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急,踏碎漫天雨聲。

曾經稱雄塞外,讓諸多異族畏之如虎的二十八衛所三千精兵,在魔神陳元度的親自率領之下,緊緊咬住了前麵那一行人。與以往征戰不同的是,這次的敵人並非入侵的異族,而是曾經的戰友。

但無論如何,士兵是沒有權力選擇敵人的。他們相信,隻要能追上前麵這群人,憑著他們的戰力,絕對無人能從他們的圍攻中安然離開!

殺氣森森,直驚得飛鳥不敢稍落。但前麵這群逃生的年輕人卻絲毫不以為意。仿佛身後那群讓大地都為之震動的鐵騎不存在一般。

這一支小小的隊伍,最前方的是一位身披淡紫披風的少女。

赤日已經落下,卻猶自留了些光亮在人間。淡淡的微光下,少女偶一抬頭,可以看到她的絕世容顏:長發、明眸、皓齒,加上那微蹙的眉毛,似乎正一筆筆書寫著“明媚”二字。那是一種讓天下為之一傾的媚,卻帶著如幽穀輕蘭一般的純。正是七兄弟中唯一的女子,六妹顏芷煙。

輕輕晃了晃頭,甩去睫毛上落下的雨滴,顏芷煙揚聲道:“四哥,大哥到底在哪裏和我仍會合?”說話間,麵上卻沒來由地一片緋紅。

老四欒景天跑在隊伍正中,麵色陰沉,似乎很不願開口,半晌才道:“快了!”那聲音低沉,卻壓過了雨聲、馬蹄聲,清晰地傳人每人耳中。顏芷煙一皺眉頭,正要追問,欒景天身旁一個錦衣華服、貴公子般的青年笑道:“六妹這都問了一路,放心吧,老四輕易不說話,既然他說快了,那就是真快要見到大哥了。”正是兄弟中的二哥淩霄。聽到這裏,顏芷煙臉上又是一紅,不再說話。

在顏芷煙身後奔馳的馬上,卻是一名渾身染血的老人。那老人麵色蒼白,眼中卻滿是頹敗。若是此刻讓江湖中人見到,恐怕不會有人相信,眼前這垂死般的老人,就是曾經一月內**平關外二十二處馬賊、三次迫退韃靼大軍、隻憑一己之力便創下偌大基業的傳奇人物、江湖七大勢力之一——龍馬牧場的主人馬鐫麟。

看著這群年輕人麵對如此險境卻猶自談笑自若,直把這場絕命追逃看若春郊試馬、踏雪尋梅,老人不禁泛起一絲感慨想當年,自己也曾有過這等豪氣縱橫、談笑生死間的豪興吧?看來如今,真的是老了。

此前之事完全是白衣侯對付龍馬牧場,與這幹年輕人毫無關係。但他們兄弟卻能如此不惜性命,為了自己和龐大到近乎不可戰勝的敵人拚死相鬥。而這一切,他們都做得如此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得讓馬鐫麟不禁一次次想起那個世間最簡單、最明朗的稱呼——俠!

那個在多少年江湖風雨之下似乎已經沉澱到心底最深處、永遠不見天日的稱呼,那個自己曾經無限向往卻又在現實壓力下幾乎拋棄的字眼!

九字江山,七大門派,好多年的血雨腥風、勾心鬥角,讓馬鐫麟幾乎已不再相信這世間真的還有“俠”的精神,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配得上“俠”的稱號。但直到此刻,在這無望的逃亡路上,他才發現,這世上還是有熱血的!

山路越發崎嶇,馬鐫麟長歎口氣,暗自下定決心——呆會兒的決戰,自己一定是第一個死去的那個。能讓這些年輕人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似乎看出老人的擔心,正和他並肩馳騁的老三白夜笑道:“前輩放心吧,陳元度縱有千軍萬馬,卻也未必能奈我們何。更何況,大哥就要到了!”老人喃喃道:“任平生?”“任平生”這三個字似乎有著一種奇異的魔力。馬鐫麟隻覺這三字出口,五名少年的精神都為之一揚,似乎隻是這三個字,便足有扭轉乾坤的力量!便連那始終陰沉著臉的欒景天,麵上也罕見地露出一絲崇敬。

七兄弟之名聲震江湖,馬鐫麟聽聞已久。七人中老五薑上風早逝,眼前共有五人前來搭救,並護送自己突圍,而那眾人的領袖、大哥任平生卻未曾出現,聽眾人議論,他似在前方接應。若能順利地與這傳奇中的大俠會合,眾人的生機自是大增。

前方山路一個急彎,眾人方轉過來,便驚見濁浪滔天。足有十數丈寬的深澗在暴雨中顯得愈發狂暴,直要將這天地分為兩半。一段吊橋在這暴漲的洪水中時隱時現,似乎馬上就會被山洪吞沒,可下一刻,當水勢稍退,它又自顧自露出伶仃的身軀。

鷹愁澗,水深莫測,鵝毛不浮,飛鳥不渡。著實是一片絕地。此刻卻成了這群逃亡英雄最好的生路。就見一人一馬立於橋邊。雖身處絕境一般的沙場,可在這獨立江濱的年輕人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殺氣或者緊張,隻有一種悠然。

那是高天流雲,秋水浮楓,隨意於天地間的,悠然。

“大哥!”

不用介紹,馬鐫麟便可想到。眼前這人自然就是——任平生!

一蓑風雨任平生!

九字江山白衣侯,一蓑風雨任平生。

當今江湖,七大勢力各霸一方,分隔江山。但武林自古無長行,在這些豪門巨族、梟雄大派之外,猶是遊俠兒的廣闊天地。

挾三尺長劍,仗天地正氣。遊走江湖之間,遇不平則一怒拔劍,逢高士則俯身求教。血薦軒轅,以身衛道,雖然可能無力回天,但隻因為有了這些行走在世間的豪氣,才讓這江湖不絕流動,不至凝成一團腐爛。

而這其中,最讓江湖遊俠崇拜、讓懷春少女向往的便是兩人。兩個正逐漸因為信仰不同的“道”而成為仇敵的人。

——九字江山白衣侯,一蓑風雨任平生。

白衣侯朱煌又被稱為威烈侯,天潢貴胄。驚才絕豔,其急速膨脹的勢力已有威壓江湖之勢,名聲也是毀譽參半;相形之下,那個既沒有朝廷背景,也沒有江湖勢力,卻會為了義,為了天下大“道”,而不惜生命,敢於挑戰一個個幾乎牢不可破的勢力,那似乎總與“奇跡”二字連在一起的人物——任平生,顯然才更是江湖上每一個年輕人的偶像!

顏芷煙本是跑在最先。此刻卻臉色微紅,一拉韁繩,馬速一慢,落入眾兄弟中間。馬鐫麟反而成了眾人中最領先的一個,轉眼間奔到橋邊。

兄弟聚首,卻不是閑聊的時候。衝過這段浮橋便是生路!

任平生眼見兄弟們都已趕至,當即撥轉馬頭,一馬當先衝上那在驚濤中掙紮的孤橋。馬鐫麟緊隨其後,眾兄弟也歡呼著踏上浮橋。

追兵距此尚有一箭之地,雖然並不算遠,但已足夠眾人過橋。轉眼間,馬鐫麟和任平生的戰馬已踏上實地。馬鐫麟甚至似乎已看到陳元度懊喪的表情。

劍光乍起!

那一劍,自幽深中先發出一點微光,瞬間便膨脹如赤日驟現,讓人不敢直視;那一劍出自黑暗,乍起前毫無征兆,可明明是暗殺伏擊的鬼蜮伎倆,一旦勃發卻堂堂正正得一如黃鍾大呂;那一劍,劍氣中帶著絲絲寒意,卻讓人感覺到其中還蘊含著一股說不清的陽剛之氣,似乎才一劍便擊破了在邊關遊**千年的所有幽魂惡鬼。天地之間,唯此一劍!

發劍劍客一直潛伏在中段橋下,以內力貼在橋底部,竟無一人發覺。

這劍起時,馬鐫麟和任平生已經踏上對岸實地,淩霄卻猶在中途,萬沒想到竟會遭遇如此高手潛伏,倉促下不及運功迎敵,隻能棄馬飛退。

可那劍光如附骨之疽,緊逼而上,比之淩霄飛掠的身形更快!淩霄疾退三四丈,卻始終得不出空暇拔劍還擊,隻能不住地後退!後退!

眼見劍光愈盛。堪堪擊中淩霄胸口。淩霄一歎,已是閉目待死,耳邊卻聽到一聲悠長的金鐵交鳴聲,那道緊縛住自己的殺氣頓時調轉了方向。

一柄小小的彎刀畫著詭異的弧線盤旋著斬向那劍氣來源,正是名動江湖的七旋十三斬。危急關頭,魔刀傳人七弟豐十一堪堪趕至,將淩霄從鬼門關又拉了回來。

劍光掉轉,攻向了豐十一的那柄短短彎刀。霎時間,爆烈的劍光竟已將詭異的彎刀裹挾於其中。

豐十一一時大駭!自出道以來,魔刀一向無往不利,豐十一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幾無還手之力的一刻。當即,他強催功力,彎刀左突右衝,卻始終無力破出這一劍的龐太氣勢,隻能堪堪自保。

第七招!

豐十一的魔刀原本以快取勝。但在這汪洋恣肆的強大劍勢麵前,彎刀一如無根之葉,出招雖然依然快速,卻根本無力傷敵。豐十一大驚,此人武功之高,隻怕猶在大哥之上。

吊橋甚是狹窄,眾人勢危,無法左右躲閃,隻能不住後退。第七招沒過,眾兄弟已堪堪被逼回陸地。卻見劍客再一劍逼退豐十一,身子驟然一個回環,劍光大盛,斬在吊橋之上。那吊橋本就搖搖欲墜,如何禁得起這一劍,當即從中斷折。眾人都是驚呼——這最後的一條生路就在眾人麵前,朝著山穀墜下!

任平生此刻方踏上對岸陸地,驟然回首,竟看到兄弟們遇險,不由大吃一驚。這突然殺出的劍客武功委實駭人。他尚未及反應,驟然看到唯一的生路已被斬斷,眾兄弟頓時被隔絕在了對岸的死地!稍稍一愣,任平生驟下決心,聚全身功力縱身而起,朝著斷橋飛去。

橋已斷,正自下落,任平生飛身而過,堪堪掠出五丈後便力竭而落,霎時間身形消失在滾滾波濤之中。眾兄弟似乎都在呼喝著什麽,但聲音卻被無情地湮沒在波濤轟鳴之中。

吊橋堪堪墜毀,隻剩一段枯繩猶自飄**。驚濤在耳邊轟鳴,任平生明白生死在此一瞬,當即凝聚全力,抗拒著波濤的巨力,同時覷準落點,伸手如電,堪堪拉住這一段吊橋的末端。他心下一喜,鼓盡餘力,用力一**,身形已飛上陸地,落在了兄弟們中間。想起方才生死無間的驚險,饒是任平生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身後,橋轟然落下,全部沒入波濤之中。

那劍客竟似也有些意外,收劍後退,立於岸邊一座大石之上。此刻眾人方才有暇看他的形貌——長身玉立,一襲白色鬥篷。周遭濁浪拍岸,那鬥篷卻自動在他身邊三尺外分開,衣袂飄飄,宛如九幽之下的神魔現身人間。

任平生的麵色難得的凝重:“獨坐數寒蟬,一劍秋聲振。原來竟得唯劍樓主大駕光臨,實是我等兄弟的榮幸。”白衣劍客秋聲振頭臉隱於鬥篷之中,看不出麵容,聞言卻答非所問道:“任平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回來了。”他的聲音清越,似乎年紀不大。

任平生長刀出鞘,全神戒備,同時堅然答道:“我等之中絕對不會有拋棄兄弟、獨向逃生之人!”眾兄弟聞言精神都是一振,聚攏在任平生身後,與這莫測高深的劍客秋聲振對峙。

耳聽馬蹄聲急,追兵已堪堪追至。橋已斷,前無去路,若被鐵騎合圍,便是往後怕也難逃性命。任平生臉色一變,霎時下定決心,伸手拉住身邊的顏芷煙,大喊一聲:“我照顧六妹,老三負責照顧老七,走!”

眾兄弟對任平生似乎有著一利盲目的信任,聞言竟毫不猶豫,各自翻身跳入滔天濁浪之中。秋聲振身形少動,終於沒有出手。

眼見眾兄弟都已跳入水中,任平生一聲朗笑,側首望向顏芷煙俏麗的容顏。顏芷煙迎向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目光中毫無懼色。

鷹愁澗白浪排天,沒有了那一線吊橋的聯係,天地徹底被這幽冥入口般的長河分成兩半。率兵縱馬而至的陳元度和對岸的龍馬牧場主人馬鐫麟這對多年老友隔河相望,再看那方才吞噬了六位年輕人的濁浪,耳聽著驚濤拍岸之聲,一時間竟都有白雲蒼狗之歎。

半晌,馬鐫麟撥轉馬頭,緩緩延岸而下,陳元度也轉身,方待對部下下令,驟覺一陣輕風掠過,心下一驚,卻見一道淡淡的白影驟自身邊掠過,瞬時間便投入那滔天濁浪之中。耳邊卻還聽到那人道:“你等回去複命便可。”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天地不仁,造化莫測。任你武功蓋世,智計絕頂,在這狂暴的天威麵前,你才發現,原來,你也不過是一介血肉之軀。人,終究無力抗天!

任平生隻覺得一陣陣眩暈,僅靠內心深處那一點不滅的意誌才勉強控製住神誌的清明。巨浪排天,即使是傳說中絕頂高手的全力一擊,怕也及不上此時那小小的一處簸**。

兄弟們情形如何?任平生逐漸昏沉的腦中劃過一絲牽掛,但旋即便更是黯然。在這恐怖的自然之力籠罩下,五感幾近封閉,除了可以感覺到自己緊緊拉住的七妹之外,其他人的情形根本不可知曉。就算是自己,也已不知還能撐上多久。

想起此番救援馬鐫麟,大家也並不是沒有異議,四弟欒景天本就極力反對,隻是自己力主,眾兄弟一向服膺,這才有了此次“飛天”行動。此番若是兄弟有所損傷,那實在是自己的責任!可是現在卻也無暇想這些事了。波浪一波波襲來,任平生隻覺得頭越發沉重,真想立刻放棄,就此長睡。

不行!不能放棄!自己還拉著不諳水性、早已昏迷的六妹!這場拚搏的結局並不隻關乎自己的性命,還有愛人的生命,全都一並維係在他這雙灌鉛一般的雙臂上——靠著這一點不滅的執念,一對情人就如此在這撕裂大地的洪流上隨波飄**!

也許是上天也不忍讓這群熱血的年輕人殞命在此。就在任平生覺得那堅韌的意誌正一點點消失殆盡時,忽覺水勢壓力驟減,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一股潛流流轉,下一瞬間,雙腳竟已踩上實地!不及喜悅,一股巨浪湧來,重重擊在任平生背上。任平生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出,緊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恍惚間不知多久,任平生悠悠醒轉,慢慢張開眼睛,卻見青天白雲,碧樹翠鳥,竟如人間仙境。

自己還活著?驚覺這個事實,任平生猛然想起些什麽,右臂一動,隻覺手中空空****,洪水中自己一直緊握的玉臂已經不見。任平生大驚,翻身而起。霎時間隻覺頭疼如絞,此刻卻也顧不上了。掙紮著站起身來,張口欲喊,卻驚覺嗓音已經沙啞。他四下張望,隻見此地似乎是鷹愁澗一條暗流的分支盡頭。叢林茂密,綠草沿岸,看不出有過人煙,更不曾見到任何一個兄弟的身影。

仔平生麵色蒼白,踉踉蹌蹌走到水邊,一咬牙便欲跳下,身形方動,忽地又是一陣巨浪襲來。任平生本已內傷甚重,被這巨浪一擊,幾乎倒下,尚未及有所反應,卻見幾條人影隨著這拍岸巨浪被重重甩在草地上!

任平生隻覺得心下一陣戰栗,快步走過,尚未近前,卻見二人躺倒在地,一人雖然昏迷,手上卻兀自緊緊拉著另一個身形較小之人的臂膀。任平生已經認出,那正是三弟白夜和七弟豐十一。豐十一和顏芷煙一樣屬北方人氏,不識水性,但那白夜自幼在海上長大,水性比之任平生雖然不如,卻也算是一流。此番事變他得施所長,不僅自己有驚無險,看來也救了豐十一一命!

眼見兩位兄弟無恙,任平生大喜,也顧不得喚醒二人,轉頭看向那衝上來的第三人。卻見雖是重衣濕透,卻掩不住眉目如黛,正是方才自己因之悔恨欲狂的六妹顏芷煙。

幾人劫後餘生,但想到另外的兄弟,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白夜用力揉揉腦袋,忽然道:“方才我感覺到兩股潛流,一股是到這裏的,另一股卻是朝西北而去。也許……”話未說完。任平生已然站起“咱們馬上朝西北方找找看!”

看來此穀確是從無人跡,一路上藤蔓糾葛,名震江湖的魔刀也免不了做了斬草砍樹的開路柴刀。下行足有十餘裏,驟見陡嶺拔地而起,斷壁光滑,猿猴難渡,竟已是一條絕路!

任平生驟然駐足,道:“你們聽!”三人凝神聽去。果然遠遠傳來暗流怒吼之聲。四人對視一眼,疾奔而去。

遠遠地,兩個人影扶持著艱難站起。四人驟然停住了腳步。無須多說什麽,淚水霎時間蒙住了所有的眼睛——我們兄弟,都還在!

此地毫無人跡,鬆林密布,猿啼鳥鳴,清幽沉寂,竟似世外桃源。明月下隻見深穀東南兩邊被陡壁包圍,北方是衝他們到這兒的鷹愁澗水,西方卻是一道萬丈深淵。一時間竟是找不到離開的通路。

可是無論如何,在這等絕境之中,眾弟兄無一折損,全部平安脫險。實在是天大的幸事。這群飛揚的年輕人一起應承著這奇跡一般的喜悅。誰都沒有發覺,暗影中,一雙陰鷙的眼睛正在陰影中注視著這群兄弟。

樹影婆娑,驚鳥振翅,任平生茫然地走在這黝暗的叢林中。

明明月色如匹練垂地,眼前三尺內纖塵畢現,可偏偏三尺之外就詭異得如濃霧暗夜,隻能看到一團團模糊的影子。團團暗影中似乎有無數狂躁的生命在跳動,濃重的殺機卻又偏偏隱藏在其中,淡淡地刺痛你的五感,並隨著你的腳步移動,讓你永遠隻能感受到模糊的恐懼!

兄弟們在哪兒?那場重新聚義的狂歡之後,兄弟們在哪?芷煙又在哪?任平生想要發聲呼喚,卻驚覺自己的聲音竟也無法傳出三尺之外。

他總覺得哪裏很詭異,卻又說不上來,似乎答案就在自己身邊,卻偏偏尋它不出。濃重的殺機越發逼近,似乎身邊已經圍上了無數的危險——那種起自洪荒、人莫能抗的危險!

影子!任平生驟然發現了這詭異的來源,是影子!

月色清明,樹影遍地,在這稀疏的樹影當中,卻少了一個應該存在的影子——地麵上竟然沒有任平生自己的影子!

任平生大喝一聲,從夢中驚醒,霎時間隻覺得冷汗已浸潤後背。原來一切都隻是一場夢。雖然夢中情形如此真實,雖然這幾乎算是他平生的第一個噩夢,雖然這夢境如此讓人驚怖,卻終究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洞外一點火光忽明忽暗,應該是輪到此時守夜的白夜又在抽旱煙。兄弟們睡得正香,豐十一的腳擱在淩霄肚皮上,手裏還兀自打著睡拳;淩霄素日裏瀟灑倜儻,一入夢卻總是皺著眉頭;欒景天上身彎曲,雙手壓在膝間,遠離眾人,如未出生的嬰孩般蜷縮在洞角;顏芷煙卻文雅得多,隻半倚在壁側,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洞中隻有幾人悠長的呼吸聲和豐十一偶爾響起的磨牙聲,一切寧靜而和平。江湖生涯,刀頭舐血,也隻有知道自己正處身在兄弟身邊時,這群年輕人才能睡得如此安詳吧?任平生一時卻沒了睡意,站起身來,緩緩踱到洞外。

此處乃是半山,以下山勢稍緩,眾人方才能順利開得一條小路到此,而以上卻是壁立千仞,光滑如鏡,山勢幾近直上直下,再無去路。

站在眾人棲身的山洞往外看下,半月微懸,鬆濤陣陣,似乎一切都毫無異狀,任平生卻止不住方才噩夢中的陣陣心悸。

危機真的過去了麽?自己是否忽略了什麽?

一片彩雲輕輕拂過彎月,小穀為之一暗,任平生驟然轉身,悠然道:“兄台既然已經到此。何不現身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