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流研究所淪為一座巨大墳墓。
曾經在此工作的宮本家以及其他蛇岐八家成員,盡皆死亡,無一生還。
和想象中激戰到最後一秒,甚至拉著研究所同歸於盡,也不願留給神裔這一敵人的情況不同。
犬山賀帶領的行動隊,在岩流研究所發現了一些令人感到不安的痕跡。
“這裏!”
犬山賀在一位研究員的屍體旁蹲下,他神情凝重,查看這位研究人員的死狀。
事實上這並不難,一眼就能看出。
這位研究者心口一個大洞,後小前大,很明顯的空腔效應。
最初打開研究所大門時,感受到冰冷的風,眾人還以為這些人都是死於恐怖的低溫以及缺氧。
岩流研究所保管著輝夜姬的智能模組和服務器,因此常年備有液氮等降溫用品,甚至繪有一個超大型降溫矩陣,在最壞情況出現時,該矩陣啟動,以超低溫冰封整座岩流研究所,一方麵為輝夜姬降溫,另一方麵也將這座研究所內所有生物拖入寒冰地獄。
犬山賀在來此之前便已知曉矩陣存在,因此在感受到冷風的第一時間,他便已做好接下來會看到什麽畫麵的心理準備。
但是在研究所內的發現,還是超出了這位犬山家主的意料。
隨著深入探索,以及時間的推移,行動小隊發現越來越多古怪的屍體,他們並非死於低溫,而是槍械,且傷口無一例外都是後心後腦太陽穴等部位,看到這些傷口的同時,一個名詞瞬間跳入眾人腦海。
偷襲。
死於偷襲的研究者,眼神殘留著深深的不敢置信,就好像他們一直到最後也不敢相信,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竟會向自己開槍。
犬山賀站起身,向櫻井小暮和櫻點點頭。
局勢已經很明朗了。
神裔入侵源氏重工的那一日,岩流研究所內也爆發了一場戰爭。
或許是有人率先發現異常,但他沒有選擇上報,源氏重工受襲消息隻在小範圍內流傳,於是懷疑的種子開始滋生。
一個問題擺在眾人麵前。
誰入侵的源氏重工?
或許他們得到的消息更多,比如已經知曉關東支部反叛,因此岩流研究所內的純潔性,也受到一定程度懷疑。
畢竟這裏也有曾隸屬關東支部的研究員,誰能保證這些前關東支部成員,是否仍然保持對本家的忠誠。
大清洗在炸斷通往外界的道路後上演。
本家的研究者團隊在自作主張情況下,對錢關東支部成員展開突襲。
突襲最開始很順利,大量關東支部成員死去。
但是當衝突擺到台麵上,雙方矛盾迅速升級,且大量非本家研究者,自覺站到關東支部一方。
該說是傲慢,還是愚蠢,本家研究者竟自信與憑借他們的力量就足以解決一切,完全忽視了團結其餘非關東支部成員的道路。
如果矛盾隻是局限於本家與關東支部,本家還能占據優勢,但是當其餘非本家出身的混血種加入戰場,且選擇關東支部一邊,這場戰爭的天平就開始向著關東支部傾斜。
沒有意外的話,這場戰爭將以本家的徹底失敗告終。
但意外果然還是不期而至。
岩流研究所負責人,宮本家的老者,在最後選擇啟用煉金矩陣,冰冷的寒風席卷研究所,公平又殘忍的奪去每一人生命。
犬山賀是在辦公室發現這位負責人的。
他坐在桌後,桌上擺著一封信,這封信已因煉金矩陣的影響,動成堅冰,犬山賀拿起時,竟感覺自己手中的並非信紙,而是刀片。
信的正麵寫著。
“責任在我。”
犬山賀收起信,深深看一眼這位負責人。
“就說岩流研究所上下全體為本家盡忠。”
犬山賀低聲說。
“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櫻井小暮和櫻對視一眼,櫻井小暮很本分,她隻是耐心的等待著,不多時,櫻緩緩點頭,隨即櫻井小暮也點頭。
“一切任憑犬山家主決定。”
櫻井小暮說。
犬山賀點點頭。
他們向安放輝夜姬智能模組所在行去。
櫻井小暮看一眼犬山賀背影,深深低頭。
作為猛鬼眾龍馬大人,死對頭蛇岐八家的大人物資料,櫻井小暮肯定了然於胸,在她眼中,犬山家主犬山賀,向來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上位者,一手掌管日本風俗業,無數人仰仗犬山賀鼻息而活,又曾統帥日本執行局,令得這個國家的鬼隻敢生活於黑暗角落,惶惶不可終日。
這位擁有劍豪之名的犬山家主,手段酷烈,為人果決,都是外界對他的認知。
也是在橘政宗時代最不把大家長橘政宗放在眼裏的家主。
甚至有人曾經好奇猜測,犬山賀會在多久後與本家開戰,似乎在絕大多數的人眼中,這位犬山家主遲早會對橘政宗豎起叛旗。
沒想到就是這樣的犬山家主,也會選擇做出隱瞞岩流研究所叛亂的決定。
犬山賀其實是在保護。
這點櫻井小暮和櫻都看得出。
若是披露岩流研究所內上演的戰鬥真相,其中至少一半人得不到撫恤,榮譽更是無從談起。
犬山賀的作為,讓這些人可以得到榮譽和金錢。
事實上,或許隻是犬山賀的一念間,就有一個家庭的命運從此改變,蛇岐八家向來不吝嗇於撫恤,畢竟撫恤不到位就沒有人為之拚命的道理,哪怕極道組織也懂。
更何況新任大家長源稚生還上調了標準,如此一筆可觀的撫恤金,足以叫失去男主人的家庭,繼續體麵而有尊嚴的生存下去。
畢竟如今的日本社會,一旦失去經濟收入,一個家庭很可能瞬息間分崩離析,在地下鐵的車站,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國中女生甚至成年女性,或許因為家庭暴力或許因為巨額負債,她們聚集於此,你可以將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領回家,隻需要給與一個睡覺的地方,以及晚飯。
管理著這個國家風俗業的犬山賀,比任何人都要更明白這種社會現象背後的,殘酷現實。
電視台曾就此做過一係列紀實報道,最後合集出版成書,天真的媒體人希望用他們的方式喚醒這個國家,但天真之所以天真,就在於他們總是用自己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
犬山賀其實清楚,是這個國家病了,病得很嚴重。
或許有人會質問他吧,事實上犬山賀的確碰到過,既然犬山家管理著這個國家的風俗業,那麽隻要他們動個念頭,關閉那些居酒屋和紅燈區,女人們的悲哀便能得到救贖。
聽起來多棒。
對此犬山賀的態度從來都是不予理會,說服人太難了,而且犬山賀認為這麽簡單的道理完全不用人教材是,正如一個犯罪率高的城市,他們的罪犯塞滿監獄,小偷和強到在街頭遊**,監獄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著邪惡,有一天你終於看不下去,決定一發炸彈送這監獄上天,從此再也沒有罪犯,那麽城市就會欣欣向榮麽?
當然不是。
相信我,過不了一個月,甚至一星期都用不著,這座城市就會重新屹立起一座建築,或許它不叫監獄,嗯,精神病院或者別的什麽,罪犯搖身一變也可以變成精神病人,但罪惡還在。
滋生罪犯的土壤從來不是監獄,而是這座城,監獄隻是罪犯們聚會的場所,相同道理,風俗業興旺發達也從來不是犬山家的功勞,如果靠自己本事能有收入,誰願意出賣身體?
沉悶且盛大的嗡鳴聲在道路前方。
他們終於到了。
蛇岐八家最高傑作,他們的驕傲,輝夜姬。
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饒是以櫻和櫻井小暮的心境,雙目也盛滿震撼。
犬山賀的幹女兒中,也有人控製不住自己,發出驚呼。
犬山賀並未斥責。
他對幹女兒一向寬容,雖然現在是行動時間,但眼前這一幕也實在過於震撼,叫人忍不住發出驚呼,也是常理。
就連犬山賀自己,也壓抑不住眼神之中的驚歎。
無論多少次,每當他犬山賀目睹輝夜姬的真正姿態,也會由衷的感到驚歎。
他們仿佛置身於巨人的國度。
地下挖出一片龐大空腔,八根石柱撐起穹頂,不,那並非石柱,數不清的電線順著梁柱生長攀附,梁柱透明,在其中是瑩綠色的數字和字符海洋。
八根梁柱構成輝夜姬的智能驗算模組,這是煉金術和科技的應用,當蛇岐八家得知卡塞爾創造出世界上第一台人工智能諾瑪時,代號輝夜姬的人工智能計劃便立刻上馬。
單純比較煉金水平高低,蛇岐八家自然是拍馬也比不上傳承千年的密黨,以及繼承密黨的卡塞爾。
但蛇岐八家怎麽說也是神秘的白王血裔,有一些特殊的手段,也是情理之中。
百年千年前,那時還被稱為陰陽術的技術,神官和巫女借此溝通鬼神,從而獲得超越凡俗的力量。
實際上所謂的陰陽術,其本質正是龍族的煉金技術,曆史上所有赫赫有名的大陰陽師,比如安倍晴明,無一例外都是混血種,否則他們根本無法正確解讀陰陽術的祭文,那些晦澀難明的文字,必須由流淌龍血的混血種以龍語吟誦而出,才能溝通此方世界無處不在的靈,從而打破凡俗和神話之間的壁壘,化腐朽為神奇。
出乎常理,細想又情理之中的是,保存最為完整陰陽術傳承的地方,並未神功神社,而是蛇岐八家。
畢竟日本最大神功裏供奉的天照命月讀命和須佐之男命,還在蛇岐八家裏活蹦亂跳,那麽他們用以溝通鬼神的陰陽術,由蛇岐八家負責保管,這種事聽起來也很正常,不是麽?
當然,隻有陰陽術不足以塑造輝夜姬,這位人工智能的誕生,蛇岐八家還用到了目前最為先進的科學技術,以及……
眾人走近,這才看清,八根透明梁柱之中,竟都有一位身穿巫女服的女孩。
她們長相各異,黑發,白膚,閉著雙眼,神情安詳,看起來好像隻是睡著了。
但在場之人中,沒一個會以為她們是真的睡著了。
犬山賀帶頭向八位巫女鞠躬,眾人照做。
“都是值得敬佩的人啊。”
犬山賀說。
他餘光掃到櫻和櫻井小暮,兩位內三家家主副手的神情如常,看不出什麽問題,反倒是犬山賀自家的女兒,好幾個都麵露不忍。
犬山賀開始反思,難道我的教育真的有問題?
“我想你們一定很好奇,輝夜姬是怎麽誕生的吧。”
犬山賀嗬嗬一笑。
“無論怎麽看,人工智能技術相較於我們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水平,還是過於超前了一些。”
“你們以前也肯定想過吧。”
“就算結合煉金數和現代科學,想締造人工智能這等奇跡,還是太過誇張。”
“是吧。”
犬山賀歎氣。
“事實上,我們曾經也這樣想。”
“結合煉金學和科技,就能締造諾瑪,卡塞爾到底怎麽做到的?”
“別忘了,我們這裏也有卡塞爾分部,每年和卡塞爾都有交換生名額。”
“我們很清楚卡塞爾的技術水平,裝備部看上去是個很厲害的地方,他們也確實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偶爾也有靈光一現。”
“但隻要眼睛好的人都看得出,裝備部充其量隻是一個工匠部,一群喝高了的死宅鐵匠自娛自樂的地方。”
“他們拿不出什麽真正具有創造性的成果。”
“很明顯,諾瑪不可能是裝備部的造物。”
犬山賀聳聳肩,他幽默的說。
“畢竟卡塞爾的諾瑪不能爆炸,這可不符合裝備部的審美,你們說是吧,美麗的小姐們。”
犬山家主的幹女兒們笑得花枝亂顫,若是一個日本年輕人在場,甚至可以是女性,見到這一幕八成也會幸福的暈死過去吧。
櫻井小暮也禮貌性的微笑,看起來無懈可擊,你甚至辨認不出這笑是真是假,龍馬大人以前就靠這一手笑縱橫極樂館,傳統手藝了,屬於本能。
櫻還是麵無表情。
“所以,我們也很好奇,卡塞爾的諾瑪,到底是誰?”
犬山賀的笑斂去了,他淡淡的,用回憶的語氣。
“輝夜姬的誕生一度停滯,無論算力架構還是煉金矩陣,我們都已經調試到最佳,但就是少了最為關鍵的那一環。”
“我們無法讓機器像人那樣思考。”
“我們想了很多辦法,但技術的事,就那樣,不會就是不會,想破腦袋也沒用。”
“甚至有人想去冰窖竊取諾瑪的研究資料。”
犬山賀話鋒一轉,他說“直到”。
“直到我們重新翻閱陰陽術,找到舊紙堆裏禁忌的技術。”
犬山賀凝望梁柱裏的女孩。
他說。
“把巫女獻給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