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的雲初還不知道,兩人的這一次分別,竟然差點成了永別,要是當初早一點察覺到不對勁,跟著自己的內心走,他說什麽,也要和墨遲待在一起的,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等到了醫院,在醫院的門口看見什麽事情都沒有的雲母時,雲初心裏方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不安,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樣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壓得他整個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媽,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受傷?”雲初上前兩步抓住雲母的肩膀,來來回回的將人上下打量,在確定對方沒有受到一點傷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他沒看見雲母看著他的目光帶著躲閃和臉上在麵對他時不自然的神情。
“媽沒事,就是有些被嚇著了……”雲母柔聲的朝兒子解釋。
雲初扶著她的手:“沒事就好,以後開車一定要注意安全,實在不行就打車,千萬別自己一個人逞強知道了嗎?”
少年扶著雲母的手一邊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一邊絮絮叨叨,雲母聽著他清冷溫柔的聲音,一顆心悄無聲息地擰巴在了一起。
找到雲母開來的車子後,雲初擔心雲母狀態不好會出事就從網上找了一個代駕,在等人的時間裏,他想起要給墨遲報一個平安,於是就掏出手機給對方打了一個電話,然而電話一直沒人接,最後自動掛斷,一連打了好幾個都是如此。
雲初心裏開始不可避免的擔憂著急起來,他又打了一個,這次對麵直接關機了。
心裏的不安愈演愈烈,少年的臉色都白了下去,雲母坐在車廂裏始終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將他臉上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底,心裏的愧疚,不忍和慶幸像一團麻絮一樣攪做了一團,膝蓋上柔軟的布料已經被她攥得起了褶子。
“小初,怎麽了?”雲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看向雲初,臉上的表情帶著疑惑和不解。
雲初:“媽,墨遲的電話打不通,我……”
雲母聽著他慌亂無措的語氣,輕輕笑了笑安慰道:“可能是有什麽急事沒有聽見,你不用這麽緊張……”
女人的話音未落,雲初下意識地搖頭否決了她的說話,墨遲從來不會錯過他的任何一個電話,因為這是對方承諾過自己的。
“媽,墨遲一定是出事了,”雲初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顫抖,他看著雲母的目光帶著希冀和懇求,“我要去找他,我……”
兒子臉上的表情,是雲母從來沒有見過的,她想起三天前自己在墨遲臥室門外看到的那一幕,瘦削的身子晃了晃,臉上的血色一下就退了個幹淨。
“小初,”雲母努力的穩住自己的聲音,讓自己看起來情緒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她抬頭,一雙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雲初,眼眶猩紅,銳利的目光像是要將少年整個看透一般,她問:“你告訴媽媽,你和墨遲,是什麽關係?”
雲初聽著自家母親的話,心裏“咯噔”醫生,宛若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一股駭人的寒氣從腳底板直直地衝上了天靈蓋,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戰栗。
“媽……”雲初張了張嘴,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雲母見他這樣,一顆心,徹底沉進了冰冷的湖底。
怪不得……怪不得……
女人心裏一片悲涼,難怪當初墨遲明明那麽討厭他們母子的,突然有一天就轉了性,不僅對她禮貌又加,更是對雲初照顧得無微不至,她還天真的以為是對方想通了,承認了他們母子兩人,卻沒想到,原來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想到自己性子清冷帶人總是疏離大於禮貌的兒子,雲母身子不可控製地顫抖起來,她目光咄咄逼人地看著麵前的雲初,溫柔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她說:“是不是墨遲逼你的?是不是他威脅你讓你和他在一起的?!”
雲初聽著雲母的話,恍惚間竟然有了一種“啊,原來媽媽真的已經知道了”的大悟感。然而在聽見雲母有些尖銳刻薄的問題時,他毫不猶豫地搖頭:“媽,不是的,不是墨遲逼我的,他沒有威脅我。”
自家兒子的解釋讓雲母一陣暈眩,她堪堪抓住了一旁的車門把手才穩住身子,心裏最後一點希冀徹底消失幹淨,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說自己的兒子是無辜的。
這個活了快四十年的女人,怎麽也不敢想象,一向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會喜歡上一個男的。
眼淚瞬間爬滿了臉龐,雲母淚眼朦朧地看著麵前的兒子,聲音哽咽沙啞:“你怎麽就那麽傻……你說你怎麽會這麽傻啊?”
從未和人急過眼的女人甚至連一句重話也不懂得說,隻是看著麵前臉色蒼白的雲初一個勁兒的流眼淚,然後一聲聲的質問他。
雲母宛若泣血的聲音像是化作了一把把堅硬的鋼針,一下又一下的全都戳在了雲初的心髒上,留下了密密麻麻鮮血淋漓的針孔,然而他卻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一點疼痛了。
“媽……”雲初沙啞著聲音開口,目光有些渙散,“對不起……”
千言萬語,最後都隻能化作一句最沒用的對不起。
雲母打開車門跌跌撞撞的從車上下來,然後緊緊抓住了雲初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她放輕了聲音,目光灼灼地看著雲初,語氣急切:“小初,你聽媽媽的話好不好,我們不喜歡男的,你忘了你小時候和媽媽說的嗎?你說你長大了要給媽媽帶一個漂亮的兒媳回來,還要讓媽媽抱大胖孫子,這些你都忘了嗎?啊?”
雲初僵硬地低下頭,看著眼前滿臉淚水的女人:“對不起……”
雲母一下子情緒失控,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歇斯底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要你對不起!我要你聽我的話!不要對不起!”
她的聲音很大,遠遠的已經有人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帶著好奇和八卦。
雲初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內側的軟肉,低著頭沉默,整個停車場就隻剩下了雲母悲切的哭聲。
“媽,我喜歡墨遲,我想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啪!”清晰響亮的巴掌聲打斷沒有說完的話,雲初偏著頭,臉上一陣huo辣辣的疼痛,時間仿佛過去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他才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雲母的目光帶著不可置信。
雲母保持著手揚起的姿勢,胸脯劇烈欺負,臉上的表情帶著震驚,懊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會打出這一巴掌。
“小初……”雲母顫抖著聲音,想上前去碰被她打過的地方,卻被少年後退一步躲開了。
雲初深深地看了雲母一眼,而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雲母急忙開口叫住了他。
“你要去哪裏?!”
雲初:“我去找他,我要讓你相信,我們兩人是真心相愛的。”
少年背對著女人說完這句話,然後抬腳就想往前繼續走。
雲母看著他清瘦修長的背影,不知怎的就突然間就開口:“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少年的身子陡然僵硬在了原地,像是被石化了一般,雲母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心裏有著不忍,卻還是開口將剩下的話全都說完。
“你墨叔叔已經知道了你們兩個的事,現在墨遲已經被他送去了國外,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不出意外,你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
雲初背對著雲母,臉上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大腦一片嗡鳴,雲母說的話,每一個字他都已經聽懂了,可是連起來的意思他卻不明白,什麽叫做被送去了國外?什麽叫做一輩子都不會見麵?
雲母上前走到雲初麵前,女人看著自己從小養大的兒子一副受了極大打擊搖搖欲墜的樣子,心疼的上前兩步將人輕輕抱進了懷裏,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溫柔:“媽媽知道你很難過,可是小初,兩個男人,注定是走不長的,媽媽也是為了你好……”
雲初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喧囂忙碌的世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顆無聲地砸在地上。
好像世間的每一對父母都是如此,從來不會靜下心來問一問他們的孩子什麽是他們想要的,什麽是他們不想要的,他們隻知道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規定孩子的人生,想當然的將那些以為的好一股腦的塞給他們的孩子,全然不顧對方的想法。
一句“我們都是為了你好”,毀了無數個孩子本該擁有的幸福快樂的一生。
雲初聽著周遭的聲響,心裏一片荒蕪,他知道,他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快樂了。
三年後,冬。
第一學府的圖書館裏,每一張書桌前都坐滿了學生,每一個人麵前都放著這樣那樣的書籍,他們都在埋頭奮筆疾書,筆記做了一本又一本,各自都在為了即將到來的大四和各種實習做準備。
靠窗的一張書桌前,一個身穿米白色呢子大衣的青年靜靜地坐在那裏,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看得入神,黑色的短發柔柔的搭在額前,眉眼清秀雋逸,氣質清冷又溫潤,矛盾得就像他這個人,溫和又疏離。
青年的手邊放著一條折得整齊的淺咖色圍巾,上麵的線都已經起了球,看起來有些陳舊,卻能看出被主人一直細心嗬護著。
“小雲朵,我們要回寢室了,你走不走?”一道壓低的聲音突然間在安靜的自修室裏響了起來,青年從書中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室友,那雙清亮得過分的眼睛輕輕彎了彎:“你們先走吧,我再看一會兒。”
室友聽見他這麽說,聳了聳肩:“好吧,那我們先走了,寢室見。”
“寢室見。”看著室友的身影消失後,青年臉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然後重新將目光放在了書上。
等到自修室關門的時候,雲初才背著自己的書包從圖書館離開。
外麵正在下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灑灑的像碎紙片一樣從空中飄下來,在昏黃的路燈下有著一中淒涼孤獨的美,整個校園已經變成了銀裝素裹,每一個來來往往的學生都裹緊了身上的外套,步伐匆匆,沒有誰為眼前的美景稍作停留。
這個城市的冬天格外的冷,雪都已經下了好幾次,初見時的那種驚喜和愉悅早就已經變成了見怪不怪。
雲初將手中的圍巾仔細地圍在脖子上,嘴裏呼出的熱氣在房簷下的燈光中瞬間變成了白霧,他看了一眼眼前的大雪,抬手撐開了手中的傘,然後一步一步地跨下了台階。
回到寢室的時候,其餘的三個室友已經躺在**了,有兩個正在玩遊戲,還有一個在和女朋友聊天,雲初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然後放下書包進了洗手間。
剛洗漱完,兜裏的電話突然間就響了起來,雲初掏出手機看著上麵的來電顯示輕輕抿了抿唇角,然後才接通。
“媽。”
電話對麵,雲母溫柔的聲音透過聽筒隱約傳了出來:“小初啊,在做什麽呢?”
雲初看著鏡子裏頭發還在滴水的自己:“剛洗漱完,準備休息了。”
電話對麵的雲母聲音頓了頓,而後才開口:“最近很忙嗎?你都已經很久沒給媽媽打電話了。”
雲初應了一聲:“嗯。”
雲母:“……那個,媽媽也沒什麽事,就是想打電話問問你,今年過年回來嗎?你墨叔很想你,還有我也……”
“老師給的實驗有了新的進展,離不開人,我……”雲初後麵的話沒再說下去,電話那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樣啊……”雲母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失落,聲線微微顫抖,“學習比較重要,那你先忙,什麽時候……”
“媽,宿舍熄燈了,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雲母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雲初打斷,他看著鏡中麵無表情的自己,聲音平靜。
電話裏的雲母不知道說了什麽,雲初嗯了一聲,而後掛斷了電話。
青年在洗手池前站了很久,直到腳已經冰冷得毫無知覺,他才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