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畏懼的,並非大人。”

隊長深深看一眼路明非。

“而是你們,外來者。”

路明非點點頭,沒有影響,隊長冷哼一聲。

“路兄。”

風間琉璃麵帶微笑,和煦如春風。

隊長恭敬點頭。

“這混蛋剛才在和你說什麽?”

路明非一言難盡的看他一眼。

我這個賢弟是怎麽做到的,麵不改色罵人,聽不懂的還以為你在說好話。

“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啊。”

幾個護衛隊的劍侍一族低聲交談。

有人時不時向路明非投來目光。

“嗬,這些外來者根本就沒辦法和大人比。”

“就是就是。”

路明非:……

“路兄,你看這些白癡看我的眼神,好像我還真是什麽大人物呢。”

風間琉璃笑得眯起眼,像是鄰家乖巧的大男孩。

“白癡就是白癡,看起來真是傻透了。”

路明非也是才發現,原來風間琉璃這家夥的性格這麽惡劣。

說起來這家夥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劍侍一族聽不懂,就一個勁說。

路明非把外來者的事情和酒德麻衣兩人簡單說了說。

“劍侍一族這麽排斥外來者……”

風間琉璃說。

“這幾十年裏,發生過什麽嗎?”

“為什麽是幾十年?”

酒德麻衣迅速抓住重點。

“龍王大人,你是不是還知道什麽?”

“這種簡單的事還需要說嗎?”

風間琉璃向酒德麻衣投去驚奇的目光,好似在看珍稀動物。

“劍侍一族在幾十年內開始人祭,還有他們對外來者的態度,稍微聯想一下不就知道了。”

這邊風間琉璃和酒德麻衣日常鬥嘴,那邊路明非找上隊長詢問。

“為什麽排斥外來者!”

好似聽到天方夜譚般,隊長冷笑一聲。

他剛要開口,又想起什麽,深深看一眼路明非。

“不要急,外來者。”

“長老就在前麵。”

“他在等你們。”

長老……

掌握劍侍一族最大權利的人。

原來此行的目標,是去見他。

……

“大人!”

隊長恭聲。

“人到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慢悠悠響起。

“讓他們進來吧。”

“是。”

石屋很黑,隻點上一盞油燈,幽幽燃燒。

路明非目光掃過屋內。

令人驚訝的是,石屋陳設很是簡陋,隻在角落放了一張床,其餘地方空空如也。

簡陋到了這種程度,很難叫人相信,這竟然是掌握劍侍一族盡數權利的長老居所。

**盤踞著一團黑影,許久都不曾動彈,靜心聽,能聽到微弱的喘息,這才叫人意識到,原來那團黑影,也是活物。

沒料錯的話,這就是劍侍一族的長老。

路明非三人目光紛紛匯聚在他身上。

“聽說,諸位把我們的祭品,帶回來了。”

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一如屋內油燈,一陣風來,便可熄滅。

路明非三人神色一動。

長老說的,竟是和外界一樣的語言。

風間琉璃和酒德麻衣也可聽懂。

路明非沉默,他感覺到身後的劍侍蓮抖了下,是在害怕麽?

長老猛地一陣劇烈咳嗽。

聲音嘶啞,有些駭人。

路明非心中浮現一個念頭。

這人活不了多久了。

咳嗽聲止,劇烈喘息過後。

長老的聲音幽幽響起。

“阿蓮,阿蓮。”

“你在哪裏……”

“阿蓮,阿蓮。”

路明非驚訝低頭,隨著長老的呼喚,劍侍蓮竟從路明非身後走出。

迷魂麽?

不對,我沒有在這聲音裏聽出異常。

而且……

路明非注視劍侍蓮雙眸,清明如舊,並沒有被迷惑的跡象。

所以,這是……

劍侍蓮向長老走了兩步,停住,彳亍良久,用古語喚了聲。

“奶奶。”

風間琉璃兩人聽不懂古語,隻能把目光投向路明非。

他們看到路明非臉上的驚訝,紛紛皺眉。

“乖孩子。”

長老換用古語。

“阿蓮,阿蓮。”

“來奶奶這兒……”

劍侍蓮抿著嘴,不安的攪動一腳,最後還是亦步亦趨走向前去。

“小心。”

路明非按住她肩膀。

低低的歎息在石屋內響起。

“孩子,放心。”

“阿蓮是我的孫女。”

“我不會傷害她的。”

劍侍蓮抬頭,看向路明非,目光誠懇。

“去吧。”

路明非揉了揉劍侍蓮腦袋。

“阿蓮,阿蓮。”

**的黑影動了,伸出一雙枯樹枝似的手,緊緊摟住劍侍蓮。

長老嗚嗚的哭起來,她的悲傷是這麽深刻,叫人感同身受。

劍侍蓮也抹起了眼淚。

路明非把長老和劍侍蓮的關係低聲說給酒德麻衣兩人聽。

他們都覺察·出這裏麵的問題。

既然是長老的孫女,怎麽還要充作祭品?

“幾位。”

祖孫倆爆頭哭了一陣,長老對劍侍蓮說了幾句悄悄話,劍侍蓮就乖巧的站到一邊去了。

長老對路明非幾人說。

“聽說皇血也來了。”

“是哪位大人啊。”

長老這話不用路明非翻譯,他們都能聽懂。

隻是……

皇血?

路明非幾個麵麵相覷。

先是酒德麻衣和風間琉璃一起看向路明非。

皇血什麽的,聽上去就是很高等的血統,說道高等血統的話,果然他們還是在第一時間想起了路明非,這位可是卡塞爾的S級,應該就是三人裏血統最高的一個。

但是……皇血?

皇……

風間琉璃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其實也不必多想什麽皇血,隻是從長老這話的意思,以及隊長等人的態度,就能看出。

長老說的皇血,指的就是……

路明非和酒德麻衣齊齊看向風間琉璃。

“老人家。”

風間琉璃說。

“你是在……找我麽?”

長老一陣劇烈咳嗽。

“來,阿蓮,阿蓮。”

“把這個,交給大人。”

劍侍蓮拖著一枚勾玉,站在風間琉璃麵前。

勾玉內有一個圖案。

“這是……”

路明非問。

“龍膽。”

酒德麻衣深深的看一眼風間琉璃。

“蛇岐八家內三家,源家的家輝。”

風間琉璃好似沒聽到。

他的目光牢牢的被這枚勾玉吸引。

風間琉璃一笑。

“原來如此。”

他舉起佩刀,在握持處,有著同樣的一枚龍膽圖案。

“你們是從這個,判斷出來的吧。”

“那位隊長先生,眼神真好。”風間琉璃佩刀上的龍膽,更為潦草,更為抽象,隻是寥寥幾筆,常人看去,很難將之與源家家輝聯係到一起。

何況還有風間琉璃的身份在,猛鬼眾的龍王,先入為主的印象下,誰會相信猛鬼眾的首領,其真實身份竟會是蛇岐八家的隱皇。

“源家的話,我記得當代傳人,隻有一個,是蛇岐八家的少家主。”

酒德麻衣低聲與路明非說。

“也不知道這位龍王大人,是怎麽回事。”

風間琉璃露出饒有興趣的笑。

他把玩著勾玉。

“老人家,隻靠一把刀,就認為我是你們口中的大人。”

“會不會太武斷了些。”

長老劇烈咳嗽,**的那團黑影瘋狂顫抖,看得人觸目驚心。

“血……滴血……”

“大人滴一滴血上去,自然可見分曉。”

風間琉璃點頭,他也不含糊,抽出太刀在掌心一抹,紅瑪瑙似的鮮血,過許久才擠出。

風間琉璃的血與眾不同,竟沉重的不似**,宛如水銀般,滴溜溜轉著,落在勾玉上。

表麵看去分明光滑如鏡沒有絲毫孔竅的勾玉,在接觸到風間琉璃的血後,竟是如海綿般,盡數吸收了去。

不,真正在吸收的,並非勾玉,而是勾玉內的那枚龍膽圖案。

片刻光景,勾玉恢複如初,晶瑩剔透,唯一發生變化的,隻有其內染紅的龍膽。

風間琉璃饒有興趣的望著這一切。

“阿蓮,幫大人上藥。”

長老似乎早知道結果,並不驚訝於龍膽染紅。

劍侍蓮托著傷藥過來。

風間琉璃莞爾一笑。

“不用。”

他亮出白玉似的手掌。

“你看,已經沒事了。”

劍侍蓮驚訝的睜大眼。

果然,在風間琉璃的手掌上,哪裏還能找到絲毫傷痕,劍侍蓮不相信的仔細辨認,這才發現了一條痕跡,膚色與旁邊不同。

“不愧是……皇血……”

長老艱難的感慨完,便又開始劇烈咳嗽。

劍侍蓮慌忙的跑到床邊,幫長老拍起背。

長老咳嗽聲越來越劇烈,很是讓人捏把汗,擔心她會不會就這樣咳著咳著,就死了。

“既……既然皇血大人來了。”

“想必我族的宿命,也應該,到此為止了。”

“阿蓮!阿蓮!”

長老鼓足氣力。

“扶奶奶起來!”

劍侍蓮攙扶著長老下床。

她終於從黑暗走入油燈照亮的光明。

路明非幾人都是一怔。

堅硬如同鋼鐵的鱗片,渾濁的黃金瞳,還有那畸變的頭顱。

無論怎麽看,眼前的這個長老,都是死侍。

“不要怕,孩子們。”

長老喘息著。

“老身並非妖鬼。”

她用枯瘦的利爪捂住口鼻。

饒是以路明非三人的見識,也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

他們從沒見過這麽瘦弱的死侍,火柴人似的,就好像是隻要風稍微大一點,就能把她吹倒。

他們也從沒見過還能保持人類邏輯思維的死侍,不曾被殺戮欲望給徹底吞噬。

“老身隻是……隻是……”

“隻是詛咒罷了。”

長老跪在風間琉璃麵前。

額頭重重磕地。

“大人!”

……

路明非撕扯著烤肉。

他進食極有效率,三下兩下就是一大塊烤肉下肚,與他相比,風間琉璃就太過文雅,像個翩翩貴公子。

“不愧是路兄,真是豪爽。”

風間琉璃感慨。

酒德麻衣差點沒忍住把手裏的餐刀當暗器給射出去。

猛鬼眾的龍王,還是蛇岐八家的隱皇,你就不能要點臉嗎!

風間琉璃對酒德麻衣乖巧一笑。

風間琉璃好似是沒脾氣的,無論酒德麻衣怎麽刁難,從不見他生氣或者動怒。

“說起來……”

“那位長老的話,路兄你怎麽看?”

風間琉璃問路明非。

劍侍一族世代守護天叢雲劍,至今已過千年,而那位長老居然在看到他們的第一時間,拜托風間琉璃帶走他們世代守護的神體。

太奇怪了。

“長老也說了,他們守護天叢雲劍,是為了等待隱皇前來取走。”

路明非開口。

“隻是,這所謂的詛咒……”

幾十年前,劍侍一族來了一個外人

他似乎是做了什麽,觸怒了神體。

從那以後,來自神體的詛咒,降臨在劍侍一族身上。

這詛咒和年齡和性別和身體素質,和這一切都沒關係。

無論是誰,隻要是劍侍一族的人,都有可能在某次安眠後醒來,愕然發現體表多了一塊鱗片,或者指甲變成利爪。

這種變化不同於死侍化。

死侍化是幾塊的,幾小時,甚至幾分鍾,一個混血種就可能徹底墮落為死侍。

但詛咒不是。

詛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劍侍一族的人隻能眼睜睜看著恐怖的變化,一點一點在自己身上上演。

除了眼睜睜看著,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誰能受得了每天醒來,自己身上就多出一些畸變。

這是對心靈的強烈折磨。

詛咒不同於死侍化的一點還在於,變化隻發生在身體,劍侍族人的心,還是人類的心,並未被殺戮欲望支配。

一直到整個人都畸變成死侍,詛咒還不停止,接下來是肌肉萎縮,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天天虛弱下來,最後,腐爛。

這就是降臨在劍侍一族身上的詛咒。

最開始劍侍一族每天都有族人被詛咒。

且數量還在隨著時間推移相應上升。

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整個劍侍一族都會滅絕。

也不知是誰提出的辦法,活人祭祀。

劍侍一族族人很是反對,用活人祭祀什麽的,太邪惡了。

這是對神體的褻瀆。

但是在第一次暗地裏的活祭成功後,看到驟然停止的詛咒,再也沒有新的受詛咒的人出現,原先被詛咒的人也中斷了畸變過程。

聲討活祭的族人,閉口不言。

活祭的習俗漸漸確定下來。

一旦發現天叢雲劍的詛咒再次降臨,他們便會選出一個童男童女,用他們的生命,平息天叢雲劍的怒火。

這一次的祭品,正是劍侍蓮。

“帶走天叢雲劍的話……”

“這一次全看你了啊,英雄的皇血大人。”

酒德麻衣揶揄得看向風間琉璃。

風間琉璃眯著眼笑。

“英雄什麽的,我可做不來。”

他對路明非敬酒。

“我看啊,這活最後還得落在,路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