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到我妻子睡的地方,可是她不讓我進去。“唷,得了,要是這樣,他們幹嗎讓我們結婚呢?”我說。於是她說:“我來月經了。”“可是昨天他們還帶你去行婚前沐浴儀式,那麽月經是以後來的嘍,是這樣嗎?”“今天不是昨天,”她說,“昨天也不是今天。如果你不高興,你可以滾。”總而言之,我等著。

過了不到四個月,她要生孩子了。鎮上的人都捂住嘴竊笑。可是我怎麽辦?她痛得不能忍受,亂抓牆壁。“吉姆佩爾,”她叫道,“我要死了,饒恕我!”屋子裏擠滿女人。一鍋鍋開水。尖叫聲直衝雲霄。

需要做的是到會堂裏去背讚美詩,這就是我做的事。

鎮上的人喜歡我這樣做,那很好。我站在一個角落裏念讚美詩和祈禱文,他們對著我搖頭。“祈禱,祈禱!”他們告訴我,“祈禱文永遠不會使任何女人懷孕的。”一個教徒在我嘴裏放一根稻草,說:“幹草是給母牛的。”另外還有些類似的事情。上帝作證!

她生了一個男孩。星期五,在會堂裏,會堂司事站在經書櫃前麵,敲著讀經台,宣布道:“富裕的吉姆佩爾先生為了慶祝他養了個兒子,邀請全體教友赴宴。”整個教堂響起一片笑聲。我的臉像發燒一樣,可是我當時毫無辦法。歸根到底,我是要負責為孩子舉行割禮儀式的。

半個鎮上的人奔跑而來,擠得你別想另外再插進一個人來。女人拿著加過胡椒粉的鷹嘴豆,從菜館裏買來一桶啤酒。我像任何人一樣吃啊,喝啊,他們全都祝賀我。然後舉行割禮,我用我父親的名字給孩子取名,願我父親安息。大家都走了以後,隻剩下我和我老婆兩人。她從帳子裏伸出頭來,叫我過去。

“吉姆佩爾,”她說,“你為什麽一聲不響?你丟錢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回答。“你對我幹的好事!如果我的母親知道這件事,她會再死一次。”

她說:“你瘋了,還是怎麽的?”

我說:“你怎麽能這樣愚弄一家之主?”

“你怎麽啦?”她說,“你腦子裏想到什麽啦?”

我看我得公開地、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了。“你以為這是對待一個孤兒的辦法嗎?”我說。“你養了一個私生子。”

她回答:“把你這種愚蠢的想法從頭腦裏趕出去吧。這個孩子是你的。”

“他怎麽可能是我的呢?”我爭辯說,“他是我們結婚後才十七個星期就生下來的。”

她告訴我孩子是早產的。我說:“他是不是產得太早了?”她說,她有一個祖母,懷孕也是這麽長時間,她像她的這位祖母,就像這一滴水同那一滴水一樣。她對此起誓賭咒,她所用的那些咒語若被集市上的一個農民用了,你也會相信他的。說句老實話,我不相信她。不過第二天我跟校長說起這件事,他告訴我,亞當和夏娃之間也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情。他們兩個人睡到**去,等到他們下床時,已經是四個人了。

“世上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夏娃的孫女。”他說。

這就是事情的原原本本。他們證明我愚蠢。但是誰真正知道這些事情的緣由呢?

我開始忘記我的煩惱。我著迷地愛這個孩子,他也喜歡我。他一看見我就揮動他的小手,要我把他抱起來。如果他肚子痛,我是唯一能使他平靜下來的人。我給他買了一個小小的骨環③和一頂塗金的小帽子。他總是遭受某個人的毒眼④,於是我就得趕快去為他求取一張符籙,給他祛邪。我像一頭牛一樣做工。你知道,家裏有個嬰兒要增加多少開支啊。關於這個嬰兒的事我不想說謊,我也沒有為此而厭惡埃爾卡。她對我又發誓又詛咒,我沒有對她感到膩煩。她有何等的力量!她隻要看你一眼,就能奪去你說話的能力。還有她的演說!油嘴滑舌,出口傷人,不知怎麽的還充滿了魅力。我喜歡她的每一句話,縱然她的話刺得我遍體鱗傷。

晚上我給她帶去我親自烤的一個白麵包,還有一個黑麵包以及幾個罌粟籽麵包卷。為了她,每一樣能抓到手的東西我都要偷,都要扒:杏仁餅、葡萄幹、杏仁、蛋糕。我希望我能得到寬恕,因為我從罐子裏偷了安息日的食物,那是婦女們拿到麵包鋪的爐灶裏來烤的。我還偷肉片,偷一大塊布丁,一個雞腿或雞頭,一片牛肚,凡是我能很快地夾起來的我都偷。她吃了,變得又胖又漂亮。

整個星期我都得離家住在麵包房裏。每逢星期五晚上我回家來,她總要找出一點借口,不是說胃痛,就是說腰痛,或者打嗝兒,或者頭痛。你也知道這些女人的借口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有一段痛苦的經驗,真叫人受不了。再說,她的那個小兄弟———私生子,漸漸長大了。他打得我青一塊紫一塊的,等到我要還手打他時,她就開口了,狠狠地咒罵,使我隻覺得一陣綠霧在我眼前飄**。一天有十來次,她以離婚來威脅我。換一個人處在我的位置上就要不辭而別了,不再回家。但是我卻是忍受這種處境而一聲不吭的人。一個人要幹點什麽?肩膀是上帝造的,負擔也是上帝給的。

有一天晚上,麵包鋪發生了一樁災難。爐灶炸了,我們的鋪子裏差點兒起火。大家沒事可幹,隻得回家。於是我也回家了。我想,讓我也嚐嚐在非安息日躺在**的樂趣。我不想驚醒睡熟了的小東西,踮著腳走進屋子。到了裏麵,我聽到的似乎不是一個人的鼾聲,而仿佛是兩個人在打鼾,一種是相當輕微的鼾聲,而另一種仿佛是快要宰了的公牛的鼾聲。唉,我討厭這種鼾聲!我討厭透了。我走到床邊,事情忽然變得不妙了。埃爾卡身旁躺著一個男人模樣的人。換一個人處在我的位置上就要嚷叫起來,鬧聲足夠把全鎮的人都吵醒。可是我想到,那樣會把孩子驚醒。我想,為這樣一點點小事情為什麽要使一隻小燕子受驚呢。那麽,好吧,我就回到了麵包房去,躺到一個麵粉袋上。一直到早晨我都不曾閉眼。我直打哆嗦,好像患了瘧疾。“我蠢驢當夠了,”我對自己說,“吉姆佩爾不會終身做一個笨蛋的。即使像吉姆佩爾這樣的傻瓜,他的愚蠢也有個限度。”

早晨,我到拉比那裏去求教。這事在鎮上引起很大的騷亂,他們立刻派會堂司事去找埃爾卡。她來了,帶著孩子。你猜她怎麽樣?她不承認這件事,什麽都不承認,語氣硬得像骨頭和石頭!“他神經錯亂了,”她說,“我不懂夢裏的事情,不懂見神見鬼的。”他們對她叫嚷,警告她,拍桌子,但是她卻固執己見。“這是誣告。”她說。

屠夫和馬販子站在她一邊。屠宰場的小夥子走過來對我說:“我們一直在注意你,你是個可疑的人。”這時孩子把屎拉在身上了。拉比法庭⑤那兒有約櫃⑥,那是不準褻瀆的,因此他們把埃爾卡送走了。

我問拉比:“我該怎麽辦?”

“你得立刻跟她離婚。”他說。

“如果她不答應怎麽辦?”我問。

他說:“你務必和她離婚,這就是你必須做的一切。”

我說:“呃,好吧,拉比,讓我考慮考慮。”

“沒有什麽要考慮的,”他說,“你不能再和她同住一個房子了。”

“如果我要去看孩子呢?”我問。

“別管她,這個婊子,”他說,“別管那一窩跟她在一起的雜種。”

他做的決定是我連她的門檻都不可跨進去———在我這一生中永遠不能再進去。

白天我還不感到怎麽煩惱。我想該發生的事情必定要發生,瘡必定要出膿。可是到了晚上,當我躺在麵粉袋上的時候,我覺得這一切太讓人傷心了。我難以抑製地渴念著她,渴念著孩子。我需要的是發怒,可是那恰恰是我的不幸,我不能使這件事在我心裏產生真正的憤怒。首先———我就是這樣想的———誰也免不了有時候會犯錯誤。你活著,就不可能沒有錯誤。大概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小夥子引誘她,送她禮物,等等。而女人是頭發長見識短的,所以他哄得她同意了。不過後來她既然否認這件事,那麽也許我看到的隻是一些幻象?幻覺是有的。你明明看見一個人影,或者一個侏儒,或者什麽東西,但是等你走近了,卻沒有了,什麽東西也沒有。要是真的這樣,那我對她太不公正了。當我想到這裏,我就開始哭了。我啜泣著,眼淚弄濕了我睡的麵粉袋。早晨我到拉比那裏去,告訴他我弄錯了。拉比用羽毛筆把我說的寫了下來。他說,如果事情是這樣,他必須重新審理整個案子。在他結案之前,我不能去接近我的老婆,但是我可以請人給她送麵包和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