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我是櫻井小暮啊,大人。”

“請再堅持一下。”

“路君正在趕來,您很快就能得救了。”

風間琉璃艱難的顫動眼皮。

他蜷縮在牆角,鮮血不停的往外流,臉色因虛弱而顯得蒼白。

現在的他是路明非從未見過的樣子。

驕傲和不可一世都不見了。

風間琉璃無助的像個孩子。

所以,現在的他,應當是叫源稚女才對。

“櫻井。”

“你叫了路兄麽?”

“太好了,大人!”

可以單單從聲音就聽出櫻井小暮的歡喜。

“您一定要堅持住!”

“櫻井!”

源稚女厲聲。

這是他鼓足了氣力。

而後源稚女萎頓下來,狼狽的大口喘氣。

“你……你怎麽能……”

“你怎麽敢!”

“你……”

源稚女說不出完整的話。

“大人!”

櫻井小暮悲傷的說。

“請不要這樣。”

“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請您珍重自己的身體!”

源稚女虛弱的笑了笑。

“我知道了,櫻井。”

他這樣說。

於是隔壁的櫻井小暮笑起來。

如果是風間琉璃的話,大概會叫著“女人”,然後給與她懲罰吧。

源稚女這樣想著。

但很可惜,現在的我是源稚女,是那個崇拜著哥哥,一直站在哥哥影子裏的弱者。

不是極惡之鬼。

“櫻井啊。”

“在的大人!”

源稚女扯著嘴角笑了笑。

“你知道的吧,現在的我,不是你認識的龍王。”

“你的忠誠是對龍王的忠誠。”

“所以,為了這樣的我做到這種程度。”

“值得麽?”

“嗯!”

櫻井小暮回答幹脆利落。

“我效忠的是大人。”

“無論為大人做什麽,都值得。”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源稚女又扯著嘴角笑了。

“傻女人啊。”

這一句話源稚女的聲音很低很低,就算櫻井小暮是鬼,也聽不清。

更何況此刻兩人處在兩個房間,門牢牢上鎖,他們背靠著牆,想象著牆對麵的對方也是相同動作,心中莫名就有了些許慰藉。

源稚女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老鼠麽?

他無奈的笑。

真是的,這裏可是極樂館啊,怎麽可能會有老鼠。

說起來,為什麽我第一個想到的會是老鼠呢?

背靠著牆壁,仰著頭,源稚女出神的想。

哦,是了。

和哥哥生活的山村,那個總是酗酒的養父家裏,總有老鼠。

還是小孩的源稚女,很膽小,晚上一有動靜就會醒,抓著被子睜大眼睛,像是在和黑夜玩誰先眨眼誰就輸了的遊戲。

哥哥是很溫柔的人啊。

源稚女想。

每當自己醒了,哥哥也會醒來,應該是雙胞胎兄弟的心電感應什麽的,總之就是很好的事啦。

“稚女”,怎麽了?

他聽到黑暗中哥哥的聲音。

像是一個人在深夜的山裏迷了路,這邊是飄著鬼火的墳墓,那邊是狐狸在叫,於是你怕得蹲下來抱住自己,連哭也不敢哭得大聲。

然後就在你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他來啦。

是哥哥呢。

他一手拿著電筒,一手拿著木棍,喊著你名字,向你走來。

於是妖魔鬼怪都嚇跑啦。

你哭著撲進他懷裏,從此心安,滿足得就像是擁有了整個世界。

所謂兄弟啊,就是這樣的,哪怕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哪怕全世界也要與你為敵,哪怕每個人都要你死。

他也要你活。

這就是兄弟啊。

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為什麽你要殺死我呢?

哥哥。

淚水又盈滿眼眶了。

我真沒用啊。

源稚女這樣想著。

眼前一陣陣發黑。

失血太多了,而且現在的他不是極惡之鬼,沒有皇血的體魄和血統。

原來,離開王將,失去皇血,源稚女的我,就什麽也不是了啊。

“雪駄,叮叮當當,魚架”

“六條,七條走過後”

“過了八條就是東道寺”

源稚女輕輕哼唱。

多年前的傍晚,晚霞特別好看,哥哥在山中,教他唱這首關於東京的兒歌。

歌裏麵都是東京的地名。

那時候啊,源稚生就指著東京的方向,意氣風發的給他說。

說關於未來的一切。

未來是什麽樣的呢?

哥哥是很厲害的人,他想要擁有上等人的生活,想要坐在東京最高的地方和源稚女共進晚餐。

這時候源稚女就會笑著小聲糾正。

“不是的。”

“到時候哥哥就會有自己的女孩了吧。”

“哥哥要和自己心愛的女孩共進晚餐。”

然後源稚女在心裏說。

我就在角落遠遠看著哥哥就好啦。

因為在源稚女的心裏,閃閃發光的哥哥肯定會有大把女孩喜歡,自己就不一樣啦,是不會有女孩喜歡上平凡的他的。

其實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源稚女也不是沒有女孩子喜歡就會失落的性格,但是啊,想到哥哥以後有心愛的女孩,多多少少,源稚女還是有些寂寞的吧。

有些寂寞的源稚女低下頭,卻聽到哥哥這樣說。

“不可能!”

“我一定會帶著稚女去東京最高的地方!”

“要說為什麽的話……”

那時源稚生眺望遠方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夕陽也沉入源稚生漆黑的眼中。

於是源稚生雙眼燃起灼熱的火。

“我們是兄弟啊。”

源稚女像是被什麽擊中了。

一直到多年之後的今天,每每想起,情緒仍會在心中洶湧不停。

我們是兄弟啊。

是啊,哥哥。

我們是兄弟啊。

你當時說的是這樣坦然這樣堅定。

可是這樣坦然這樣堅定的你。

為什麽要殺了我呢?

我們是兄弟啊。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源稚女坐著,明明隻是兒歌的丸竹夷,竟也能哼得這般悲傷。

窸窸窣窣的聲音更響了。

源稚女虛弱的笑。

果然是因為快死了嗎?

想個事情都不連貫,東一塊西一塊的,容易走神。

說起來,剛才是想到哪裏來著。

哦,對了,是晚上被老鼠吵醒。

老鼠真可怕啊。

源稚女很小的時候聽人講過老鼠會把熟睡小孩的臉咬掉的故事,從那之後就對老鼠這種動物有了心理陰影,晚上一有動靜就會醒,生怕是老鼠過來咬他的臉。

還好有哥哥在。

源稚女露出安心的神色。

現在的他是源稚女,不是風間琉璃,想起源稚生的話,多多少少還有些不能理解,但更多的,源稚女心中還是對哥哥的依戀。

你看,都到現在了,生命最後時刻,即將死了,源稚女想起來的,都是哥哥的好。

就像是很多年前,源稚女大晚上的驚醒,源稚生也會跟著醒,然後給他講奧特曼拯救世界的故事,講多年以後兩兄弟在東京打拚的未來。

被窩裏豎著手電筒,暖黃的光照著兩兄弟的臉,他們看著彼此,那時候為了不吵醒酗酒的養父,他們必須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以至於吹出的氣噴到彼此臉上,源稚生就像是故事裏的豪俠那樣許諾,他說等著吧稚女,以後我有錢了,一定帶你住上大房子,那樣的話,我們晚上想怎麽睡覺就怎麽睡覺,想怎麽聊天就怎麽聊天,再也不必看人臉色。

說這話時的源稚生眼神堅定臉龐堅毅,有著某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雙手托腮的源稚女仰望哥哥的臉,小小的他深信,哥哥一定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了。

但這個世上最不可信的話啊,就是“等”。

當多年以後兩兄弟曾經暢享過無數次的未來真的到來,他們也真的分別站在了東京最高的地方,日本兩大混血種組織以兩兄弟的意誌馬首是瞻,再也沒有酗酒的養父對他們大吼大叫,他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們可以在深夜狂歡,在酒吧包場然後一個人把酒喝光,或者一盤一盤的看奧特曼碟片,他們可以飆車,從東京這一頭到另一頭,發動機的轟鳴連地麵也跟著震動,或者揮刀和人廝殺,他們可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但隻有自己。

他們一個人。

哪怕身邊有下屬,有秘書,有家臣。

但沒有兄弟。

沒有兄弟的他們,就是一個人。

所以,多寂寞啊。

哥哥。

源稚女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我要死了呢,哥哥。

不能死在你手裏。

真令人遺憾啊。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

所以,其實是幻聽麽?

忽然,咚的一聲響。

這是……有風在吹。

有什麽觸到源稚女衣服,隨後是櫻井小暮的聲音。

透著小女孩似的歡喜。

“是你麽,大人!”

源稚女低頭,他看到一隻手。

源稚女找了找,在牆上發現一個洞。

手從對麵穿來。

什麽啊,原來不是老鼠。

源稚女恍然。

不知道櫻井小暮用了什麽辦法,在牆上開了一個洞,剛才窸窸窣窣的動靜,就是因此。

“櫻井?”

“是!”

櫻井小暮幾乎要喜極而泣啦。

“剛才您不說話,真是,太可怕了。”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源稚女這才意識到,之前的他一直在想象和回憶,以至於忽略了櫻井小暮。

這女人一直在呼喚自己,卻沒有得到回應,大概是快嚇死了吧,以為我已經死了什麽的。

說起來,原來除了哥哥,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在意我的生死啊?

櫻井小暮的手小心翼翼摸索,她似乎在找什麽,但不敢有過大動作,大概是害怕被源稚女嗬斥吧。

“櫻井。”

“是!”

櫻井小暮的手一動不動。

源稚女笑了笑。

“你喜歡我麽?”

世界安靜了。

櫻井小暮一聲不吭。

隻有手還在小幅顫抖,證明著櫻井小暮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大……大人。”

“您在說什麽……”

櫻井小暮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她明明是猛鬼眾的龍馬啊。

王將龍王之下最大的角色。

一言可以決定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死。

可是這樣的她,這樣的櫻井小暮,現在怎麽……臉好燙。

像一個國中小女生一樣。

“是這樣啊。”

櫻井小暮聽到龍王大人的歎氣。

新忽然疼了一下。

櫻井小暮慌忙的想說什麽。

她想要坦白自己的內心。

她想要傾訴自己心裏的想法。

她有好多好多的心裏話要講給源稚女聽。

大人啊,你知道麽?

我多喜歡你。

甘願為你而死。

千萬死也是。

但是,在此之前。

櫻井小暮的手被抓住了。

她全身過電似的顫抖。

這是……這是……這是……

這是誰?

那個答案就在心頭縈繞。

但太美好以至於櫻井小暮不敢相信。

“櫻井。”

是大人的聲音。

他好像在笑。

“是我。”

右手被大人握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櫻井小暮用左手捂住嘴巴,肩膀顫抖。

牆壁另一邊。

源稚女把手放在櫻井小暮的手上。

明明他一個將死之人,手也沒力氣,隻是這樣輕輕放著,便牢牢握住了櫻井小暮。

源稚女揚起嘴角,他想啊,哥哥,原來也會有女孩子喜歡我。

“對不起。”

“對不起,大人。”

櫻井小暮顫抖著道歉。

“我不該給路君打電話的。”

“違背了您的意誌。”

“是我該死。”

源稚女輕輕撫過她的手。

“沒關係。”

“櫻井啊。”

“其實,你做的不錯。”

“如果我們真的還有一線生機的話,我所能想到的,這一線生機隻可能是路兄。”

“相信他吧。”

“嗯!”

櫻井小暮用力點頭。

盡管這一幕置身隔壁房間的源稚女無法看到。

說起來,真的怪不了櫻井小暮吧。

誰能想到好端端的王將忽然就發瘋了呢。

對他下手。

用梆子聲切換源稚女和風間琉璃,現在的他大量失血,又沒有皇血體質,死亡倒計時已在耳畔滴答滴答,響個不停。

源稚女好冷。

他蜷縮起來,抱住自己。

源稚女知道,這是大量失血的症狀。

哥哥,我真的……快死了啊。

黑暗中源稚女笑起來。

“大人!”

櫻井小暮反過來握住源稚女的手。

櫻井小暮在恐懼。

“堅持住啊大人。”

“路君他,路君他很快就要到了。”

“我知道。”

源稚女說。

“我還有未完的事,得去做。”

“我不會死。”

真是難得,此刻源稚女還有閑心在想,並非極惡之鬼的我,居然還能說出這樣漂亮的話。

“就是這樣!”

櫻井小暮在笑著哭,她給源稚女打氣,說著一些加油啊堅持住啊什麽的話。

真是愚蠢的女人,你以為這是少年熱血漫的劇情麽,靠著大吼大叫就能提升招式威力什麽的。

源稚女想。

他就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