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穩住咳嗽之後,墨遲不動聲色的將指尖不小心沾上的鮮血擦在米白色的衣擺上,然後抬手握住雲初的肩膀輕輕將他從自己的懷裏推開。

月光下男人的臉色蒼白的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樣,雲初擔憂無比的看著他,墨遲輕輕衝著對方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頭:“上車,我們回家。”

回家……

雲初眼裏氤氳了霧氣,咬著唇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狹小的車廂裏一片靜謐,雲初坐在副駕駛上,懷裏抱著書包,時不時地就偏頭看一眼駕駛座上的男人。

窗外街道兩旁的風景不斷的倒退,雲初盯著墨遲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間想起了在齊荼別墅裏發生的事。

容貌妖孽的男人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從他眼前滑過。

“阿遲。”

“嗯?”墨遲雙眼看著前方的路況,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雲初開口道:“你在別墅裏對齊荼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墨遲聽見他的話,趁著換檔的空隙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線下,少年一雙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眼裏滿是他一個人的倒影。

墨遲心裏稍微好受了一點,他悶聲咳了咳,努力忽略喉嚨裏的灼熱刺痛,輕輕揚了揚唇角:“假的。”

雲初:“……”

“但是雲初,我今天,很害怕,也很生氣。”男人突然蹦出的一句話,讓雲初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看著對方,張了張嘴,卻感覺自己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我最近在處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關乎著我們兩個以後的未來,但是現在我還暫且無法告訴你。”墨遲說,“今天知道你被人帶走的時候,我以為……以為是我沒保護好你,將你卷入了危險之中。”墨遲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看著車子的前方,但是雲初看見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用力,手背上青筋明顯。

“我沒事……”雲初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張了張嘴後隻能說了這麽三個字。

“幸好你沒事,不然,我真的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墨遲揚了揚蒼白的唇角,聲音裏帶著雲初聽不懂的情緒。

“齊荼的事,倒是警醒了我,是我的疏忽,才會讓你遇到今天的事。”墨遲說,“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了。”

雲初點了點頭。

“至於齊荼,那些話,我都是騙他的,隻是簡單的給他一個警告,讓他不要覬覦我的人。”

“哦……”說到這裏,雲初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隻能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低頭,扣著自己胸前書包上的皮卡丘胸針。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兒後,墨遲壓抑折得咳嗽聲又低低響了起來。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忍耐,一點一點的用力,直至指尖沒有一點血色。

“那那個……”雲初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事一樣準備開口,汽車在這時剛好駛入漆黑的隧道,男人低沉帶著某種忍耐的聲音在黑暗中輕輕響起。

“雲初,別和我說話。”

雲初:“……”黑暗中少年微微瞪大的眼睛裏有著不解,更多的卻是不安,他偏頭,想努力的看清駕駛座上男人的表情,卻隻能看見對方側臉流暢的線條,帶著冷漠和抗拒。

雲初攥緊了手中的皮卡丘,低低應了一聲:“好。”

兩人之間的氣氛因為墨遲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陷入了一片僵硬,在接下來的路上,他們沒有交流過一句。

車子緩緩駛向開往四合院的盤山公路,最後在院門外停了下來。

墨遲將車子熄了火後沒有等雲初一起就先下了車,一個人率先進了門,雲初呆呆地坐在副駕駛上,看著對方腳上飛快不停的步子,心裏漸漸升起了一陣恐慌,男人直至進了門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就好像,好像要將他拋棄一樣。

胸腔裏的心髒因為這個念頭,猛然一陣抽痛,就好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了一樣,雲初一下白了臉色,顫抖著手打開車門跌跌撞撞的從車上下來,追著墨遲的腳步進了門,看見了院子中的龍嬸。

女人手中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在銀色的月光下隨著夜風微微晃動,顏色鮮紅如血。

“雲初回來了?!”龍嬸看著少年,臉上帶著驚喜的笑。

雲初朝對方點了點頭,叫了一聲龍嬸就打算往屋裏走,卻在沒走兩步後就被身後的人叫住。

“你把這個花拿到你和遲先生的屋子裏放著,他今天傍晚的時候吩咐我給摘的,方才他進來走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叫住他,剛好你給拿進去。”

“好的,謝謝龍嬸。”雲初接過花,輕輕道了謝後就就又急匆匆的往他和墨遲住的房間走。

隔著淡黃色的窗紙,房間裏亮著橘黃色的燈光,雲初抬手推了推門,門沒鎖,“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了一道縫隙,雲初清瘦的身子頓了頓,隨後才輕輕用力將門推開。

目光所到之處,沒有看見男人的身影,雲初抬腳走了進去,聽見了洗手間傳來了水流的聲音,和著男人隱忍的咳嗽聲。

從別墅出來後男人處處透著不對勁的舉動忽然間在眼前閃過,雲初丟下手中的書包上前。

越向洗手間門口走近,對方咳嗽的聲音就越是清晰,雲初心裏的不安一瞬間被無限放大,他甚至沒有敲門,直接將門一把推開。

墨遲身上穿著先前的衣服,高大的身子背對著他站在盥洗池前,一手撐著白色的台麵,一手捂住了嘴。背部因為咳嗽而劇烈起伏。

雲初看見了台子上淩亂的藥瓶,還有掉落在地上的,紅紅綠綠的藥片。

“阿遲……”明亮安靜的洗手間裏水流的聲音持續不斷的響著,雲初一手握著門把,一手拿著龍嬸交給他的玫瑰,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門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他看著背對著他的男人,顫抖著不成調的聲音,叫了一聲墨遲的名字。

對方在聽見他的聲音後,身子有片刻的僵硬,雲初恍若未覺,隻是輕輕的又叫了他一聲,不自覺地抬腳準備往裏走,下一秒,男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動作,厲聲開口:“站在那裏別過來!”

他的聲音裏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卻沒能止住雲初的腳步。

走進後的少年聞到了空氣中飄著的淡淡的血腥味,雲初臉上的表情開始有了裂縫,纖長的睫毛開始劇烈的顫抖,他看見了墨遲腰側上那一點血跡,黑色的,幹涸的,就這樣印在米白色的針織衫上,那樣的刺眼。

雲初來到墨遲身後站定,顫抖著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擺,僵硬的唇角往上帶出了一抹弧度,眼裏卻已經溢滿了淚水,他張了張嘴:“阿遲……龍嬸讓我拿……拿了玫瑰……你種的,開得……可好了,你看看……”他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卻還是沒能說完最後的一句話。

因為墨遲轉過了身子看著他,雲初透過淚眼朦朧的目光,看見了他蒼白到帶著灰色的麵容,和唇角那絲來不及擦去的血跡。

雲初唇角抖動了兩下,還沒開口說話,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墨遲,再一次在他麵前,張口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眼前的一幕和那日書房裏發生的重合在了一起,男人的身子像被抽取了所有線條的木偶一般,重重的跌倒在地,溫熱帶著腥味的鮮血全都有許多濺在了雲初舉在胸前的玫瑰上,紅色與紅色交織,那朵朵鮮豔的玫瑰,透著妖冶。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世界和信仰在自己眼前崩塌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雲初想,就像這世界上的所有的聲音和顏色都消失了,整個世界一片黑暗,看不見一點希望一樣,比死了,都還難受。

燈火通明的醫院裏,亮著紅燈的手術室門外,氣氛是緊張到極致的壓抑,雲初捧著手裏沾著血的玫瑰,呆呆地蹲在手術室門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在他的身旁,站著神色緊張擔憂的龍叔和龍嬸,還有一個一身黑色筆挺西裝,帶著一副金框眼睛的麵無表情的男人。

收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墨老爺子看了一眼始終亮著的燈牌,在聽龍叔說人已經進去了一個小時後,拄著拐杖的身子突然就晃了晃。

一旁的管家見狀,急忙伸手扶住他。

“老爺……”

墨老爺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在看見一旁的雲初時,目光沉了沉,甩開管家的手拄著拐杖來到雲初麵前。

眼前陡然落下一道陰影,雲初呆呆的抬起頭,眼神昏暗地看著來人。

墨老爺子一把就抓住了雲初的手,聲音生冷僵硬,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你去給墨遲輸血。”

雲初聽見他的話,眼睛機械的眨了眨,昏暗的眸子裏開始有了點點碎芒,他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來就打算往前走,嘴裏機械的重複著:“輸血……對……給阿遲輸血……”

墨老爺子拉著失了魂魄的雲初往前走,沒走了兩步身側就突然伸出了一隻手阻攔了他的去路,他凝著目光,轉頭看向那個不知好歹的人。

是個一身西裝的陌生男人。

男人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雲初,然後才落在墨老爺子身上,他抬手退了退鼻梁上的眼鏡:“抱歉,我不能讓你把人帶走。”

墨老爺子眯著眼睛看著男人嗯,目光徹底沉了下去:“就憑你?你是什麽身份?”

“我是遲先生的律師,受遲先生所托,在他生病期間,暫替他的所有事務,當然,也包括幫他照看雲小少爺。”

“滾開。”

律師並沒有被墨老爺子的臉色嚇到,隻是一板一眼的繼續道:“遲先生之前特地叮囑過,一旦他出了什麽事,讓我務必保證雲小少爺的安全,不能讓他受到一點傷害。”他刻意咬重了“一點”兩字。

被墨老爺子抓住手的雲初此刻終於回過神來,丟掉手中的玫瑰一把抓住律師的手,哀求:“律師先生,我求求你,讓我給阿遲獻血好不好?我沒有傷害自己,隻是獻血,不會有事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律師一臉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抱歉,小少爺。”

雲初淚水洶湧的流個不停。男人在他和龍叔龍嬸將墨遲送到醫院後不久就突然出現,一把就拉住了正要跟著醫生往手術室走的他。

對方自稱是墨遲的私人律師,受墨遲所托來照看他。

愛人危在旦夕,雲初顧不得那麽多,隻想救人,卻沒想對方抓住他的手不放,說墨遲告訴他的,不管他發生什麽事,都不允許他傷害自己。

就是在那一瞬間,雲初明白了墨遲為什麽這麽做的原因,對方知道了他和墨老爺子隱瞞他的事。彷佛一瞬間,所有的疑點都有了答案,為什麽男人每次咳嗽都那麽隱忍,小心翼翼,害怕被他發現。

“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可能會害死他嗎?”墨老爺子看著麵前的男人,心裏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的唯一一個孫子為了手中的這個男孩,不要他這個爺爺,現在更是為了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轉頭朝身後不遠處站著的保鏢厲聲道:“都杵在那裏當木頭的嗎,還不上前給我將人拉走!”

保鏢聞聲而動,律師卻隻是抬起頭,鏡片後平靜無波的目光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

“墨老爺子,有些事情,勸您還是想清楚了再做。”律師收回目光看著麵前的老人,“您這樣,遲先生醒來我不好向人交代。”

墨老爺子被他說的話弄得愣了愣,律師趁此機會從他手中將雲初拉到了自己身邊。

“你什麽意思?”

律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道:“您應該相信您的孫子。”

雲初偏頭看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想著來時在車上即便是已經陷入昏迷卻依舊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的男人,死死的咬住了下唇抽噎,滿臉是淚的看著麵前這個始終沉穩不變臉色的男人,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會沒事的……對不對?”

律師看著他,張了張嘴:“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