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太和大山看著遍地狼藉的戰場,海妖的屍體還在冒著滋滋滋的油脂燃燒,暗紅色的牆壁有鐵水往下掉。
這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場景。
難以想象是出自一個人類少女的手筆。
不,不對,小辣椒的話,可算不上是什麽人類少女。
她體內流淌的血,有多少屬於人類,多少屬於龍類,尚是兩說。
就從小辣椒可以製造出如此恐怖殺傷力的言靈來看,她的血統,就遠比健太和大山來得高。
哪怕是船長和大副和她比起來,也不好說是孰高孰低。
劫後餘生的健太和大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小辣椒最後的行為一遍遍在他們眼前閃回。
差一點,就差一點,小辣椒就要對他們動手了。
連恐怖的海妖都無法抵擋的青銅與火一係言靈,用在他們身上,後果可想而知。
健太和大山兩個人可以抵擋麽?
大概率是不行的。
搞不好到時候,他們好不容易從海妖手裏幸存了下來,最後卻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健太眼中閃過一抹陰霾。
想起船長和大副曾經說過的話。
他們這些日本的混血種,作為神裔,固然擁有比之世界其他地方的同類更為強大的力量,但在與此同時,他們墮落的風險也要更加高。
墮落之後,他們便會淪為一種叫做鬼的悲哀存在,活下去的意義隻剩下了殺戮,無論對象是什麽,敵人也好,自己人也罷,甚至是血脈至親,隻要能滿足他們的殺戮欲望,都會成為鬼的目標。
小辣椒難分敵我,差點向同伴的健太和大山施展言靈,從這一點表現來看,她似乎有著墮落為鬼的可能性。
而且還相當大。
大副曾經嚴肅的告誡他們。
一旦墮落為鬼,這個家夥就和以前的自己完全割裂,你可以將之是作為獨立的兩個個體。
既然如此,麵對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你手中的刀就絕對不應該有絲毫的遲疑。
鬼都應該被殺死。
這是大副再三提醒他們的事。
健太的拳頭握緊又鬆開。
最後還是垂了下來。
就這樣吧。
再怎麽說小辣椒都是他們的同伴,從小在一個漁村長大,如今更是在同一艘船上。
再者說了,小辣椒也隻是有可能墮落為鬼,又不是百分百一定會,健太不會因為有可能發生的事就采取行動。
在心中做出決定,便是一塊大石落地,健太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躺在地上望著空了個大洞的天花板,傻兮兮的笑起來。
還有大山,他也是,兩個人一起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劫後餘生的歡喜感充斥兩人心田。
要人性命的海妖都被小辣椒給解決了。
不管以後怎麽樣,總之今晚他們算是熬過去了。
真好……
“說起來,大山。”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健太枕著雙臂,用閑聊的口吻。
“你看啊,我們好不容易活下來,總得認真慶祝慶祝吧。”
“待會見到船長他們,我們就提議,開一場聚會怎麽樣!”
“到時候一定要讓路明非給我們做一大桌好吃的。”
說道吃的話題,大山的肚子就咕嚕嚕的響起來。
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
“餓了?”
“還好吧。”
“嘿嘿,什麽還好,你肚子可不是這麽說的。”
健太賊笑著。
“你聽,你聽,還在叫呢。”
“嘖嘖,大山你到底有多餓啊。”
“這叫聲怎麽還越來越響了?”
健太調侃著大山。
安靜了會。
隻聽到大山疑惑的聲音。
“你再說什麽?”
“什麽在叫?”
“我肚子沒叫啊?”
“我說啊,大山,咱們都是男人,餓了就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健太摸了摸肚子。
“我肚子沒叫,如果不是你,這裏還能有誰?”
話一出口,健太自己都愣了下。
他和大山麵麵相覷,瞬間回過神來,兩個人幾乎是同時,一起轉頭,看向小辣椒。
健太和大山屏息凝神,呼吸都不敢大聲,剛才小辣椒昏迷前的樣子太嚇人了,他們誰都不敢確定這丫頭醒來後,到底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小辣椒,還是別的什麽家夥。
萬一,如果有個萬一,醒來的是別的什麽玩意,那麽他們的下場……
健太和大山額頭滲出冷汗。
還好,該說是萬幸麽,在健太兩人聚精會神之下,終於確定,發出聲音的來源,並非小辣椒。
可不等他們鬆口氣,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麵前。
既然不是小辣椒,那麽這聲音是來自於……
健太和大山緩緩抬頭。
那是在他們的頭頂。
一雙雙黃金瞳密密麻麻的亮在那裏。
粗暴的惡意幾乎從它們的雙眸溢出。
這是海妖們對於殺戮的渴望。
健太和大山的喉嚨不由自主的上下聳動。
他們感覺到一陣口幹舌燥。
“開……開玩笑的吧!”
“怎麽會這麽多!”
他們兩個打光了子彈一頭海妖也沒有殺死。
小辣椒血統覺醒,使用青銅與火的強大言靈,造成恐怖的傷害,好不容易也才殺死了將近十頭海妖。
而這裏呢?
都用不著仔細數,而且就算想仔細數也數不過來,他們頭頂的海妖太多了,真的太多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森林裏的蜂巢,從中飛出黑雲也似的蜜蜂,叫人頭皮發麻。
他們也終於知道之前的響聲是怎麽回事。
不是大山的肚子響,也不是小辣椒醒了。
而是太多的海妖齊齊向他們爬來。
健太手忙腳亂的去摸他的太刀。
一不小心碰到滾燙的刀身,立刻縮回手。
他趴在地上,倉惶的去抓刀把。
隻是顫抖的手無論如何都不能將之握緊。
健太麵容凶狠,他狠狠咬了一口手腕,劇痛讓他短暫取得了身體的主導權。
這一下,總算是握緊了武器。
他再次抬頭。
再一次麵對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的海妖。
眼中唯一的神情,隻有絕望。
就算小辣椒醒著,就算她還能使用言靈,但麵對數量遠超之前的海妖,她最後所能起到的作用恐怕也很有限吧。
健太絕望的想。
沒辦法了,是真的沒辦法了。
混血種的血統再怎麽高,也是混血種,終究是存在極限的。
一口氣殺死這麽多的海妖什麽的,如果真的能做到的話,這個人也不會是混血種了,而應該是真正的神。所以說,隻能死在這裏了嗎?
該死!
眼淚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該死該死該死!
健太凶狠的用手臂擦拭眼淚。
如同一頭窮途末路的野獸。
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海妖!
還有……
我為什麽會哭!
難看死了,難看死了,真的難看死了!
健太把眼眶都給擦紅了。
奇怪的是,這眼淚非但沒有減少,反倒是越來越多。
真是……該死啊!
“健太小友。”
這個溫和的聲音是……
他擦拭淚水的動作頓住了。
但……不會吧!
錯覺麽?
是錯覺麽?
想歸這麽想,但健太心底深處還有著一抹不切實際的僥幸。
萬一真的不是自己在幻想,這就是他……就是路明非呢?
當然,僥幸就是僥幸,隻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先不說路明非還有沒有活著的問題,就一點,路明非可是沒有龍血的普通人,這是岩田大叔再三確認過的。
而這裏是什麽地方?
周圍都是海妖,危險無處不在,路明非一個沒有龍血的普通人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心裏麵有這樣那樣的想法,但到了最後,健太還是放下手臂,抬起頭。
他看到是岩田大叔的臉。
健太下意識鬆了口氣。
如果是岩田大叔的話,就能理解了。
他出現在這裏可比路明非出現在這裏靠譜多了。
盡管健太心中或多或少還有少許的失望就是了。
果然,僥幸就是僥幸,當不成真。
這麽想著的健太,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是了。
是這裏。
岩田大叔他……怎麽眼睛是閉著的?
“大叔暈過去了,健太小友。”
是剛才那個溫和的聲音。
近在咫尺,就在旁邊。
這一回健太絕對不會聽錯。
是路明非。
就是路明非!
果然,稍微偏頭,他就看到了,那個扛著岩田大叔的少年,正對自己溫和笑著。
“還好。”
路明非說。
“·總算是趕上了。”
這話聽得健太一頭霧水。
什麽叫還好,什麽叫終於趕上了。
你這都趕上了什麽?
其實這些問題的答案很簡單,稍微轉轉腦子就能想通,隻是想通是一回事,願不願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兩位,還能動吧。”
“幫我扶一下。”
健太和大山還沒搞清楚事情怎麽回事呢,懷裏就多了個人,低頭一看,正是昏迷的船長和大副。
健太和大山麵色一沉。
不好!
桑尼號上戰鬥力最強的兩個人都暈了,頭頂還有這麽多的·海妖,他們該……
等等。
健太終於反應過來。
難怪他從剛才開始就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是海妖啊。
這些怪物怎麽這麽安靜了?
他們不應該見到自己這些活人就興奮的衝下來要撕開他們的喉嚨麽?
自己都想了這麽多的事,甚至還有一個路明非扛著船長和大副大搖大擺的走過來,過去這麽久,海妖們怎麽還按兵不動?
怎麽,改吃素了?
健太苦中作樂的想。
當然,這什麽吃素也隻是他玩笑的想法,海妖們大概有某種健太所不知道的習性,類似於貓戲老鼠那樣,把獵物逼到絕境的獵手,沒有立刻將他們殺死,而是以著玩樂的心態,欣賞著獵物們臨死前的種種狼狽,並以此取樂。
被當成取樂的工具了麽?
健太緊緊握著拳頭。
無力感以及所帶來的的屈辱,如同火焰噬咬著他的心髒。
真叫人不甘心啊。
“稍後動靜會大些。”
“你們退後幾步。”
路明非一邊走向前,一邊對健太兩人說。
他們茫然的眨眨眼。
還沒搞懂路明非這話的意思,隻是下意識跟著他說的去做了。
健太和大山退後兩步。
緊接著,他們就看到了。
路明非走到這個房間的中央。
他抬起頭,看向密密麻麻的海妖們。
“難怪哪裏都找不到你們,原來是躲這裏來了。”
“其實跳海不好麽?”
“算了,看你們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路明非緩緩下蹲,明明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在他施展,竟給人以無與倫比的力量感。
健太和大山震撼的張開嘴。
隨著路明非的下蹲,安全屋鋼鐵的地麵竟是擴散出條條裂紋。
健太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這一幕。
不是說路明非沒有龍血麽?
不是說路明非隻是普通人麽?
健太低頭看了看昏迷的岩田大叔。
抿了抿幹澀的嘴唇。
“那個啊,船長。”
“醒一醒,醒一醒。”
“這就是您說的普通人?”
“我覺得您可能對普通人這個詞有些誤解啊。”
他們心裏的震撼已經足夠多了。
但接下來的這一幕證明,還是早了。
下蹲之後是什麽?
這是哪怕學前班孩子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下蹲之後,當然是起身了。
路明非也沒有例外。
隻是他的起身,稍微有點高。
健太和大山的目光跟著路明非,向上,向上,繼續向上。
他們的嘴巴也在這一過程中慢慢張大。
“開……開玩笑的吧!”
這是健太第二次發出這樣的感慨。
之前是因為海妖太多了。
而現在……
是因為路明非。
被岩田大叔判定沒有龍血隻是一個普通人的路明非,一跳就超過了三層樓的高度。
然後一頭紮入了海妖群裏。
要是別人這麽做,肯定會被看成是送死。
但做出這件事的是路明非,就不一樣了。
這是相當奇怪的一幕。
明明場麵上劣勢的是路明非。
但他一頭紮入海妖裏,偏就給人一種虎入羊群的感覺。
這邊抓住一頭海妖的尾巴,當流星錘來使,掄圓了掃飛一圈怪物。
那邊用力踏下,將海妖們給當台階。
都是令健太他們束手無策的怪物,也是逼得船長和大副九死一生甚至拚命的怪物。
但是在路明非手中,怎麽就換了一種畫風。
甚至於,有那麽一瞬。
健太和大山都產生了一種錯覺。
他們覺得,海妖真是可憐。
然後健太兩人立刻用力的甩頭。
想什麽呢想什麽呢。
什麽叫海妖可憐!
如果海妖都可憐,那麽被它們逼得命懸一線的自己又算是什麽?
說到底,不是海妖可憐,而是那個家夥,路明非,太可怕了。
這是個可怕的男人啊。
健太震撼的想。
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因為害的路明非身死的事情耿耿於懷,自責不已。
如今想來,當時的自己,到底都在自責一些什麽啊。
這樣的路明非,還死?
恐怕桑尼號的人死完了路明非也不會有事吧。
健太苦笑著搖頭。
他覺得在擔心路明非安危的自己,可真是……
笑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