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的一天,威爾第在他的回憶錄中說道:

那時我的兒子、女兒和妻子都死了。我非常氣餒,不想再寫歌劇,也不想再從事音樂活動。有一天散步時,我遇上了梅利裏,他正要上劇院去。天上飄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他挽著我的手臂,要我陪他上史卡拉的辦公室。

梅利裏拿出一份劇稿給我瞧:“看看,這是索萊拉的劇本!這麽棒的情節,還被人拒絕了!……拿去……看看吧。”

“我要它做什麽?不,不要,我不要看什麽劇本。”

“呃,……它反正也不會咬你!……看看再還給我嘛。”

回到家,我把手稿重重地摔到桌上。劇本落在桌上,自己攤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眼睛就定定地望著麵前那頁的某行:“去啊,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

我瞄了眼前的詩句,深為感動,它們幾乎在詮釋我經常讀的《聖經》。

我讀了一點,然後又讀了一點。可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譜曲了,我強迫自己停止,合上書去睡覺。但是《納布科》一直在我腦海裏轉,我怎麽也睡不著。我爬起來,又讀了一遍劇本,不是一遍,而是兩三遍,到了早上……劇本已牢記在心裏了。雖是如此,我還是決定放下它,第二天,我把劇本還給梅利裏。

“很美,是吧?”他說。

“非常美。”我老實承認。

“那好,把它譜上曲!”

“不,決不。”

“把它譜上曲!把它譜上曲!”

他一邊說,一邊拿了劇本塞進我的外套口袋裏,然後揪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出辦公室,並且關了門,當我的麵落了鎖。

就這樣,威爾第今天一句,明天一句,這次一個音符,下次一個樂句,就這樣一點一點把歌劇完成了。

這時是1841年秋季,他希望這出戲能在狂歡節季裏演出。可是梅利裏已經有了三個名家譜成的新歌劇,若再推出第四出,對於有限的人力物力而言都很冒險,他建議威爾第等到明年春天。威爾第拒絕了。他隻要狂歡季,因為這樣才有可能讓最合適的女高音斯特雷波尼和男中音隆科尼在《納布科》中演唱。

節目表出來了,沒有《納布科》,威爾第氣得要命,他寫了封措辭嚴厲的信給梅利裏。梅利裏把他叫了去,粗暴地說:“這就是你寫信給朋友的方式?……不過,你也是對的。我們就演出這部《納布科》吧!”

梅利裏無法再為《納布科》置新戲服和布景,隻能就庫房裏所有的補綴一番。威爾第一切都點頭,隻要能夠演出就好。

索萊拉寫的第三幕裏,有費妮娜和伊斯瑪勒的一首愛情二重唱,威爾第覺得它把行動都冷卻了,似乎也減少了整部劇的雄渾壯麗,而雄壯正是該劇的特色。碰巧有天早上,索萊拉同他在一起,威爾第建議索萊拉改劇本。索萊拉是個寫腳本的老手,他認為自己的作品已經完稿,不願再在它上麵花費時間。因此對於威爾第的建議,他隻表示回去考慮考慮。威爾第恐怕他考慮以後再無消息,便鎖上了門,將鑰匙放進口袋裏,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要是不把東西寫出來,就不讓你離開這裏。這是《聖經》,字句都是現成的。”

索萊拉的脾氣很火暴,他可不覺得這個玩笑有趣,憑他的塊頭,完全有力量把這個頑固的音樂家修理一頓。但是,突然,他在桌前坐下了,15分鍾之後,劇本便改好了。《納布科》經過修改之後,完全符合威爾第的心意。腳本風格雄健、氣勢磅礴,有許多緊張的戲劇場麵,籠罩著悲劇氣氛,合唱統領全劇。

1841年1月底開始排演,排演12天後便正式登場,斯特雷波尼和隆科尼都參加了演出。

威爾第的藝術生涯,因為這出歌劇才真正開始。他覺得命運之神十分眷顧他。寫給梅利裏的那封怒衝衝的信本可以使自己卷鋪蓋滾蛋的,結果卻完全相反。東補西綴的戲服竟然輝煌奪目,改裝的布景效果也不同凡響。像第一幕在神殿中的場景,就使觀眾鼓掌鼓了十分鍾。

這出歌劇講的巴比倫王內比尤查德內紮的故事,為了歌唱方便,簡稱納布科。第一幕中,他擊敗了耶路撒冷的猶太人,在他們的神殿上褻瀆神明,並將他們全部擄往巴比倫。被勝利衝昏了頭的納布科竟自稱上帝,遭到雷劈後成了傻子。接著便發生了權利爭奪戰,納布科的非婚生女兒阿碧格,輕易地把他的婚生女兒費妮娜排擠出局。費妮娜宣稱猶太人的神耶和華才是至尊,因而失去了貝爾大祭司的支持。就在阿碧格要殺害費妮娜和所有猶太人時,納布科又恢複了神智。他與耶和華立約,重建猶太教為國教,並借神力匡扶正義。

索萊拉的腳本過於天真、誇張,卻提供了非常好的歌劇題材。

原先梅利裏不打算在狂歡季演出《納布科》,收到威爾第怒氣衝衝的信後,他對威爾第說,既然你這麽希望斯特雷波尼演出你的歌劇,就讓她看看好了,她要是喜歡,咱們就演出。他們坐了馬車一同去看斯特雷波尼。斯特雷波尼隨著鋼琴試了試,表示很喜歡,便建議再去找隆科尼也試試,結果隆科尼也很喜歡。《納布科》的劇本來就好,再加上歌者的支持,精明能幹的梅利裏當然不會放棄。

首演的日子定在1842年3月9日,但是還未上演,已經引起轟動。在當時,《納布科》被認為是具有革新性的音樂。當《納布科》由練習室搬到舞台上排演時,畫師、機械師、掌燭者、芭蕾舞者都擠在劇院裏,目瞪口呆地看著、聽著,並用興奮的米蘭話說:“這個新劇到底是什麽樣的?”好戲還未登場,已先成功。

首演之夜,從序曲開始,《納布科》就攫住了觀眾,使他們傾倒。演出大為成功。結局的最後幾個音被淹沒在掌聲中。而在這之前,合唱《去啊,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引得觀眾如醉如狂,讚賞不已。在劇中,這首曲是由被囚於巴比倫的希伯來人演唱的,內容是懷念故鄉。其實它算不上真正的合唱曲,隻是眾聲齊唱的獨唱曲而已。就是這樣,才使旋律朗朗上口,傳唱不已。索萊拉的字句已經夠感人,待將它唱起來,更成為當時人們渴盼自由的絕佳表現。這首歌的第一段是這樣:“去啊,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去啊,憩在山坡和山林之上。那兒,風兒輕柔而溫暖地細語著,我們故鄉泥土香甜的和風。”這個合唱是一篇異常虔誠並像太陽一樣燦爛的禱詞,采用齊唱的形式。

不過,《納布科》的成功,並不全是由於意大利人的愛國狂潮,它還有相當的音樂價值,特別是其中有種新的緊迫的特質。

羅西尼的喜劇裏充滿光彩而有生氣,貝裏尼織出長長柔膩的曲調,多尼采蒂以安適優雅而使觀眾沉醉。威爾第的音樂則有一股雄渾之力,緊迫逼人,無暇停頓作美的修飾。即使在慢速度的獨唱曲中,仍然有這種相同的緊張氣氛存在。批評家們承認這與速度無關,而是音樂本身的一種特質,他們形容它為“粗猛”。

同樣的逼迫感也存在於《奧貝爾托》和《一日國王》中,隻是《納布科》比它們更好,感情更強。在這部劇中,威爾第的靈感更豐富,《聖經》裏渴盼自由的題材也非常吸引他。過去幾年來遭遇到的命運的痛創,也讓他閱曆更廣,體會更深,更能模擬角色的情緒。他在阿碧格和納布科兩人身上開創了兩個不尋常、卻非常典型的角色,並把全劇重點放在兩人身上。傳統歌劇裏常常會出現公主這樣的角色,但是像阿碧格這樣計謀多端的公主可不多見。女高音在台上發瘋是常事,像納布科這樣的男中音也發瘋,可就不常見。也許就是沒有先例,因此,威爾第塑造的這兩個角色格外栩栩如生。另外,模仿羅西尼的摩西塑造的預言家查卡利阿也很成功。

不過,在個別的角色之上,最重要的還是風格或氣氛的統一,這是威爾第過去力所不及之處,而且在未來也仍有一段時間不能達到。曾為威爾第寫劇本的羅瑪尼現在是樂評家,他這樣寫:“威爾第對這個歌劇投入了極其巨大和殫精竭慮的勞動……直截了當地說,歌劇震撼了觀眾,他們瘋狂鼓掌,不斷喝彩。威爾第在他的歌劇中灌注了嚴肅宏偉的氣氛……若能以稍稍平靜的心靈修改一兩處,他很可以輕鬆地達於絕對的完美。”這是極高的評價了,《納布科》雖然不是威爾第最好的歌劇之一,但仍然留存於今天,成為經典劇目,就是基於這個原因。它先後在德國、佛羅倫薩、紐約、哈瓦那及南美一些國家裏演出過。

由於這部劇是狂歡季裏最後一場演出,在演出季結束前,隻有八場的演出時間。米蘭社交和音樂界的領袖,都設法前來觀賞至少一場。秋季戲劇季重演後,較之春季更轟動,總共演出57場,創下一季演出場數的最高紀錄。

《納布科》演出第三場之後,梅利裏覺得應該把這位音樂家充分利用,他建議威爾第寫一部歌劇,供下季度開幕演出。他把合約書上的一切都填好了,隻有酬勞一項空著,要威爾第自己填。威爾第有些窘迫,不知道怎麽填,他去請教斯特雷波尼,她建議依照貝裏尼1831年《諾瑪》的酬勞填,8000裏拉。在1842年,這個數目不算少,可也不算太多,威爾第接受了她的建議。威爾第的嶽父巴雷吉3月看過了首演,12月又來看最後一場。1842年,米蘭人口還不到15萬,可是看過《納布科》的人數比全城的人口還多。

《納布科》的成功改變了威爾第的生活。當時的許多領帶、帽子,甚至調味品都以他命名。更重要的是,這部劇保障了他經濟的獨立與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