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春蘭也從上房撲出來，趴在地上，摟住張衛東大哭。
張勝利跟著出來，也是淚目。
張學文強忍著，淚水卻不爭氣地奔湧而出。
張永泰站在門道裏，背過身去老淚縱橫。
這半年，他內心背負的壓力，絲毫不亞於張衛東。
良久，張衛東才用袖子擦去淚水，站起身來，看著王桃香笑道：“媽，我都好的呢！”
他看到，母親鬢間又多了幾縷白發。
“好的呢就好...”
王桃香也用衣襟擦去淚水，吸著鼻子端詳著張衛東，笑道：“你長大了，真的成大人了...”
張永泰走進院子說道：“行了，老三，先開車把英子送過去吧。”
“英子在車上？”
王桃香一愣。
大家馬上明白，李英是因為怕人看到，才一直沒好意思下車。
全陽曹村的人都知道，李英當時是為了成全張勝利和周玲才去了簸箕溝。
李英本來就臉皮薄，哪裏能受得了寨子門口人們異樣的目光和指指戳戳？
張勝利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探出身子看著門外的桑塔納。
車裏的李英一直伸長了脖子看著張家大門，待看到了張勝利探出身子，頓時淚奔。
她趕緊擦掉了眼淚，背過臉去，害怕被張衛東看到。
張衛東就開上車來到了李英家，下車打開後備箱取東西。
李英這才像做賊一樣下了車，快步走進了院子。
“姐？！”院子裏幹活的李萱，看到李英頓時驚喜大叫，“爸！媽！姐回來了！”
“咳咳！”
上房裏傳來田秀娥劇烈的咳嗽。
李英拉著李萱，小跑走進上房，就見母親田秀娥掙紮著正要下炕。
“媽！”
李英撲進了田秀娥的懷裏，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半年的磨難、委屈、壓抑，此刻徹底釋放！
“我苦命的娃娃呀！你咋才回來啊！”
田秀娥死死地摟住李英，也是大放悲聲。
六百公裏，對於田秀娥來說，無異於天涯海角。
而殘酷惡劣的簸箕溝，在田秀娥的想象裏，不亞於十八層地獄。
雖然李英經常來信，說她在簸箕溝和張永泰張衛東在一起，一切都好，可田秀娥知道，李英在簸箕溝遭受了難以想象的屈辱和苦難。
自從李英去了簸箕溝，田秀娥的心時刻都攥成一團，整日以淚洗麵，病情加重，差點就下不了炕。
多虧王桃香帶著兩個丫頭，隔三岔五地過來照顧她，她才挺到李英回來。
“行了，別惹你媽哭了，本來這幾天身子就不咋好。”
一邊的李遠征雖然也心疼女兒李英，可他上過戰場，經曆過生死，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哭哭啼啼。
更何況，他是一家人的主心骨，他要是也哭鼻流淚，李英母子三人都沒有安全感。
這時候，張衛東提著幾大包東西，走進來笑道：“幹爹，幹媽，萱子，你們都好的呢吧！”
“這...”
李遠征和王桃香李萱，愣怔怔地看著張衛東，目瞪口呆。
“噗嗤！”李英破涕為笑，“你們都不認得他了？他是衛東啊！”
“媽呀！真是衛東哥！”李萱驚叫道。
“啊呀！衛東你...你咋成這個樣了？”田秀娥不可置信地看著張衛東。
“要不是英子說，我們還真認不出來呢！”
李遠征雖然見多識廣，可也沒想到，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帥小夥，就是以前的無賴二流子張衛東。
改革開放浪潮奔湧，社會日新月異，每天都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閉塞的陽曹村還停留在以前的認知，外麵世界的東西，總是讓他們嚇一跳。
“你們咋都像看猴子一樣看我？不過是換了一身衣裳嘛！”
張衛東被李英全家看得臉都紅了。
“出息了！衛東真的是出息了啊！”
田秀娥抹著眼淚感慨道：“我聽隊裏的人說，你在簸箕溝有了大出息，我還不相信呢！沒想到，你真的成兩個人了！”
“簸箕溝真是個磨煉人的地方呢！衛東這樣的人，就應該去簸箕溝啊！”李遠征也歎道。
“衛東哥，你是不是發大財當大老板了？”
李萱過來，摸著張衛東西裝笑道。
“哎呀，你們都把我誇成一朵花了！”
張衛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道：“我還就是原來的我嘛，三天兩頭調皮搗蛋不聽話，還叫我爹往死裏打的呢！”
“哈哈哈！”
李英一家都開懷大笑。
“你爹現在怕是打不過你了吧？”李遠征笑道。
“衛東聽話的呢，他在簸箕溝下苦掙錢，也不亂花，工資都給了幹爹，上次幹爹給他錢，他一分都沒有要呢！”
李英抿嘴笑道。
回家報喜不報憂，即便簸箕溝有天大的事情，李英也不能讓家裏的人擔心。
“是嗎？”田秀娥歎道，“啊呀，衛東真成大人了，懂事了，幹爹幹媽都為你高興呢！”
“幹媽，您好好養身子，別成天擔心英子姐，她現在和我們在一個煤礦，有我爹和我照顧她，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張衛東笑道。
“我知道呢，有了他幹爹和你照顧，英子不可能受委屈的！”
田秀娥又抹起了眼淚：“這半年，我這不爭氣的身子，也多虧你媽和冬梅蘭香照顧呢...”
“行了，我先過去了，明天一大早再來給幹爹幹媽磕頭！”
張衛東轉身就要走。
“等等，幹媽送你！”田秀娥掙紮著要下炕。
“送啥呢，我以前不是抬腳就來，抬腳就走嘛！”
“以前你是娃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現在你成大人了，幹媽非得送你呢！”
田秀娥讓李英攙扶著下炕，一家人把張衛東送出了大門，看到門口停著的桑塔納轎車又都愣住了。
“這車...是誰開來的？”李遠征愕然。
“就是衛東開來的啊！”
李英笑道：“這車是我們煤礦老板的，他們去南方過年了，就讓衛東把車開上，拉著我和幹爹回家來過年。”
“啥？衛東居然還學會開車了？”
李遠征和田秀娥李萱都懵了。
“他都學半年了，連大東風車都開得穩穩當當的呢！”李英笑道。
“哎呀，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李遠征不可思議地歎道。
在八十年代，能學個司機開車，的確是了不起的事情。
“行了，幹爹幹媽，我過去了。”
張衛東上車，熟練地掉頭，絕塵而去。
李英一家四口還站在門上望著。
“張家的祖墳埋得好呢，後人們就沒有一個慫的！”
李遠征喟然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