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月過去了,所有的拉比才達成協議。信件來來往往。我沒有想到,關於這樣一件事情,需要那麽多的學問。
在這期間,埃爾卡又生了一個孩子,這次是一個女孩。安息日我到會堂裏祈求上帝賜福給她。他們叫我走到《托拉》⑦跟前,我給這孩子取了我嶽母的名字———願她安息。鎮上那些愛開玩笑的人和多嘴的人,到麵包房來臭罵了我一頓。由於我有了煩惱和悲傷,全弗拉姆波爾鎮的人都興高采烈。但是我決心永遠相信人家對我說的話,不相信又有什麽好處?今天你不相信你的老婆,明天你就會不相信上帝。
我們鋪子裏有一個學徒是她的鄰居,我請他每天帶給她一個麵包或者玉米麵包,或者一塊蛋糕,或者一些圓麵包或者烤麵包圈,隻要有機會,就給她一塊布丁、一片蜜糕,或者是結婚用的果子卷———凡是我能搞到的就給。學徒是一個好心的小夥子,有好幾次他自己加上一些東西。他過去惹我生了不少的氣,他揪我的鼻子,戳我的肋骨,但是他到我家裏去了以後,變得又和氣又友好了。“好啊,吉姆佩爾,”他對我說,“你有一個非常體麵的嬌小的老婆,還有兩個漂亮的孩子。你不配跟他們在一起。”
“可是人家說她有一些事兒呢。”我說。
“哦,他們就是喜歡多嘴多舌,”他說,“他們除了胡說亂道就沒有別的事可幹了。你別去理它,就像別理上一個冬天有多冷一樣。”
有一天,拉比派人來叫我去,他說:“吉姆佩爾,關於你老婆的事情,你肯定是你搞錯了?”
我說:“我肯定。”
“哦,不過你要注意!你是親眼看見的。”
“一定是個影子。”我說。
“什麽影子?”
“我想,就是一根橫梁的影子。”
“那麽你可以回家了。你得謝謝揚諾弗拉比,他在邁莫尼迪茲⑧的著作中找到了對你有利的冷僻的資料。”
我抓住拉比的手,吻了吻它。
我要立刻跑回家去,和老婆孩子分離了這樣長一段時間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後來我考慮:現在我還是先回去工作,到晚上再回家。我對什麽人也不說,然而我在心裏卻把這一天當作一個節日。女人們照例地取笑我,挖苦我,她們每天都是如此的。可是我心裏想:你們這些饒舌的人,盡管去胡說吧。已經真相大白了,就像油浮在水麵上。邁莫尼迪茲說過這是對的,那麽這就是對的了!
晚上,我蓋好麵團讓它發酵,帶著我那一份麵包和一小袋麵粉,就向家裏走去。月亮很圓,群星閃爍,不知道什麽事使人感到毛骨悚然。我急急地向前走著,在我前麵有一道長長的影子。這是冬天,剛剛下過雪。我想唱支歌,但是時間已經晚了,我不想驚醒居民們。於是我想吹口哨,不過我記起一句老話:你在晚上不要吹口哨,它會把精靈引出來。因此我悄悄地盡快走著。
當我走過那些基督徒的院子時,裏麵的狗對我吠了起來。但是我想,你們叫吧,叫掉你們的牙!你們算什麽東西,不過是狗!而我是一個人,一個漂亮妻子的丈夫,兩個有出息的孩子的父親。
當我走近我老婆的房子時,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好像一個犯罪的人的心一樣。我不怕什麽,可是我的心卻怦怦地跳著!跳著!嘿,不能往回走。我悄悄地抬起門閂,走進屋去。埃爾卡睡得很熟。我看了看嬰兒的搖籃。百葉窗關著,但是月亮光從裂縫裏穿進來。我看見新生嬰兒的臉,我一看到她,立即就喜歡上她了,她身上的每一部分我都喜歡。
隨後我走近床邊,除了睡在埃爾卡旁邊的學徒,我什麽都沒看見。月光一下子沒有了,房間裏一片漆黑。我哆嗦著,我的牙齒直打戰。麵包從我手中落下來,我的老婆醒了,問:“是誰呀?”
我喃喃地說:“是我。”
“吉姆佩爾?”她問,“你怎麽會在這兒呢?我想你是被禁止到這兒來的。”
“拉比說過了。”我回答,像發燒一樣抖著。
“聽我說,吉姆佩爾,”她說,“出去到羊棚裏看看羊,它恐怕是病了。”我忘記說了,我們是有一隻山羊。當我聽說山羊有病時,我就走到院子裏,這隻母山羊是一隻很好的小生物,我對它幾乎懷有一種對人的感情。我猶豫地走到羊棚前,打開小門,山羊四腳直立,站在那裏。我把它渾身摸遍了,拉拉它的角,檢查了它的**,沒有找到任何毛病,它大概是樹皮吃得太多了。“晚安,小山羊,”我說,“保重。”這個小小的牲畜用一聲“咩”來回答,仿佛感謝我的好意。
我回到房裏,學徒已經不見了。
“小夥子在哪兒?”我問。
“什麽小夥子?”我老婆回答。
“你是什麽意思?”我說,“學徒,剛才你和他睡在一起的。”
“今天晚上、昨天晚上我都夢見過精靈,”她說,“他們會顯靈,把你殺死,連肉體帶靈魂!一個惡鬼附在你身上了,使你眼花繚亂。”她叫道:“你這個討厭的畜牲!你這個白癡!你這個幽魂!你這個野人!滾出去,否則我要把全弗拉姆波爾鎮上的人都從**叫起來!”
我還沒有移動一步,她的弟弟就從爐灶後麵跳出來,在我後腦上打了一拳。我以為他已經把我的脖子打斷了。我覺得我身上有個地方被打壞了,於是我說:“不要吵架,這樣吵會讓人家怪我把幽魂和鬼都引來了。”她就是要達到這個目的。“沒有人願意再碰我烤的麵包了。”
總之,我好歹使她安靜下來了。
“好吧,”她說,“夠了。你躺下來,讓車輪把你碾碎吧。”
第二天早晨,我把學徒叫到一邊。“你聽我說,小兄弟!”我說。我把他的事情揭穿了。“你說什麽?”他兩眼盯著我,好像我是從屋頂或者什麽東西上掉下來似的。
“我發誓,”他說,“你最好還是去找個草藥醫生或者找個巫醫。我怕你腦子出毛病了,不過我給你瞞著。”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長話短說,我和我老婆過了二十年。她給我生了六個孩子,四女兩男。各種各樣的事情都發生過,但是我既沒有聽到過,也沒有看見過。我相信她,這就行啦。拉比最近對我說:“信仰本身是有益的,書上寫著,好人靠信念生活。”
我老婆突然生病了。開始時是長了個小東西,**上有一個小腫瘤。但顯然她是注定活不長了,她活不了幾天了。我在她身上花了很大一筆錢。我忘記說了,這時候,我自己開了一家麵包房,在弗拉姆波爾鎮上也算是個富翁了。巫醫每天來,鄰近地區所有的女巫醫也都請來過。他們決定用水蛭吸血,隨後試用拔火罐。他們甚至從盧布林請了一個醫生來,但是已經太晚了。在她死以前,她把我叫到她床邊,說:“饒恕我吧,吉姆佩爾。”
我說:“有什麽要饒恕的?你是一個忠誠的好妻子。”
“唉,吉姆佩爾!”她說,“想到所有這些年來我是怎樣欺騙你的,我感到自己是多麽卑劣啊。我要幹幹淨淨去見我的上帝,因此我必須告訴你,這些孩子都不是你的。”
她的話使我迷惑不解,不亞於挨了當頭一棒。
“他們是哪個的呢?”我問。
“我不知道,”她說,“我有一大批……不過孩子,都不是你的。”說完,她的頭往旁邊一倒,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埃爾卡就此結束了生命。在她變白了的嘴唇上留著一絲微笑。
我覺得,她雖然死了,可她仿佛還在說:“我欺騙了吉姆佩爾,這就是我短短一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