仁曰:“前此,謙益皆閑曹,今者糾之,正為朝廷慎用人耳。如允儒言,乃真黨也。”帝怒,命禮部進千秋卷,閱意,責謙益,謙益引罪。歎曰:

“微體仁,朕幾誤!”遂叱允儒下詔獄,並切責諸大臣。時大臣無助體仁者,獨延儒奏曰:“會推名雖公,主持者止一二人,餘皆不敢言,即言,徒取禍耳。且千秋事有成案,不必複問諸臣。”帝乃即日罷謙益官,命議罪。允儒及給事中瞿式耜、禦史房可壯等,皆坐謙益黨,降謫有差。

亡何,禦史毛九華劾體仁居家時,以抑買商人木,為商人所訴,賂崔呈秀以免。又困杭州建逆祠,作詩頌魏忠賢。帝下浙江巡撫核實。明年春,禦史任讚化亦劾體仁娶娼、受金,奪人產諸不法事。帝怒其語褻,貶一秩調外。體仁乞罷,因言:“比為謙益故,排擊臣者百出。而無一人左袒臣,臣孤立可見。”帝再召內閣九卿質之,體仁與九華、讚化詰辯良久,言二人皆謙益死黨。帝心以為然,獨召大學士韓爌等於內殿,諭諸臣不憂國,惟挾私相攻,當重繩以法。體仁複力求去以要帝,帝優詔慰答焉。已,給事中祖重曄、南京給事中錢允鯨、南京禦史沈希詔相繼論體仁熱中會推,劫言者以黨,帝皆不聽。法司上千秋獄,言謙益自發在前,不宜坐。詔令再勘。體仁複疏言獄詞皆出謙益手。於是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禦史曹於汴,大理寺卿康新民,太仆寺卿蔣允儀,府丞魏光緒,給事中陶崇道,禦史吳甡、樊尚璟、劉廷佐,各疏言:“臣等雜治千秋,觀聽者數千人,非一手一口所能掩。體仁顧欺岡求勝。”體仁見於汴等詞直,乃不複深論千秋事,惟詆於汴等黨護而已。謙益坐杖論贖,而九華所論體仁媚璫詩,亦卒無左驗。當是時,體仁以私憾撐拒諸大臣,展轉不肯詘。帝謂體仁孤立,益響之。未幾,延儒入閣。其明年六月,遂命體仁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體仁既藉延儒力得輔政,勢益張。逾年,吏部尚書王永光去,用其鄉人閔洪學代之,凡異己者,率以部議論罷,而體仁陰護其事。又用禦史史褷、高捷及侍郎唐世濟、副都禦史張捷等為腹心,忌延儒居己上,並思傾之。初,帝殺袁崇煥,事牽錢龍錫,論死。體仁與延儒、永光主之,將興大獄,梁廷棟不敢任而止,事詳龍錫傳。比龍錫減死出獄,延儒言帝盛怒解救殊難,體仁則佯曰:“帝固不甚怒也。”善龍錫者,因薄延儒。其後太監王坤、給事中陳讚化先後劾延儒,體仁默為助,延儒遂免歸。始與延儒同入閣者何如寵,錢象坤逾歲致政去,無何,如寵亦去。延儒既罷,廷臣惡體仁當國,勸帝複召如寵。如寵屢辭,給事中黃紹傑言:“君子小人不並立,如寵瞻顧不前,則體仁宜思自處。”帝為謫紹傑於外,如寵卒辭不入,體仁遂為首輔。

體仁荷帝殊寵,益忮橫,而中阻深。所欲推薦,陰令人發端,己承其後。欲排陷,故為寬假,中上所忌,激使自怒。帝往往為之移,初未嚐有跡。姚希孟為講官,以才望遷詹事。體仁惡其逼,乃以冒籍武生事,奪希孟一官,使掌南院去。

禮部侍郎羅喻義,故嚐與基命、謙益同推閣臣,有物望。會進講章中有“左右未得人”語,體仁欲去之,喻義執不可。體仁因自劾:“日講進規例從簡,喻義駁改不從,由臣不能表率。”帝命吏部議,洪學等因謂:“聖聰天亶,何俟喻義多言。”喻義遂罷歸。時魏忠賢遺黨日望體仁翻逆案,攻東林。會吏部尚書、左都禦史缺,體仁陰使侍郎張捷舉逆案呂純如以嚐帝。言者大嘩,帝亦甚惡之。捷氣沮,體仁不敢言,乃薦謝升、唐世濟為之。世濟尋以薦逆案霍維華得罪去。維華之薦,亦體仁主之也,體仁自是不敢訟言用逆黨,而愈側目諸不附己者。

文震孟以講《春秋》稱旨,命入閣。體仁不能沮,薦其黨張至發以間之,而日伺震孟短,遂用給事中許譽卿事,逐之去。先是,秦、楚盜起,議設五省總督,兵部侍郎彭汝楠、汪慶百當行,憚不敢往,體仁庇二人,罷其議。賊犯鳳陽,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等議,令淮撫、操江移鎮,體仁又卻不用。既而賊大至,焚皇陵。譽卿言:“體仁納賄庇私,貽憂要地,以皇陵為孤注,使原廟震驚,誤國孰大焉。”體仁素忌譽卿,見疏益憾。會謝升以營求北缺劾譽卿,體仁擬旨降調,而故重其詞。帝果命削籍,震孟力爭之,大學士何吾騶助為言。體仁訐奏震孟語,謂言官罷斥為至榮,蓋以朝廷賞罰為不足懲勸,悖理蔑法。帝遂逐震孟並罷吾騶。

震孟既去,體仁憾未釋。庶吉士鄭鄤與震孟同建言,相友善也,其從母舅大學士吳宗達謝政歸。體仁劾鄤假乩仙判詞,逼父振先杖母,言出宗達。帝震怒,下鄤獄。其後體仁已去,而帝怒鄤甚,不俟左證,磔死。滋陽知縣成德,震孟門人,以強直忤巡按禦史禹好善,被誣劾,震孟為不平。體仁劾德,杖戍之。

體仁輔政數年,念朝士多與為怨,不敢恣肆,用廉謹自結於上,苞苴不入門。

然當是時,流寇躪畿輔,擾中原,邊警雜遝,民生日困,未嚐建一策,惟日與善類為仇。誠意伯劉孔昭劾倪元璐,給事中陳啟新劾黃景昉,皆奉體仁指。禮部侍郎陳子壯嚐麵責體仁,尋以議宗藩事忤帝指,竟下獄削籍。其所引與同列者,皆庸材,苟以充位,且藉形己長,固上寵。帝每訪兵餉事,輒遜謝曰:“臣夙以文章待罪禁林,上不知其駑下,擢至此位。盜賊日益眾,誠萬死不足塞責。顧臣愚無知,但票擬勿欺耳。兵食之事,惟聖明裁決。”有詆其窺帝意旨者,體仁言:

“臣票擬多未中窾要,每經禦筆批改,頌服將順不暇,詎能窺上旨。”帝以為樸忠,愈親信之。

自體仁輔政後,同官非病免物故,即以他事去。獨體仁居位八年,官至少師兼太子太師,進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階左柱國,兼支尚書俸,恩禮優渥無與比。而體仁專務刻核,迎合帝意。帝以皇陵之變,從子壯言,下詔寬恤在獄諸臣,吏部以百餘人名上。體仁靳之,言於帝,僅釋十餘人。秋決論囚,帝再三諮問,體仁略無平反。陝西華亭知縣徐兆麟涖任甫七日,以城陷論死,帝頗疑之。

體仁不為救,竟棄市。帝憂兵餉急,體仁惟倡眾捐俸助馬修城而已。所上密揭,帝率報可。

體仁自念排擠者眾,恐怨歸己,倡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泄,凡閣揭皆不發,並不存錄閣中,冀以滅跡,以故所中傷人,廷臣不能盡知。當國既久,劾者章不勝計,而劉宗周劾其十二罪、六奸,皆有指實。宗藩如唐王聿鍵,勳臣如撫寧侯朱國弼,布衣如何儒顯、楊光先等,亦皆論之,光先至輿櫬待命。帝皆不省,愈以為孤立,每斥責言者以慰之,至有杖死者。庶吉士張溥、知縣張采等倡為複社,與東林相應和。體仁因推官周之夔及奸人陸文聲訐奏,將興大獄。嚴旨察治,以提學禦史倪元珙、海道副使馮元颺不承風指,皆降謫之。最後複有張漢儒訐錢謙益、瞿式耜居鄉不法事。體仁故仇謙益,擬旨逮二人下詔獄嚴訊。謙益等危甚,求解於司禮太監曹化淳。漢儒偵知之,告體仁。體仁密奏帝,請並坐化淳罪。帝以示化淳,化淳懼,自請案治,乃盡得漢儒等奸狀及體仁密謀。獄上,帝始悟體仁有黨。會國弼再劾體仁,帝命漢儒等立枷死。體仁乃佯引疾,意帝必慰留。及得旨竟放歸,體仁方食,失匕箸,時十年六月也。逾年卒,帝猶惜之,贈太傅,諡文忠。

崇禎末,福王立於南京,以尚書顧錫疇議,削其贈諡,天下快焉。尋用給事中戴英言,複如初。體仁雖前死,其所推薦張至發、薛國觀之徒,皆效法體仁,蔽賢植黨,國事日壞,以至於亡。

馬士英,貴陽人。萬曆四十四年,與懷寧阮大铖同中會試。又三年,士英成進士,授南京戶部主事。天啟時,遷郎中,曆知嚴州、河南、大同三府。崇禎三年,遷山西陽和道副使。五年,擢右僉都禦史,巡撫宣府。到官甫一月,檄取公帑數千金,饋遺朝貴,為鎮守太監王坤所發,坐遣戍。尋流寓南京。時大铖名掛逆案,失職久廢,以避流賊至,與士英相結甚歡。

大铖機敏猾賊,有才藻。天啟初,由行人擢給事中,以憂歸。同邑左光鬥為禦史有聲,大铖倚為重。四年春,吏科都給事中缺,大铖次當遷,光鬥招之。而趙南星、高攀龍、楊漣等以察典近,大铖輕躁不可任,欲用魏大中。大铖至,使補工科。大铖心恨,陰結中璫寢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铖名,即得請。

大铖自是附魏忠賢,與霍維華、楊維垣、倪文煥為死友,造《百官圖》,因文煥達諸忠賢。然畏東林攻己,未一月遽請急歸。而大中掌吏科,大铖憤甚,私謂所親曰:“我猶善歸,未知左氏何如耳。”已而楊、左諸人獄死,大铖對客詡詡自矜。尋召為太常少卿,至都,事忠賢極謹,而陰慮其不足恃,每進謁,輒厚賄忠賢閽人,還其刺。居數月,複乞歸。忠賢既誅,大铖函兩疏馳示維垣。其一專劾崔、魏。其一以七年合算為言,謂天啟四年以後,亂政者忠賢,而翼以呈秀,四年以前,亂政者王安,而翼以東林。傳語維垣,若時局大變,上劾崔、魏疏,脫未定,則上算疏。會維垣方並指東林、崔、魏為邪黨,與編修倪元璐相詆,得大铖疏,大喜,為投合算疏以自助。崇禎元年,起光祿卿。禦史毛羽健劾其黨邪,罷去。明年定逆案,論贖徒為民,終莊烈帝世,廢斥十七年,鬱鬱不得誌。

流寇逼皖,大铖避居南京,頗招納遊俠為談兵說劍,覬以邊才召。無錫顧杲、吳縣楊廷樞、蕪湖沈士柱、餘姚黃宗羲、鄞縣萬泰等,皆複社中名士,方聚講南京,惡大铖甚,作《留都防亂揭》逐之。大铖懼,乃閉門謝客,獨與士英深相結。

周延儒內召,大铖輦金錢要之維揚,求湔濯。延儒曰:“吾此行,謬為東林所推。

子名在逆案,可乎?”大铖沉吟久之,曰:“瑤草何如?”瑤草,士英別字也,延儒許之。十五年六月,鳳陽總督高鬥光以失五城逮治。禮部侍郎王錫兗薦士英才,延儒從中主之,遂起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廬、鳳等處軍務。

永城人劉超者,天啟中以征安邦彥功,積官至四川遵義總兵官,坐罪免,數營複官不得。李自成圍開封,超請募士冠協擊,乃用為保定總兵官,令率兵赴救。

超憚不敢行,宿留家中,以私怨殺禦史魏景琦等三家,遂據城反。巡撫王漢討之,被殺。帝乃命士英偕太監盧九德、河南總兵官陳永福進討。明年四月,圍其城,連戰,賊屢挫,築長圍困之。超官貴州時,與士英相識,緣舊好乞降。士英佯許之,超出見,不肯去佩刀。士英笑曰:“若既歸朝,安用此?”手解其刀。已,潛去其親信,遂就縛。獻俘於朝,磔死。時流寇充斥,士英捍禦數有功。

十七年三月,京師陷,帝崩,南京諸大臣聞變,倉卒議立君。而福王由崧、潞王常淓俱避賊至淮安,倫序當屬福王。諸大臣慮福王立,或追怨“妖書”及“挺擊”、“移宮”等案;潞王立,則無後患,且可邀功。陰主之者,廢籍禮部侍郎錢謙益,力持其議者兵部侍郎呂大器,而右都禦史張慎言、詹事薑曰廣皆然之。前山東按察使僉事雷縯祚、禮部員外郎周鑣往來遊說。時士英督師廬、鳳,獨以為不可,密與操江誠意伯劉孔昭,總兵高傑、劉澤清、黃得功、劉良佐等結,而公致書於參讚機務兵部尚書史可法,言倫序親賢,無如福王。可法意未決。及廷臣集議,吏科給事中李沾探士英指,麵折大器。士英亦自廬、鳳擁兵迎福王至江上,諸大臣乃不敢言。王之立,士英力也。

當王監國時,廷推閣臣,劉孔昭攘臂欲得之,可法折以勳臣無入閣例。孔昭乃訟言:“我不可,士英何不可?”於是進士英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與可法及戶部尚書高弘圖並命,士英仍督師鳳陽。士英大慍,令高傑、劉澤清等疏趣可法督師淮、揚,而士英留輔政,仍掌兵部,權震中外。尋論定策功,加太子太師,蔭錦衣衛指揮僉事。九月,敘江北曆年戰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蔭子如前。十二月,進少師。明年,進太保。當是時,中原郡縣盡失,高傑死睢州,諸鎮權侔無統。左良玉擁兵上流,跋扈有異誌。而士英為人貪鄙無遠略,複引用大铖,日事報複,招權罔利,以迄於亡。

初,可法、弘圖及薑曰廣、張慎言等皆宿德在位,將以次引海內人望,而士英必欲起大铖。有詔廣搜人材,獨立逆案不可輕議。士英令孔昭及侯湯國祚、伯趙之龍等攻慎言去之,而薦大铖知兵。初,大铖在南京,與守備太監韓讚周暱。

京師陷,中貴人悉南奔,大铖因讚周遍結之,為群奄言東林當日所以危貴妃、福王者,俾備言於王,以潛傾可法等。群奄更極口稱大铖才,士英亦言大铖從山中致書與定策謀,為白其附璫讚導無實跡。遂命大铖冠帶陛見。大铖乃上守江策,陳三要、兩合、十四隙疏,並自白孤忠被陷,痛詆孫慎行、魏大中、左光鬥,且指大中為大逆。於是大學士薑曰廣、侍郎呂大器、懷遠侯常延齡等並言大铖逆案巨魁,不可召。士英為大铖奏辨,力攻曰廣、大器,益募宗室統钅類、建安王統鏤輩,連疏交攻。而以大學士高弘圖為禦史時嚐詆東林,必當右己,乃言“弘圖素知臣者。”弘圖則言先帝欽定逆案一書,不可擅改。士英與爭,弘圖因乞罷。士英意稍折,遲回月餘,用安遠侯柳祚昌薦,中旨起大铖兵部添注右侍郎。左都禦史劉宗周言:“殺大中者魏璫,大铖其主使也。即才果足用,臣慮黨邪害正之才,終病世道。大铖進退,實係江左興亡,乞寢成命。”有旨切責。未幾,大铖兼右僉都禦史,巡閱江防。尋轉左侍郎。明年二月進本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仍閱江防。

呂大器、薑曰廣、劉宗周、高弘圖、徐石麒皆與士英齟齬,先後罷歸。士英獨握大柄,內倚中官田成輩,外結勳臣劉孔昭、朱國弼、柳祚昌,鎮將劉澤清、劉良佐等,而一聽大铖計。盡起逆案中楊維垣、虞廷陛、郭如暗、周昌晉、虞大複、徐複陽、陳以瑞、吳孔嘉;其死者悉予贈恤,而與張捷、唐世濟等比;若張孫振、袁弘勳、劉光鬥皆得罪先朝,複置言路為爪牙。朝政濁亂,賄賂公行。四方警報狎至,士英身掌中樞,一無籌畫,日以鋤正人引凶黨為務。

初,舉朝以逆案攻大铖,大铖憾甚。及見北都從逆諸臣有附會清流者,因倡言曰:“彼攻逆案,吾作順案與之對。”以李自成偽國號曰順也。士英因疏糾從逆光時亨等;時亨名附東林,故重劾之。大铖又誣逮顧杲及左光鬥弟光先下獄,劾周鑣、雷縯祚殺之。時有狂僧大悲出語不類,為總督京營戎政趙之龍所捕。

大铖欲假以誅東林及素所不合者,因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之目,書史可法、高弘圖、薑曰廣等姓名,內大悲袖中,海內人望,無不備列。錢謙益先已上疏頌士英,且為大铖訟冤修好矣,大铖憾不釋,亦列焉,將窮治其事。獄詞詭秘,朝士皆自危,而士英不欲興大獄,乃當大悲妖言律斬而止。

張縉彥以本兵首從賊,賊敗,縉彥竄歸河南,自言集義勇收複列城,即授原官,總督河北、山西、河南軍務,便宜行事。其他大僚降賊者,賄入,輒複其官。

諸白丁、錄役輸重賂,立躋大帥。都人為語曰:“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

其刑賞倒亂如此。大清兵抵宿遷、邳州,未幾引還。史可法以聞,士英大笑不止,坐客楊士聰問故。士英曰:“君以為誠有是事耶?”乃史公妙用也。歲將暮,防河將吏應敘功,耗費軍資應稽算,此特為序功、稽算地耳。”侍講衛胤文兼給事中,監高傑軍。傑死,胤文窺士英指,論可法督師為贅。士英即擢胤文兵部右侍郎,總督傑營將士以分其權,可法益不得展布。

先是,左良玉接監國詔書,不肯拜,袁繼鹹強之,乃開讀如禮。而屬承天守備何誌孔、巡按禦史黃澍入賀,陰伺朝廷動靜。澍挾良玉勢,當陛見,麵數士英奸貪不法,且言嚐受張獻忠偽兵部尚書周文江重賄,為題授參將,罪當斬。誌孔亦論士英岡上行私諸罪。司禮太監韓讚周叱誌孔退,士英跪乞處分,澍舉笏直擊其背曰:“願與奸臣同死。”士英大號呼,王搖首不言者久之,讚周即執誌孔候命。王因澍言意頗動,夜諭讚周,欲令士英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賂福邸舊奄田成等向王泣曰:“上非馬公不得立,逐馬公,天下將議上背恩矣。且馬公去,誰念上者?”王默然,即慰留士英。士英亦畏良玉,請釋誌孔,而命澍速還湖廣。

故都督掌錦衣衛劉僑者,嚐遣戍,由周文江賄張獻忠,受偽命,為錦衣指揮使。

及良玉複蘄、黃,僑削發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納僑賄,令訐澍,遂複僑官,削澍職。尋以楚府中尉言,逮澍。良玉令部將群嘩,欲下南京索餉,因保救澍。

袁繼鹹為上疏代澍申理,士英不得已,乃免逮。澍遂匿良玉軍中,良玉與士英由此有隙。及偽太子獄起,良玉遂假為兵端。

太子之來也,識者指其偽,而都下士民嘩然是之。時又有童氏者,自稱王妃,亦下獄。督撫、鎮將交章爭太子及童妃事。王亟出獄詞,遍示中外,眾論益籍籍,謂士英等朋奸,導王滅絕倫理。澍在良玉軍中,日夜言太子冤狀,請引兵除君側惡。良玉亦上疏請全太子,斥士英等為奸臣。又以士英裁其餉,大憾,移檄遠近,聲士英罪。複上疏言:“自先帝之變,士英利災擅權,事事為難。逆案先帝手定,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士英複修之。越其傑貪焚遣戍濫授節鉞。張孫振贓汙絞犯,驟畀京卿。他如袁弘勳、楊文、劉泌、王燧、黃鼎等,或行同狗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當路。己為首輔,用腹心阮大铖為添注尚書。又募死士伏皇城,詭名禁軍,動曰廢立由我。陛下即位之初,恭儉明仁,士英百計誑惑,進優童豔女,傷損盛德。複引用大铖,睚眥殺人,如雷縯祚、周鑣等,鍛煉周內,株連蔓引。尤其甚者,借三案為題,凡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打盡。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目今皇太子至,授受分明。大铖一手握定抹殺識認之方拱乾,而信朋謀之劉正宗,忍以十七年嗣君,付諸幽囚。凡有血氣,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謝先帝。乞立肆市朝,傳首抒憤。”疏上,遂引兵而東。士英懼,乃遣阮大铖、朱大黃、黃得功、劉孔昭等禦良玉,而撤江北劉良佐等兵,從之西。時大清兵日南下,大理少卿姚思孝,禦史喬可聘、成友謙請無撤江北兵,亟守淮、揚。士英厲聲叱曰:“若輩東林,猶藉口防江,欲縱左逆入犯耶?北兵至,猶可議款。左逆至,則若輩高官,我君臣獨死耳!”力排思孝等議,淮、揚備禦益弱。

會良玉死,其子夢庚連陷郡縣,率兵至采石。得功等與相持,大铖、孔昭方虛張捷音,以邀爵賞,而大清兵已破揚州,逼京城。

五月三日,王出走太平,奔得功軍。孔昭斬關遁。明日,士英奉王母妃,以黔兵四百人為衛,走浙江。經廣德州,知州趙景和疑其詐,閉門拒守。士英攻破,執景和殺之,大掠而去。走杭州,守臣以總兵府為母妃行宮。不數日,大铖、大典、方國安俱倉皇至,則得功已兵敗死,王被擒,次日,請潞王監國,不受。未幾,大兵至,王率眾降,尋同母妃北去。此即大器等之所議欲立者也。

杭州既降,士英欲謁監國魯王,魯王諸臣力拒之。大铖投朱大典於金華,亦為士民所逐,大典乃送之嚴州總兵方國安軍。士英,國安同鄉也,先在其軍中。

大铖掀髯指掌,日談兵,國安甚喜。而士英以南渡之壞,半由大铖,而己居惡名,頗以為恨。已,我兵擊敗士英、國安。無何,士英、國安率眾渡錢塘,窺杭州,大兵擊敗之,溺江死者無算。士英擁殘兵欲入閩,唐王以罪大不許。明年,大兵巢湖賊,士英與長興伯吳日生俱擒獲,詔俱斬之。事具國史。大铖偕謝三賓、宋之晉、蘇壯等赴江幹乞降,從大兵攻仙霞關,僵仆石上死。而野乘載士英遁至台州山寺為僧,為我兵搜獲,大铖、國安先後降。尋唐王走順昌。我大兵至,搜龍扛,得士英、大铖、國安父子請王出關為內應疏,遂駢斬士英、國安於延平城下。

大铖方遊山,自觸石死,仍戮屍雲。

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