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井啊。”

“是,大人。”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麽?”

“請吩咐。”

櫻井小暮好似又是那個猛鬼眾三號人物龍馬了,她的回答迅如風雷,相信無論源稚女提出何等要求,櫻井小暮也會不折不扣執行,哪怕吞一千根針入腹。

“就是。”

源稚女喘了口氣。

櫻井小暮屏息凝神。

“可以請你,不哭了麽?”

櫻井小暮一愣。

“大人?”

她下意識用上疑問語氣。

“不行嗎?”

“不是的。”

“當然可以。”

“隻要是大人您的意誌。”

“無論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請不要懷疑。”

櫻井小暮很小聲的吸著鼻子。

然後她的聲音就變了,帶上歡快的笑意。

在這兩人即將步入死亡的關頭,因為源稚女的命令。

不,這並不能算是命令,隻能說請求。

如果是風間琉璃的話,大概會用“女人,不許哭。”這樣的話來直接命令櫻井小暮吧。

但很可惜。

現在的我是源稚女,不是風間琉璃。

他這樣想著。

“聊聊吧,櫻井。”

源稚女說。

“榮幸之至!”

聽得出來,這句話裏櫻井小暮的笑是發自真心的。

“說起來,從剛才我就想問了。”

“你的傷不比我輕吧。”

源稚女笑了笑。

“畢竟我們都是直接反抗王將的人。”

“可是你現在……”

“大概是王將對我留手了吧。”

櫻井小暮說。

“因為我不是大人,血統也隻是普通的低賤的血統,如果用大人的標準對我行刑,我肯定撐不下來。”

“對啦,大人。”

櫻井小暮小女生似的歡喜。

“不知道您是否有興趣聽一聽,我以前的故事呢?”

源稚女當然聽得出櫻井小暮這句話中的期待心情。

於是他點頭。

“好。”

說這話的源稚女沒有聽到,黑暗中有某人低低的冷冷的笑。

不,那不是人,是鬼,極惡之鬼。

這是風間琉璃的笑。

他在笑這名為源稚女的家夥,懦弱無能,盲目無知。

而一想到源稚女竟與他擁有同一具皮囊,風間琉璃的笑就更冷了。

因為如果是風間琉璃的話,就不隻是從櫻井小暮的話裏單單聽出小女生的歡喜。

他還會聽出櫻井小暮深深埋藏的驚慌和悲傷。

你真的沒發現麽,廢物!

風間琉璃冷冷的。

那個女人啊。

她在轉移話題。

她在瞞著你什麽。

你就真的沒發現麽!

當然,這些話源稚女是聽不見的。

因為王將的梆子聲,風間琉璃和源稚女兩個人格切換。

他當然聽不到風間琉璃的嘲諷。

於是源稚女靜靜的坐著,靠著牆壁。

牆對麵是同樣姿勢的櫻井。

兩人的手穿過牆壁握在一起。

黑暗中每一分觸感都被無限放大。

他們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到過彼此存在。

“從我小時候開始吧。”

“會是很長的故事呢。”

櫻井小暮說。

“希望大人不會嫌我煩才是。”

“你說。”

“是!”

櫻井小暮笑起來。

這笑聲可真有感染力。

眼前仿佛都能出現櫻井小暮眯起眼一如月牙的臉。

於是源稚女也跟著揚起嘴角。

“我要開始咯。”

櫻井小暮很歡快的聲音。

緊緊相鄰的兩個房間。

他們背靠著背,一牆之隔。

溫度從相握的手掌傳來。

於是仿佛彼此就在身旁。

源稚女聽櫻井小暮講他過去的故事。

其實很普通的。

天底下的不幸大都類同,尤其是作為鬼的他們,不被理解,被排斥,要被最親近的人殺死。

無非這些。

源稚女是猛鬼眾的龍王,經手的成員資料數也數不清,類似故事太多了。

但不知為何,故事主角換成櫻井小暮,在源稚女聽來,卻截然不同。

源稚女忽然很想擁抱這個女孩。

雖然以前的他經常擁抱,甚至索吻。

但那是風間琉璃,是猛鬼眾龍王。

源稚女很想以自己的身份,擁抱櫻井小暮。

我們都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鬼啊。

所以更應該用彼此體溫取暖不是麽?

這個世界太冰冷了。

源稚女握住櫻井小暮的手逐漸收緊。

櫻井小暮似乎想把手抽走,但又怕動作太大驚擾到源稚女。

她的敘述停了。

打破寂靜的是源稚女。

“你有個弟弟是麽?”

“嗯,櫻井明。”

“很多年沒見過了吧。”

“是啊,印象裏還是一個不到膝蓋高的小鬼呢。”

“這麽多年了,搞不好已經長成男子漢了吧。”

“怎麽會。”

櫻井小暮認真的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她怎樣也沒辦法想象自家小蘿卜頭弟弟長成男子漢的樣子。

“那孩子不行的。”

“又天真又幼稚。”

“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長大吧。”

源稚女笑了下。

“大人,你笑什麽。”

櫻井小暮的語氣不自覺帶上幾分嗔怪。

難以想象她竟會以這種語氣對猛鬼眾龍王大人說話。

就好像此時此刻在這裏的不是龍王和龍馬,隻是一對普普通通的男孩女孩。

“沒什麽,沒什麽。”

源稚女應付起來竟也顯出幾分狼狽。

“可是大人你剛才明明就是笑了。”

“那個啊。”

源稚女長長歎氣。

他仿佛看到源稚生了。

“大概在做哥哥或者做姐姐的眼裏。”

“弟弟就是一輩子也長不大的小孩吧。”

“但不是的。”

源稚女搖頭。

“男孩子想要長成男子漢。”

“其實很快的。”

“嗯?”

櫻井小暮應聲,她知道此時的大人隻需要一個傾聽者。

源稚女繼續說。

“隻需要死一次就好啦。”

“男孩子死了。”

“在他的屍體裏,會長出真正的男子漢。”

“都是這樣的。”

“沒有刻骨銘心的痛,哪裏能有真正的成長呢?”

所以,大人也死過一次嗎?

這句話櫻井小暮放在心裏,說給自己聽,沒有訴諸於口。

“說起來,十一點快到了吧。”

“嗯,還有五分鍾。”

“櫻井,你跟路兄約定的,是這個點對吧。”

“路大人是這樣承諾的,他會在這之前趕到。”

“那就沒錯了。”

源稚女放鬆下來,更多的血自傷口流出,還有大量的汗,多到好似每個毛孔都在往外冒著,源源不斷。

源稚女劇烈而急促的喘氣。

櫻井小暮立刻緊張起來。

源稚女聽到櫻井小暮在慌張的呼喚自己。

“沒事的,沒事的。”

源稚女安慰的拍了拍櫻井小暮的手。

“都撐到現在了。”

“我還死不了。”

“如果是路兄的話,既然答應了會在十一點前趕到。”

“他就一定會來。”

“我們隻需要相信他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的。”

櫻井小暮又帶上哭腔了。

“我會好好的相信著路大人的!”

“所以,所以。”

“可以請大人您先不要說話了麽?”

“我們安安靜靜的等路大人來。”

“好不好?”

源稚女又拍了拍櫻井小暮的手。

“櫻井啊。”

“還記得我剛才怎麽跟你說的嗎?”

“不許哭。”

櫻井小暮似乎捂住嘴了,她嗯了聲,聽起來也悶悶的。

“是這樣的,櫻井。”

源稚女這時候說話的聲音,竟像是在商量。

“讓我再說說話吧。”

“如果不說話。”

“真的好想睡覺啊。”

“我知道的。”

“如果我睡著的話,大概啊,就醒不過來了。”

櫻井小暮點著頭,淚流不止。

“好,好。”

“大人,我們說話。”

“你想說什麽。”

“我都陪你。”

“真好啊。”

源稚女說話的聲音近乎於歎息了。

他一下一下撐著眼皮,努力維持清醒。

“說起來啊,櫻井。”

“還有幾分鍾。”

“三分鍾!”

“大人。”

“再堅持三分鍾就好了。”

“三分鍾啊。”

源稚女開了個玩笑。

“真是的,路兄那家夥,非得這麽守時做什麽。”

“早一點來不好麽?”

櫻井小暮也跟著笑。

“是啊,路大人可真是的。”

“等一下見麵了,您可一定得好好說他幾句才行。”

源稚女深深點著頭。

他快到極限了,意識已然處在彌留邊緣。

“大人,您剛才不是問我是不是喜歡您嗎?”

櫻井小暮停頓片刻。

大概也隻是一瞬。

“喜歡的。”

“我是喜歡著您的!”

“我們以後可以一起旅遊嗎?”

“去北海道。”

“去橫濱。”

“去雪國。”

“我想和大人一起去富士山。”

“可以嗎!”

源稚女輕輕嗯著。

櫻井小暮還在說。

說完日本,她說美國,說俄羅斯,說遠東。

還有撒哈拉和南極。

“你說啊,大人。”

“如果把北極熊帶到南極。”

“那麽它是不是就可以改名字叫南極熊啦。”

櫻井小暮雀躍的說著小女生似的天真的話。

源稚女扯了扯嘴角。

“大人……”

“大人!”

櫻井小暮感覺到源稚女的手從自己手上滑落。

像是秋天樹上飄落的葉。

泛黃的,失去生機。

櫻井小暮愣住了。

她的全世界好似都在崩塌。

櫻井小暮眼中的顏色也跟著灰敗下來。

還好,是在櫻井小暮的全世界崩潰之前。

巨大的撞擊聲傳來。

是櫻井小暮在電話裏聽過的聲音。

少年人的,橫衝直撞。

“在這裏麽?”

“風間琉璃。”

櫻井小暮全身一抖。

她回神了。

櫻井小暮瘋狂的看向四麵八方,茫然又急促。

終於她確定巨大撞擊聲的來源。

那個少年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我來了。”

“風間琉璃。”

“在這邊嗎?”

“在的!”

櫻井小暮嗓子喊得啞了。

她向著路明非的方向伸出手。

“在這裏!”

“我們在這裏!”

“路大人!”

“我們在這裏!”

“請快一點!”

巨大撞擊聲和少年的聲音都消失了。

隻剩下櫻井小暮自己的聲音還在回**。

回**在這空曠的世界。

櫻井小暮頹然放下手臂,她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所以,剛才那些,都是幻覺麽?

櫻井小暮一顆心不停往下沉去。

她還握著源稚女的手。

隻是這首好冰好硬,讓人害怕。

“轟!”

櫻井小暮驟然抬起頭,立起上半身。

這巨響聲,近在咫尺,就在門外。

路明非站在兩扇門前,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就是從這邊傳來。

那個女人,他記得,是叫櫻井小暮吧。

“路大人!”

櫻井小暮的聲音從左邊房間傳來。

路明非目光鎖定,找到了。

他就要動手。

“請先救一下龍王大人!”

“他在對麵!”

“在另一個房間!”

另一個房間,是右邊麽?

路明非不曾猶豫,他此行本就是為了帶走風間琉璃。

一推門,紋絲不動,路明非對此也早有預料,他點燃了黃金瞳,龍血武道激活血統,狂潮般力量在體內洶湧。

於是路明非再推門,這門毫無懸念的洞開。

路明非看向房中。

他瞳孔自動縮小,適應房中光線黯淡的環境,很快,房中景象映入眼中。

風間琉璃靠著牆壁,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路明非一皺眉,上前一步,手指搭在風間琉璃脖頸。

路明非鬆了口氣。

還有搏動,盡管很微弱,但這證明風間琉璃依然還活著。

確認過風間琉璃生死,路明非方才有功夫觀察風間琉璃此刻狀態,目光掃過風間琉璃暴露在外皮膚,傷口縱橫交錯,皮肉外翻,血還在流,看得路明非目光一寒。

“王將。”

路明非低聲呢喃。

“陸大人!”

“是您嗎?”

“路大人!”

路明非目光落在風間琉璃旁邊的洞上。

“是我。”

“櫻井小暮麽?”

“嗯!”

櫻井小暮大大鬆了口氣。

“太好了。”

“這個。”

櫻井小暮送過來一隻試管。

路明非拾起。

這試管曾開封過,裏麵**大約少了四分之一。

“請把這個給龍王大人服下。”

“這是什麽?”

“救龍王大人的藥。”

櫻井小暮急忙說。

“拜托了!”

“大人現在很危險。”

“請給大人服下。”

路明非起開試管密封軟塞,放在鼻前輕嗅,而後嚐了一滴,感覺到血脈在躁動。

是針對龍血的藥劑麽?

路明非了然,再不遲疑,捏開風間琉璃嘴巴,給他灌下。

“給大人服下了嗎?”

“這個聲音。”

“大人已經服下了是不是。”

櫻井小暮在牆壁對麵急促問著。

“他喝了。”

在聽到路明非這句話後,櫻井小暮終於放鬆下來。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