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庫拉索的話,降穀零也看向和他朝夕相處了近一年的安格斯特拉。

他的臉上還是那種挑釁而惡意的表情。

——“在那次爆炸裏,你求我去拆彈救人,這讓我想起了潘諾。”

這是他暴露的原因。

這竟然就是他暴露的原因。

明明應該在意料之內,作為組織成員不顧自己安危還想著救人的確是最大的破綻,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又是潘諾?

降穀零感到呼吸有些堵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麽心情。

他在不甘心嗎?

還是另一個人格對他的影響?

因為一個素未蒙麵的法國臥底,他被琴酒拷問,被戴吉利針對,被庫拉索嫌棄,又被安格斯特拉……

這一刻,理智好像從降穀零的體裏漸漸剝離,最後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激怒這個小惡魔,最好讓他親自動手殺了他。

一個暴露的臥底,及時去死是最好的出路。

“不用。”

安格斯特拉澹澹回答。

他抬頭看了看周圍的攝像頭,然後扭頭對庫拉索說:“你送他回來也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現在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庫拉索異色的雙童銳利地掃過降穀零,他感覺到一陣殺意如針紮一樣刺在他的後頸。就在公安臥底以為她會拒絕時,卻聽她說:“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點。”

降穀零看著前一秒還要殺他的庫拉索就這樣離開。

沒有一句質疑,沒有一句勸說。

這是完全的信任以及服從。

“…………”

降穀零心裏閃過了什麽,但速度太快,沒等他抓到,就看到安格斯特拉站得離他更近了,是一伸手就能把他抱住的距離。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眼底下是明顯的黑眼圈,顯然昨晚根本沒有休息好。

“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降穀零諷刺道。

“其實昨晚我還和蘇格蘭聊過……”

安格斯特拉的一句話就讓降穀零的心猛地揪起。

被固定的椅子上的他拚命仰起臉,雙眼牢牢盯住麵前的小惡魔,不肯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如果隻是普通的聊天,根本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提起,他現在特地說起,就隻有一個原因。

hiro也完全暴露了。

“我想告訴你,讓你不用擔心。”安格斯特拉看著他,“組織不會審訊你們或動粗,不會波及你們的親人朋友,每天會送能入口的一日三餐,不會故意虐待你們,洗澡水也是溫的……”

直到這個時候,安格斯特拉竟然還在用寬慰的語氣對他們說話。

降穀零忽然就不想問愛爾蘭查到什麽了,他注視著安格斯特拉:“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麽?你想說你對我很好,然後嚐試策反我嗎?”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發現腳踝拘束器內部竟然還包著棉布。

“不要白費力氣了。”他冷冷道,“你這麽做,隻讓我感到惡心。”

一個暴露的臥底被這麽對待,簡直比送他上電椅拷問還要荒唐。

“我不是你養的那條忠犬,你往地上扔一根骨頭,都會喜滋滋撲上去舔半天……”

見到安格斯特拉愣了一下,降穀零心裏閃過一絲惡劣的快意,接著道:

“上次在酒店裏,你見到是我,是不是非常失望?”他語速越說越快,“還有現在,出來的是我不是他,如果是他,聽到你那麽說早就感激涕零……”

殺了我。

趕緊殺了我。

殺了擁有這張臉的我,讓這具身體帶著你的忠犬一起去死。

“波本。”

安格斯特拉開口打斷他:“我很喜歡安室,以後不要那麽說他了。”

降穀零還想往更惡心的方向說幾句——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他——可挑釁的話在嘴邊繞了幾圈,無法繼續說出口。

因為他看出安格斯特拉完全沒有生氣。

“我想說的就是剛才那些。”安格斯特拉平靜道,“等你冷靜下來,阿佩羅會把你從椅子上放下,這段時間你暫時住在這裏,我會抽空來探望你們。”

“這裏書架上有一些資料,既然能放在這裏,就是允許你翻閱的。”

“不要嚐試自殺或逃跑,帶著這個拘束器,你們根本逃不掉的。”

降穀零麵無表情。

安格斯特拉交代完,從睡衣口袋裏摸出手機,轉身朝門口走去:“現在我還要問問來尹那裏怎麽樣,他一直不回我消息……”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透明的玻璃門在他身後合上。

降穀零朝那裏看去,直到徹底看不到他了,也沒有收回目光。

————

倫敦已是深夜。

赤井秀一坐在一棟廢棄的房子裏,在閉眼小憩一段時間後,他點了一根煙,重新拿起手機。

在那部組織聯絡用的手機上,顯示著他拆掉手機卡前收到的最後一條消息。

【你可以回來,我向你承諾,不會傷害你的家人和朋友。——angostura】

不傷害家人。

這種唬人的發言他聽多了,可如果是安格斯特拉說出來,可信度還挺高,這逃亡的時間裏他看過新聞,倫敦沒有發生其他襲擊事件,他的家人的確沒有被攻擊。

隻是對安格斯特拉而言,不牽連家人是承諾,是看在一點上司和手下的情誼上不想和他撕破臉;

但就現實而言,會造成另一種局麵。

赤井秀一靠在破舊的沙發上,從他逃跑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一直保持著緊繃。他有點累了,可不敢放鬆。

他拿出自己的另一部手機,上麵也有一封郵件,來自多年不見的赤井瑪麗。

【?】

隻有一個問號,很有他母親的風格。

果然就像他預料的那樣,他的父母認出了那個被通緝的背影是他。

他母親知道他加入FBI並進入組織當臥底,再加上為調查組織而失蹤的父親時隔多年突然出現、兩人再見時附近正好發生狙擊、被殺的又正好是MI6在組織的臥底、狙擊手更正好是他們親生的大兒子……

這些巧合加在一起,他們應該可以猜到,這是組織對他的陷阱,而作為他家人的他們,已經徹底暴露在組織麵前。

但是,他的父母會信,MI6不會信。

為什麽你們兩個MI6特工的兒子會去FBI?

FBI承認他的身份嗎?

你說他是臥底,有什麽證據?

如果這是對你們臥底兒子的陷阱,為什麽你們沒事?

你們被故意引到橋上,表明組織知道你們的身份了,那為什麽組織沒來報複你們這些臥底的家人?

他的家人越平安,MI6對他們的懷疑就越深。

誠然,MI6也會懷疑是不是組織故意這麽幹的,為的就是讓他們懷疑赤井夫婦,但是他們不敢賭。

為了兩個離開英國多年(其中一個還下落不明十幾年)的特工,他們不敢賭。

而他父親之前失蹤,他母親更是長期待在日本,在MI6懷疑他們、不會給予支持的時候,他們想知道組織的情報,隻能自己出擊——比如抓住跑去襲擊他們的組織成員。

一旦組織成員縮起來、“徹底放過”他們,他們反而更難收集到情報。

在不知不覺中,一根煙即將燃盡。

赤井秀一看著天花板,忽的輕輕一笑。

……不,他想太多了。

其實他的父母還可以直接不認他這個兒子。

——一口咬定視頻裏的殺手就是黑衣組織成員,此次暗殺是打算把暗中調查組織的他們和臥底司陶特一網打盡。

這才是最方便的。

遠比說出他身份引起的麻煩小得多,也更容易洗清他們一家和黑衣組織有瓜葛的嫌疑。

畢竟他是臥底,也是一名FBI搜查官。說出他的身份就是拉第三方勢力進場,同時也是讓一個身懷秘密的特工,落入其他國家情報機構手裏。

赤井秀一閉上眼睛。

……

雪原上,紅圍巾的小男孩挎著籃子回家。

他的籃子裏空空****,裏麵沒有貓;他推開那扇童話木屋的門,裏麵也沒有一條忠犬向他撒嬌歡迎他回來。

在他想要進門時,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有一隻紅狼躲在玫瑰花從後注視著他。

明明是冬季,玫瑰依然綻放,黑色的花朵在皚皚白雪中格外醒目,遮掩住紅狼的身影。

黑玫瑰,代表忠誠、真心與思念,在一些文化裏,它也象征虛偽與不倫的感情。

同時,它還有一種花語——

你是惡魔,且為我所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