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遲的第二次病發來得毫無預兆,就在聖誕節前夕,他還在和小孩在花房裏看著窗外的白雪聊著天,兩人坐在白色的藤椅上,中間的園藝桌上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花茶。
窗外的白雪映襯著花房中暖色的燈光,雲初看著男人唇角的笑容,一顆心不可名狀的開始加速跳動。
男人毫無察覺,隻是笑著問他想要什麽聖誕禮物。
雲初搖了搖頭沒說話,隻是垂著纖長的睫毛,看著自己麵前的水杯。
墨遲以為他是不好意思開口,輕輕笑了笑,笑聲低沉磁性,在這個靜謐的夜色裏帶著揮之不去的溫柔,他說:“想要什麽就說,你不說,聖誕老人可聽不見,到時候不給你送聖誕禮物,你可別哭鼻子。”
雲初聽著男人明顯帶著哄孩子的語氣的話,心裏有些想笑,又有點不樂意,他過完年就十八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會哭鼻子呢。
不過他沒將心裏的話說出來,隻是在抬起頭看見墨遲看著他的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時,內心那點隱秘的心思差點就暴露無遺。
“我沒什麽想要的。”雲初躲避一般的撇開目光不在去看眼前的男人,張了張嘴,聲音在安靜的花房裏清晰可聞。
他說完之後頓了頓,然後像是急於將話題從自己身上轉開一樣,回頭又看了一眼墨遲,問:“少爺呢?少爺想要什麽聖誕禮物?”
墨遲聽著他的話,勾了勾唇角:“你少爺已經是大人了,沒什麽想要的。”
“騙人,大人也有想要的東西。”雲初皺了皺眉,明顯不信他的話。
墨遲看著他臉上生動的表情,目光暗了暗,旋即像是想到什麽一樣,故作苦惱的笑了笑:“小雲初現在長大了,都不上當了。”
雲初聽著他話語間的親昵,臉上的神情帶上了些許不自然,微微紅了臉頰。
墨遲將目光移向遠方,透過頭頂的有機玻璃看向一片黑暗的夜空,眼裏帶著晦暗不明的情緒,他輕輕開口,聲音有些飄渺:“我想要的,聖誕老人給不了。”
“少爺都沒說想要什麽,怎麽知道聖誕老人給不了?”雲初看著他完美的側臉,開口道。
墨遲悶聲笑了笑,花房裏的空調溫度開得有些高,空氣有些幹燥,他喉嚨發癢,笑了兩聲後輕輕咳了起來,一旁雲初的臉色立馬變得緊張,墨遲衝他安撫的擺了擺手,端起一旁桌上的熱飲抿了一小口,幹澀的感覺得到舒緩,他就這麽捧著手中的杯子,拇指輕輕摩挲著圓潤的邊緣,柔和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纖長濃密的睫毛在鼻翼兩側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男人微微低著頭,露出了一截白皙細膩的脖子,雲初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許久之後,他才聽得對方比雪花還要輕的聲音:“我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
有那麽一瞬間,雲初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可是麵前的男人依舊低著頭,身子一般隱藏在陰暗之中,一般暴露在光明之下,就像踏在了陰陽兩界的交界處一般。
墨遲說完之句話後,很快就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少年,輕輕笑了笑,然後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將手中的水杯放回了桌上,站起來往花房外走:“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雲初跟在他身後站起來,看著對方頎長清瘦的背影,心口突然一熱,那句話就這麽毫無預兆的從他嘴裏說了出來:“聖誕老人聽到了,少爺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的。”
男人走到門邊的腳步停了下來,雲初摒住了呼吸,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微微蜷縮在了一塊,他以為墨遲會轉過頭同自己說一些什麽,可是並沒有,對方隻是就這樣靜靜的站了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再次抬腳離開。
直至看不見墨遲的背影,雲初的眼眶才微微紅了起來,他低下頭,看著腳邊那一簇簇開得熱烈的玫瑰,他吸了吸鼻子,像是對男人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一定會得到的。”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天色還沒亮,雲初是被開門的聲音驚醒的,他躺在自己的**,將頭躲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眼悄悄睜開一條縫,看著自己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然後有一個黑色的人影走了進來。
對方手裏拿著東西,鞋子踩在地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雲初閉著眼睛裝睡,感覺到對方走到他的床邊,然後將手中的東西輕輕的放在了他的枕頭邊。
鼻間是一陣淡淡的藥香,雲初心跳開始逐漸加速,一下又一下在他胸腔裏有力的跳動,像是要蹦出嗓子眼一般。
頭頂響起一陣帶著壓抑的咳嗽聲,雲初瞬間緊張起來,但是還沒等他睜開眼睛,額頭上突然落下了一隻幹燥冰涼的手。
“小雲初,聖誕快樂。”
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雲初感覺自己在做夢。
對方在他床邊站了一會兒,黑暗的房間裏氣氛安靜,偶爾響起一兩聲低低的咳嗽聲,許久之後,男人的身子才輕輕動了動,雲初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悄悄睜開了眼晴撐起了腦袋往門口看去。
客廳的燈光將男人消瘦的身影包裹起來,帶著幾分虛幻,雲初看著對方,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然而嘴邊的聲音還沒有發出來,男人原本站直的身子卻突然彎了下去,再然後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偷偷給他送聖誕禮物的聖誕老人病了。
雲初跟著墨遲的主治醫生匆匆將人送到了醫院,得到的卻是對方病情突然惡化的結果。
這個消息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炸開在雲初的耳邊,他看著亮著的手術燈,還沒來得及從巨大的震驚和恐慌中回過神來,便被醫生帶走了。
墨老爺子跟著管家守在手術室門外,強勢了一輩子的老人像是突然間就老了十歲,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彎了下去。
這次的病情來勢洶洶,專家和主治醫師急白了頭發,卻都沒有找到原因,整個醫療團隊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才堪堪保住了男人的性命,而雲初,也險些被抽成了人幹。
而在這次治療中,醫生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睜開眼看見頭頂很眼熟的天花板的時候,墨遲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
寬敞明亮的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還有一堆冰冷的機械。
墨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以往他醒後總能一眼看見的少年這次卻沒有在他身邊。
一想到自己能醒來是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墨遲的整顆心都疼了起來,一旁的心率檢測儀發出了“滴滴”的警報聲,醫生聞訊趕來,在看見病**的人已經醒過來之後,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墨遲一點也不關心他們臉上的表情,他木著一張臉讓那些人做著檢查,直到自己攢夠了說話的力氣,他才一把拉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主治醫生的手:“雲初呢?他怎麽不在?”
主治醫生是一個性情溫和善良的中年男人,在聽見墨遲的話後,那雙一向帶著悲天憫人的眼睛裏有了些許躲閃,說話都變得支支吾吾的。
“雲少爺身體不舒服……墨老爺就……就先讓他回去休息了……”
墨遲聽著他的話,皺了皺眉頭,蒼白的臉上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樣幽幽地看著他。
“我要聽實話。”墨遲說。
主治醫生臉上的汗水“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這段時間飽受不安和醫德折磨的他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禦終於崩潰了,他慘白著臉哆哆嗦嗦的遞給裏墨遲一張檢測報告,顫抖著聲音說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最後留下了一句“我會辭職,以後再也不會從醫”這樣一句話後就轉身離開了,隻留下了病房裏的墨遲一個人,看著那張上麵寫著雲初名字的檢測報告,無言的猩紅了眼眶。
雲初在墨遲醒來後的第三天才恢複了意識,他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了前來給他做檢查的護士小姐,詢問墨遲的情況,在得知對方已經度過了危險之後,整個人才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因為失血過多,他這三天的時間基本上是躺在**,期間墨遲隻來看過他一次,但是也很快離開了。
男人坐在輪椅上,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相間的病服,臉色蒼白,神色淡淡的看著他,沒說什麽話,隻是在走的時候讓雲初好好休息。
雲初半躺在**看著墨遲操控著輪椅頭也不回的離開的樣子,心裏開始漸漸升起了一種不安,他總覺得,對方好像有哪裏變了……
很快,雲初心裏的不安開始得到了證實,出院之後,墨老爺子派人將他們兩人接回了家,一路上,墨遲都隻是坐在後座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從醫院到家的一個小時的路程中,對方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
回到墨宅的生活依舊同以前一樣,但是又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墨遲不在對著雲初笑,不再需要雲初的陪伴,對於雲初的小心翼翼地接近和討好視若無睹。
墨遲的周圍好像豎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玻璃牆,將雲初狠狠地拒絕了在外麵,無論雲初怎樣乞求怎樣討好,對方都不讓他進去。
雲初開始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在墨宅的地位也開始變得尷尬起來,那些素來愛嚼舌根的傭人看著他失寵之後,開始當著他的麵有意無意的開口嘲笑他,說他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妄想攀上他們的少爺。
早在喜歡上男人的那一天,雲初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隻是他沒想到,那些人的話,竟然會說得那麽難聽。
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候,雲初躲在自己的被子裏,回想著白天那些人的話,還有墨遲對他的態度,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孤獨的舔shi著自己的傷口,他一遍遍的在心裏告訴自己,隻要墨遲還有一天需要他,他就會一直呆在對方身邊。但是他沒想到,原來真的有一天,墨遲會不再需要他。
男人從墨氏的年終晚宴上帶回了一個女孩。
對方嬌嬌小小,像剛出水的芙蓉,親昵的挽著他的手,在管家的迎接中踏進了墨宅。
世界崩塌也不過如此,雲初曾想過有一天墨遲會帶著別的女孩子來到他的麵前,對他說那是自己的女朋友,那時他還想要是真的這樣,他一定會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後笑著對男人說一聲恭喜。
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他,這聲恭喜,會帶走他的半條命。
女孩姓孫,雲初後來才知道,原來對方和墨遲是青梅竹馬,兩家是世交,在他們小的時候兩家人還曾開玩笑說要給兩人訂婚。
從那天起,孫小姐就在墨宅住了下來,全家人都默認了她是墨宅女主人的身份,對她恭敬有加,雲初開始變成了一個灰色人。
墨遲的身邊不再有他的位置,他躲在兩人看不到的角落,看著兩人一起散步,一起在花房看書聊天,一起做著那些原本應該由他和男人做的事。
心裏的妒嫉和酸楚像藤蔓一樣一點一點的將他整個人纏繞,在暈倒在去廚房的途中時,雲初心裏甚至有著病態的欣喜,他暈倒了,墨遲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心疼?
答案是不會,雲初醒來後看見了麵無表情的管家,老人對他說著那些殘忍的話,徹底擊碎了他心裏的最後一點奢望,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個一直帶他溫柔至極的男人,有一天也會對他如此殘忍。
他和孫小姐竟然就要結婚了……
雲初拒絕了管家的提議,固執的出了院,一個人去了墨宅,去向墨遲要一個答案,卻看見兩人在花房親吻。
至此,雲初的整個世界,徹底分崩離析。
他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墨宅,倉皇而逃,卻沒有發現,幾乎是在他轉身後的瞬間,原本背對著他的男人一下停住了動作,下一秒,對方頎長消瘦的身子一下就倒了下去,滿天下光下的花房裏,噴灑了一地的殷紅,鮮豔如血的玫瑰在風中輕輕搖曳,綠色的葉片上有著顆顆紅色的“水珠”,在夕陽的餘暉下折射出妖異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