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聲明、因明以外,玄奘還學習了許多其他的知識,把其他學派的內明也變為自己的外學,如婆羅門的《吠陀》中的古哲學,以及當時流行於印度的各派哲學等。不過真正使玄奘被稱為大師的,還是其在佛教本身的內明方麵的造詣。玄奘頗具一代宗師的氣概,因為他是當時少有的大、小乘兼修的人,我們先了解一下什麽是大乘和小乘。

就字義而言,“乘”就是四匹馬拉的車,在這裏它的意義是指運載眾生,使各人到各人應該在的果地,果地就是修道以後所到達的境地。“大乘”就是指大車子,“小乘”就是小車子的意思。最初的佛教是小乘教,大乘佛教是後來逐漸發展而成的。就其宗旨而言,小乘教主要在於求個人獲得涅槃,從人生的痛苦中解脫,所以說它是一部小車子;而大乘教則更為包容,由小我而趨於大我,求全人類(甚至所有生物)的涅槃。他們甚至自願不入涅槃境界,跳入輪回當中,以便在人世間普度眾生。

以上是就它們所追求的理想而言,然而要是從形式和某部分宗教的內涵而論,大乘教卻不符合當初佛陀的革命精神。最初的佛教徒,尊佛陀為偉大的教師而不是神明。他們采用新興的方言作為傳教的語言,而不用被視為神語的梵文。佛教教義是簡單的教義,是為超脫原婆羅門教煩瑣的神權思想及製度而產生的無神主義,它的教義大體不出四諦、八正道的範圍。但是後來佛教逐漸受到婆羅門教的影響,出現了大乘佛教,因為這是一個自然演變的過程,所以也很難確定大乘佛教出現在什麽時候。至於演變的原因,可能是為了傳教方便,為了與婆羅門教競爭,也可能是本身的理論發生了變化。胡適曾經說過:“大乘隻是一部更大的車子。佛教傳播既遠,異義增加了,原來的小車子裝不下了,不能不別尋一部更大的垃圾馬車……印度教化的傾向,把原來佛教革命的精神完全毀滅了,咒術等一律回來,遂成一部無所不容的垃圾馬車。”不過這種變化的結果,就是讓佛教更適合於上流社會的印度人,以及印度以外的各民族,最終得以廣泛的傳播。

從另一個角度看,“乘”是由文法學家以古老的雅利安語為基礎發明的梵文形式。佛教運動方言巴利文在北印度興起處於同時期,所以最早的佛教的“乘”是以古老的巴利文形式表現的,也就是後來所稱的“小乘”。後來佛教逐漸被婆羅門化,最終放棄了巴利文,恢複到了古梵文而成為“大乘”,這個語文的變化很自然地又使婆羅門原有的思想、煩瑣的儀式等“垃圾”重新複蘇。

很難確定發生這種轉化的時間,但其第一個**,有一種說法是發生在貴霜王朝的迦膩色迦王在位期間,因為迦膩色迦王在二世紀初在克什米爾組織了第四次結集,那次宗教大會共集合了近五百名佛教學者,他們聚在一起編纂佛典,重加注釋,也就是在那時,他們宣布了佛陀具有神性,身邊圍繞著一群天神和聖者。他們采用了瑜伽思想,最後頒行了一套梵文佛典。據說組織這次大會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婆羅門的有神論以及修行方法,使佛陀的教義能夠更容易被大眾接受,更能適於他統治下的西域各民族。

所有有人說玄奘主修大乘,就相當於開了倒車,其實不然。這隻是就其形式和某部分宗教內涵而言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乘教使佛陀神化及隨之而來的種種宗教儀典,這些以宗教立場而言,不但不是開倒車,而且還是一種修正。

掀掉宗教的外衣,再看大、小乘的內容之間的不同之處,會發現大乘的哲學境界還是比較高的。有一本佛學教本這樣說:“佛法無所謂小乘大乘,因為這不過就是時間的先後問題而已。佛門行者,在初期都是小乘,到了後期就都是大乘了。”又有人說:“小乘聖者的一根毫毛,吾人都搬不動,終日妄念紛紜,貪癡充滿,還敢大言不慚地自稱大乘,對於小乘教理鄙夷不屑,豈不可憐可笑!”對於大乘和小乘有過詳細論述的胡適說過:“其實這七項(大乘教的特色)在小乘經典裏都已有了種子,無一不是逐漸從小乘演變出來的。……大乘遂成一部無所不容的垃圾馬車……但大乘教自有它的偉大精神……它那些偉大的經典,思想與文學都遠勝於初期佛教,所以才能在佛教史上開創一個新時代。”

總而言之,大乘是原始小乘披上宗教外衣,加載儀式的大車子,同時也使原始的小乘胸襟再擴大,哲學境界也隨之提升。

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都有自己的聖典。玄奘遊學期間,學過的小乘佛教的經典包括《婆娑》《六足》《俱舍》《順正理論》等,大乘論典有《瑜伽》《顯揚論》《中論》《百論》等。其中戒賢大師為他講解三遍的經典有《瑜伽師地論》《中論》《百論》,講解一遍的有《顯揚論》和《順正理論》。其他戒賢沒有講過的,有些是玄奘早已學過,有些則是在別的地方學的。至此,玄奘已經算是內外學兼修、大小乘皆通的大師了。所以有人說玄奘的學說不是大乘,也不是小乘,而是中乘。關於“中乘”的說法源於二世紀的龍猛,其立論重點在“空”與“不空”之間,既不承認萬象皆實,也不認為萬象皆虛。玄奘所創的法相宗,算是中乘的一個流派。而梁任公把玄奘所創的法相宗歸類在小乘教與大乘教之間的“權大乘教”,認為它是偏向於大乘佛教的,所以也有人把它列於大乘教一派。

大乘佛教是玄奘皈依的宗教,是讓玄奘不由自主地在菩提樹下痛哭的信仰。大乘教在印度的影響最終超過了小乘教,它雖然曾使佛教在印度風光過一陣,但佛教衰微的主要原因,還是由於它接受了太多婆羅門的東西,使佛教和婆羅門教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小,在這種情形之下,不用佛教中“無常”的道理來解釋,單由事實也可以預知佛教在印度淪於滅亡的最終結果。在佛教和婆羅門教之間的差別很小的情況下,自然是根基較深的那一個更容易吸引大眾;加上婆羅門教又有穩定和充足的經濟來源,在政治上也不乏有力的支持,所以最終能夠戰勝佛教。婆羅門教可以說是個相對寬容的宗教,從來沒有采取過激烈的手段去打壓和消滅佛教,卻以“兄弟的擁抱”而同化進而毀滅了佛教。這一點恐怕當年的玄奘並沒有想明白。當他看到觀世音菩薩像半身入土的景象,想起了佛教滅亡的預言之後,反而產生了更強烈的使命感,想要通過傳播佛典、翻譯佛典,用梁任公的話說,就是將印度佛學“千餘年之心傳,盡歸於中國”,也算是他為了挽救佛教的頹勢而盡的最大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