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別墅裏,諸伏景光端著剛煮好的粥,來到降穀零的臥室裏。

降穀零換好睡衣躺在**,安格斯特拉手握手機坐在床沿。床頭櫃上放了一瓶空掉的藥瓶,上麵沒有任何生產日期、批準文號、規格或是用途,外麵光禿禿的。

諸伏景光將碗小心放在旁邊,扭頭打量發小的臉色, 比在審訊室裏正常多了。

“……我不知道那種藥物有沒有其他刺激性作用,所以隻煮了點清淡的粥。”

降穀零臉色平靜:“謝謝。”

諸伏景光聽到他的聲音一愣:“你嗓子恢複了?”

“沒……咳咳,還沒完全恢複。”降穀零咳了幾聲,聲音仍然有點沙啞,但能聽出他正常的聲線,“比剛才好多了。”

聽到這話的諸伏景光看了眼那個藥瓶,就他掌握的醫藥知識,目前市場上沒有那麽快起效的治療喉嚨的藥物, 難道這也是組織開發的新藥?

看手機的安格斯特拉抬起頭,他鎖掉了手機屏幕。

因為速度太快,諸伏景光根本沒有看到他到底是給誰發了郵件。

“我問過了。那種藥物是組織內意外研發出來的,會不會對人體造成後遺症還不清楚,是琴酒擅作主張拿來當審訊藥物……波本,今天你晚上睡覺時戴上我之前給你的醫療手環,如果你身體不適,我會立刻收到通知,然後送你去醫院。”

降穀零現在聽到他的聲音就心情複雜,都顧不得試探他到底問的是誰,隻是默默地點了下頭。

諸伏景光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他看得出發小目前不想麵對小上司,再加上他自己也有些話想問, 所以他拍了拍安格斯特拉的肩膀。

“你晚上練習狙擊保持精神力集中也很辛苦, 我留下來照顧波本就行。”

安格斯特拉看了他一眼, 又去看降穀零。

降穀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伱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見到他都這麽說, 向來尊重他們意願的安格斯特拉才收起手機起身。在他出去前,他還不放心地重複關照:“記得戴上手環。”

門被輕輕合上,聽到外麵腳步聲遠去,諸伏景光在床沿坐下。

“這是怎麽回事?”他緊盯降穀零。

諸伏景光知道自己這樣詢問很不講人情,但他必須弄清楚在審訊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及……

“你在幻覺裏……到底看到了什麽東西?”

在回來的時候,他負責開車,另外兩人坐在後排,他時不時地通過車內後視鏡觀察發小的情況。

降穀零全程低頭不吭聲,手中小心翼翼握著那個滿是裂痕的鑰匙扣。

一路上他看似正常,然而當他們即將回到別墅、看到那棟夜色裏的房子時,他神色突然大變,渾身開始顫抖,被安格斯特拉抱著安慰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冷靜下來。

zero不是軟弱的人,諸伏景光不覺得自己的發小會向安格斯特拉一個未成年人賣慘博同情,他會有那樣的反應,是真的在那一刻控製不住自己。

降穀零疲憊地閉上眼睛。

諸伏景光一時分不清他這是在整理措辭,還是在逃避自己的問題不想回答。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錄音設備,按下播放按鈕。

“安格斯特拉……”

裏麵清晰無比地傳出了降穀零的聲音。

降穀零睜開眼睛, 看向諸伏景光。

“這是琴酒審訊你時錄下的。”諸伏景光按下暫停鍵,注視著降穀零, “……你要聽嗎?”

“……聽吧。”降穀零輕聲說。

琴酒沒有當場一槍斃了他或把他拎起來拷打,肯定是沒聽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諸伏景光再次按下播放按鈕,降穀零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安格斯特拉……”

“安格斯特拉……”

“你的家沒了,難過嗎?”

“安格斯特拉,我……”

降穀零突然伸手抓住諸伏景光的手腕,這次是他按下了暫停鍵。

他低垂下頭,沒有勇氣抬頭去看發小的表情,劉海幾乎掩蓋住他的眼睛,他的聲音裏是濃濃的疲憊:“就是這裏,我差點就……”

“……”

諸伏景光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從發小的反應、這些錄音以及他此時的表情,他很快就推斷出他差點說出口的話,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降穀零在幻覺裏見到了安格斯特拉,並且差點在他麵前自爆身份。

“那你是怎麽……”他好不容易找回聲音,“憑意誌力?”

“……不。”

降穀零搖了搖頭。

“是幻覺裏的安格斯特拉保護了我。”

“他捂住了我的嘴,沒讓我說下去。”

幻覺裏的安格斯特拉是虛假的,可是他捂著他嘴唇的手柔軟而溫暖,就像過去他在醫院裏感受過的那樣,他保護他,讓他沒有在琴酒身邊說出致命的話語。

“…………”

諸伏景光想要鬆一口氣,可降穀零這幅樣子,告訴他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就結束了。

“……然後呢?”

“……我把他帶到燃燒的別墅前,罵他很惡心,罵他為什麽不去死,然後我殺了他……”

“他保護我,我卻……殺了他。”

周圍是死一樣的寂靜。

諸伏景光的手指按在播放按鈕上,始終沒有按下,如果繼續播放下去,接下來就是zero語言侮辱安格斯特拉的內容了。

他發現自己看不懂降穀零對安格斯特拉的感情。

他一直以為這個嫉惡如仇的發小很討厭安格斯特拉,甚至都看不慣自己去溫柔對待小上司,隻是借著救命之恩才順理成章裝成忠犬,結果他最害怕的事情是在幻覺裏殺了他?

這算什麽?

口是心非?傲嬌?

還是自己都沒意識到,或者說是不敢去承認,自己心裏的那份感情?

諸伏景光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詢問下去,他起身走到書桌旁,拿起放在筆筒附近的手環回到床邊。

他沒有說話,隻是把手環遞給降穀零。

降穀零也沒有說話,他接過手環,沒有任何猶豫和排斥地戴在了手腕上。

諸伏景光將錄音設備收回口袋,接著退出了房間。他去樓下客廳安慰了一下抱著貓進入自閉狀態的安格斯特拉,麵對小上司充滿擔心的眼神,他感到良心隱隱作痛。

諸伏景光勸安格斯特拉早點休息,接著自己也回到臥室,坐在書桌前發呆。

桌上的電腦是安格斯特拉送給他的,是他通過考核的禮物。據說有著最好的配置和無上限的內存,不管同時運行多少軟件、下載多少東西,都不會卡哪怕零點一秒鍾。

……原來不隻是他,zero也栽了。

諸伏景光在心裏苦笑,他將那個錄音設備放在鼠標邊,但在即將鬆手的那一刻,他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真像zero說的那樣他在之後是辱罵安格斯特拉……為什麽琴酒在他醒來後,會說他是忠犬?

諸伏景光當時很認真聽了琴酒的語氣,那聲忠犬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隻是一個單純的、發自內心的……褒獎的稱呼。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抽,不小心按下了播放鍵,錄音設備開始播放之前沒放完的話。

“安格斯特拉!”

“閉嘴!閉嘴!!不許這麽說他!!!”

“住手!!”

“住手!!!”

“安格斯特拉……”

“安格斯特拉!!!!”

……

沒有辱罵。

一句都沒有,不止如此,還有明顯的製止。

冷汗無聲浸透了諸伏景光後背的衣服。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