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的鼻中噴出團團白氣,卻絲毫不聞馬嘶之聲。近千黑甲騎士擁擠在這小小山穀內,卻絲毫不見混亂,一個個沉默的麵容仿佛凝成了一股可見的殺氣。好一支剽悍的精銳部隊!

所有人都沒有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一把刀上。

刀刃三尺,刀柄亦足有三尺,吞口處浮刻著一枚栩栩如生的狼頭,利齒森然,似欲擇人而噬,狼眼處鑲著兩顆巨大的明珠,在幽暗之處依然閃爍著幽幽的毫光。

執刀之人,身高過丈,一身牛皮軟甲,臉上一道刀疤斜斜從右眼連到右唇邊,正是俺答汗的弟弟、大汗金帳衛士的頭領——兀都。

刀光閃過,沒有絲毫花巧,刀式充滿了戰場上鐵血對決、一去無回的酷烈殺意,僅僅簡單地一刀劈下,卻讓人逃無可逃。那假扮牧民的刺客目中也露出困獸之色,舉刀迎上!

下一瞬,沒有預想中的金鐵交鳴之聲,毫無聲息的,那剽悍的刺客已被連人帶刀劈成了兩片。

“第七個了,今天白蓮教的刺客似乎特別瘋狂。霍將軍,你怎麽看?”說話的人就站在霍驚雷的身邊,身形甚是瘦弱,一身喇嘛裝束,漢語說得雖然通順,但語音卻生澀。

此人是青海聖識大喇嘛派來與俺答交涉的特使,索南貢。

俺答汗近年與青海喇嘛教聯係頗多,特別是在與白蓮教撕破臉後,兩者教,大肆捕殺白蓮教徒,意圖將白蓮勢力逐出兩湖。當即,白蓮教頒下三十三天生殺令,言三日內取徐同人頭。

朝野頓時震動,其時已嶄露頭角的霍驚雷奉命保護徐同。而白蓮教方麵派出的殺手,便是白蓮教主七世彌勒許雲鴻的親傳弟子——蓮。

那是一場兩個江湖頂尖年輕人之間的豪賭。而賭注便是湖廣布政使徐同的人頭與白蓮教的威勢。那一刻,殺手和禁軍、這一對命運的天敵各出奇謀、旗鼓相當。這場精彩絕倫的貓鼠之鬥,已成為江湖遊俠少年們口耳相傳的傳說。

直到三日期限的最後一日,恰也是徐同的壽宴之時,終究是刺客之王棋高一著,以一隻左臂的代價運起龍雀寶刀斬下了徐同的頭顱,揚長而去。自此一戰,第一刺客之威名揚江湖,也讓自出道後無往不利的霍驚雷首嚐敗績!

“俺答歸順朝廷,卻大大地得罪了白蓮教,令三十三天生殺令重現江湖。 好在此刻許雲鴻困居龍虎山,隻能頒令卻不能親自出手,否則……俺答也是一代梟雄,縱觀白蓮上下,有能力對他造成威脅的,非‘蓮’莫屬!”

看著眼前笑容益盛的石天修,想起那日壽宴上將自己的自信擊潰、讓自己此後夜夜從噩夢中驚醒的驚天一力,霍驚雷的嘴角沁出一絲冷笑。

石天修正要繼續說話,霍驚雷忽將左手那塊黑乎乎的物事一扔,把手上紙徑自放在石天修的麵前,突兀道:“如何?”石天修倒也習慣了霍驚雷的作派,順手拿起那張白紙,稍一看,不禁一笑。

——那紙上卻是一幅石天修的肖像,卻並非是時下流行的寫意風格。看那畫麵線條剛硬,纖毫畢現,甚至連下巴的陰影,嘴角的皺紋,都被一筆筆地刻印在紙張上,惟妙惟肖。石天修乍一看上去,甚至懷疑手中拿的不是一幅畫,而是一麵鏡子。

霍驚雷首次抬頭,道:“如何?”看來相對於邊關的生死搏殺,他更在意的是世人對這畫的評價。

石天修看了半晌,方笑道:“歎為觀止!我也算浸**書畫半生,卻不曾想到還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畫法,竟可將真實完全顯現而出。”

霍驚雷自得地一笑,卻聽石天修續道:“這想必就是西方傳來的繪畫技法。我對這種技法一竅不通,原本無從置評,不過天下畫意相同,此畫技巧倒是足了,但若單論其本身來說,實在隻能算是下品。”想不到方才還如此低姿態的石天修此刻出言卻如此直率,霍驚雷愣一愣,沒有接話。

石天修繼續道:“畫講求的是技為基,意在先。此畫雖纖毫畢現,技巧讓人歎為觀止,但看起來卻讓人生不出絲毫情感,隻是將你之所見刻板地展現而已。恕我直言,按你現在的路子走下去,終究隻能成為畫匠。”

霍驚雷喃喃道:“該怪你自己長得有問題……”忽然,他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好,我便陪你走一趟邊關!”石天修聞言一喜,卻搖搖頭道:“不是陪我不再疑惑,這世上的確是有這樣的女子,這樣充滿魔力的女子!”

甲環響動,霍驚雷回頭望去,卻見衰老的俺答汗正慢慢走來。

草原上的霸主果然名不虛傳!就是這個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風的老人,將草原上流散的牧民整合成了狼群般的狩獵者,讓曾經被大明鐵騎壓製得抬不起頭的黃金家族重新成為了邊關漢民的夢魘。

這樣一個令天下明人無不恨欲殺之,卻也無人敢稍有小覷的梟雄。

方才一係列的刺客闖營,到這最後一名刺客的拚死一擊,委實算是險象環生。可俺答汗卻似毫不在意,嘴角甚至始終含著一絲冷笑。

在他身邊,卻是四名黑甲衛士,步伐統一,走路間相互之間的位置絲毫不亂,當是練過一些特殊的合擊身法。

俺答走來,看也不看那慘烈的戰場,隻是轉向絕色的三娘子,笑道:“好個草原第一的女英雄!”三娘子明媚地一笑,似乎很喜歡這句讚賞。

俺答哈哈大笑,再轉向霍驚雷道:“霍將軍果然是白蓮教的克星,有你這樣的朋友在,小小白蓮教算什麽!”

索南貢已經走近,將俺答的話翻譯過來,霍驚雷冷笑一聲道:“你告訴他,白蓮教或許是我的敵人,但他俺答肯定不是我的朋友!”

此役白蓮教一共出動了八名刺客,卻造成了近百名精銳金帳衛士的傷亡,甚至連三娘子都險些被炸死。一眾士兵一邊打掃戰場,一邊不禁心內惶然。一切還尚未開始,便已如此慘烈。明日,會盟真的能如願進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