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國如此,況天朝乎。今外蕃請和,選使朝謁,所望接以禮樂,示以兵威。雖曰戎夷,不可輕易,焉知無駒支之辯,由餘之賢哉?且潑寒胡未聞典故,**跳足,盛德何觀;揮水投泥,失容斯甚。法殊魯禮,褻比齊優,恐非幹羽柔遠之義,樽俎折衝之禮。”自是此戲乃絕。
俄而為姚崇所構,出為相州刺史,仍充河北道按察使。俄又坐事左轉嶽州刺史,仍停所食實封三百戶,遷右羽林將軍,兼檢校幽州都督。開元七年,檢校並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天兵軍大使,攝禦史大夫,兼修國史,仍齎史本隨軍修撰。
八年秋,朔方大使王晙誅河曲降虜阿布思等千餘人。時並州大同、橫野等軍有九姓同羅、拔曳固等部落,皆懷震懼。說率輕騎二十人,持旌節直詣其部落,宿於帳下,召酋帥以慰撫之。副使李憲以為夷虜難信,不宜輕涉不測,馳狀以諫,說報書曰:“吾肉非黃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馬,必不畏刺。士見危致命,是吾效死之秋也。”於是九姓感義,其心乃安。
九年四月,胡賊康待賓率眾反,據長泉縣,自稱葉護,攻陷蘭池等六州。詔王晙率兵討之,仍令說相知經略。時叛胡與黨項連結,攻銀城、連穀,以據倉糧,說統馬步萬人出合河關掩擊,大破之。追至駱駝堰,胡及黨項自相殺。阻夜,胡乃西遁入鐵建山,餘黨潰散。說招集黨項,複其居業。副使史獻請因此誅黨項,絕其翻動之計,說曰:“先王之道,推亡固存,如盡誅之,是逆天道也。”因奏置麟州,以安置黨項餘燼。其年,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仍依舊修國史。
明年,又敕說為朔方軍節度大使,往巡五城,處置兵馬。時有康待賓餘黨慶州方渠降胡康願子自立為可汗,舉兵反,謀掠監牧馬,西涉河出塞。說進兵討擒之,並獲其家屬於木盤山,送都斬之,其黨悉平,獲男女三千餘人。於是移河曲六州殘胡五萬餘口配許、汝、唐、鄧、仙、豫等州,始空河南逆方千裏之地。說以討賊功,複賜實封二百戶。先是,緣邊鎮兵常六十餘萬,說以時無強寇,不假師眾,奏罷二十餘萬,勒還營農。玄宗頗以為疑,說奏曰:“臣久在疆場,具悉邊事,軍將但欲自衛及雜使營私。若禦敵製勝,不在多擁閑冗,以妨農務。陛下若以為疑,臣請以闔門百口為保。以陛下之明,四夷畏伏,必不慮減兵而招寇也。”
上乃從之。
時當番衛士,浸以貧弱,逃亡略盡。說又建策,請一切罷之,別召募強壯,令其宿衛,不簡色役,優為條例,逋逃者必爭來應募。上從之。旬日,得精兵一十三萬人,分係諸衛,更番上下,以實京師,其後彍騎是也。
是歲,玄宗將還京,而便幸並州,說進言曰:“太原是國家王業所起,陛下行幸,振威耀武,並建碑紀德,以申永思之意。若便入京,路由河東,有漢武脽上後土之祀,此禮久闕,曆代莫能行之。願陛下紹斯墜典,以為三農祈穀,此誠萬姓之福也。”上從其言。及祀後土禮畢,說代張嘉貞為中書令。夏四月,玄宗親為詔曰:“動惟直道,累聞獻替之誠;言則不諛,自得謀猷之體。政令必俟其增損,圖書又藉其刊削,才望兼著,理合褒升。考中上。”
說又首建封禪之議。十三年,受詔與右散騎常侍徐堅、太常少卿韋縚等撰東封儀注。舊儀不便者,說多所裁正,語在《禮誌》。玄宗尋召說及禮官學士等賜宴於集仙殿,謂說曰:“今與卿等賢才同宴於此,宜改名為集賢殿。”因下製改麗正書院為集賢殿書院,授說集賢院學士,知院事。
及將東封,授說為右丞相兼中書令,源乾曜為左丞相兼侍中,蓋勒成岱宗,以明宰相佐成王化也。說又撰《封禪壇頌》以紀聖德。初,源乾曜本意不欲封禪,而說因讚其事,由是頗不相平。及登山,說引所親攝供奉官及主事等從升,加階超入五品,其餘官多不得上。又行從兵士,惟加勳,不得賜物,由是頗為內外所怨。先是,禦史中丞宇文融獻策,請括天下逃戶及籍外剩田,置十道勸農使,分往檢察。說嫌其擾人不便,數建議違之。及東封還,融又密奏分吏部置十銓,融與禮部尚書蘇頲等分掌選事。融等每有奏請,皆為說所抑,由是銓綜失敘。融乃與禦史大夫崔隱甫、中丞李林甫奏彈說引術士夜解及受贓等狀,敕宰臣源乾曜、刑部尚書韋抗、大理少卿胡珪、禦史大夫崔隱甫就尚書省鞫問。說兄左庶子光詣朝堂割耳稱冤。時中書主事張觀、左衛長史範堯臣並依倚說勢,詐假納賂,又私度僧王慶則往來與說占卜吉凶,為隱甫等所鞫伏罪。說經兩宿,玄宗使中官高力士視之,回奏:“說坐於草上,於瓦器中食,蓬首垢麵,自罰憂懼之甚。”玄宗憫之。力士奏曰:“說曾為侍讀,又於國有功。”玄宗然其奏,由是停兼中書令,觀及慶則決杖而死,連坐遷貶者十餘人。隱甫及融等恐說複用為己患,又密奏毀之。明年,詔說致仕,仍令在家修史。
初,說為相時,玄宗意欲討吐蕃,說密奏許其通和,以息邊境,玄宗不從。
及瓜州失守,王掞死,說因獲巂州鬥羊,上表獻之,以申諷諭。其表:“臣聞勇士冠雞,武夫戴鶡,推情舉類,獲此鬥羊。遠生越巂,蓄性剛決,敵不避強,戰不顧死,雖為微物,誌不可挫。伏惟陛下選良家於六郡,求猛士於四方,鳥不遁才,獸不藏伎。如蒙效奇靈圃,角力天場,卻鼓怒以作氣,前躑躅以奮擊。趹若奔雲之交觸,碎如轉石之相叩,裂骨賭勝,濺血爭雄,敢毅見而衝冠,鷙狠聞而擊節。冀將少助明主市駿骨、揖怒蛙之意也。若使羊能言,必將曰‘若鬥不解,立有死者’。所賴至仁無殘,量力取勸焉。臣緣損足,未堪履地,謹遣男詣金明門奉進。”玄宗深悟其意,賜絹及雜彩一千匹。
十七年,複拜尚書左丞相、集賢院學士,尋代源乾曜為尚書左丞相。視事之日,上敕所司供帳,設音樂,內出酒食,禦製詩一篇以敘其事。尋以修謁陵儀注功,加開府儀同三司。時長子均為中書舍人,次子垍尚寧親公主,拜駙馬都尉,又特授說兄慶王傅光為銀青光祿大夫。當時榮寵,莫與為比。
十八年,遇疾,玄宗每日令中使問疾,並手寫藥方賜之。十二月薨,時年六十四。上慘惻久之,遽於光順門舉哀,因罷十九年元正朝會,詔曰:
弘濟艱難,參其功者時傑;經緯禮樂,讚其道者人師。式瞻而百度允厘,既往而千載貽範。台衡軒鼎,垂黼藻於當今;徽策寵章,播芳蕤於後葉。故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丞相、集賢院學士知院事、上柱國、燕國公張說,辰象降靈,雲龍合契。元和體其衝粹,妙有釋其至賾。挹而莫測,仰之彌高。精義探係表之微,英辭鼓天下之動。昔侍春誦,綢繆歲華。含舂容之聲,叩而盡應;蘊泉源之智,啟而斯沃。授命興國,則天衢以通;濟用和民,則朝政惟允。司鈞總六官之紀,端揆為萬邦之式。方弘風緯俗,返本於上古之初;而邁德振仁,不臻於中壽之福。
於嗟不憖,既喪斯文。宣室餘談,泠然在耳;王殿遺草,宛留其跡。言念忠賢,良深震悼。是使當寧撫幾,臨樂徹懸,罷稱觴之儀,遵往襚之禮。可贈太師,
賜物五百段。
始玄宗在東宮,說已蒙禮遇。及太平用事,儲位頗危,說獨排其黨,請太子監國,深謀密畫,竟清內難,遂為開元宗臣。前後三秉大政,掌文學之任凡三十年。為文俊麗,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筆,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詞人,鹹諷誦之。
尤長於碑文、墓誌,當代無能及者。喜延納後進,善用己長,引文儒之士,佐佑王化,當承平歲久,誌在粉飾盛時。其封泰山,祠脽上,謁五陵,開集賢,修太宗之政,皆說為倡首。而又敦氣義,重然諾,於君臣朋友之際,大義甚篤。時中書舍人徐堅自負文學,常以集賢院學士多非其人,所司供膳太厚,嚐謂朝列曰:
“此輩於國家何益,如此虛費。”將建議罷之。說曰:“自古帝王功成,則有奢縱之失,或興池台,或玩聲色。今聖上崇儒重道,親自講論,刊正圖書,詳延學者。今麗正書院,天子禮樂之司,永代規模,不易之道也。所費者細,所益者大。
徐子之言,何其隘哉!”玄宗知之,由是薄堅。說既遭訕鑠,罷知政事,專集賢文史之任,每軍國大事,帝遣中使先訪其可否。說嚐自製其父《贈丹州刺史騭碑文》,玄宗聞之而禦書其碑額賜之曰“嗚呼,積善之墓”。有文集三十卷。太常諡議曰“文貞”,左司郎中陽伯誠駁議,以為不稱,工部侍郎張九齡立議,請依太常為定,紛綸未決。玄宗為說自製神道碑文,禦筆賜諡曰“文貞”,由是方定。
均、垍皆能文。說在中書,兄弟已掌綸翰之任。居父憂服闋,均除戶部侍郎,轉兵部。二十六年,坐累貶饒州刺史,以太子左庶子征,複為戶部侍郎。九載,遷刑部尚書。自以才名當為宰輔,常為李林甫所抑。及林甫卒,依附權臣陳希烈,期於必取。既而楊國忠用事,心頗惡之,罷希烈知政事,引文部侍郎韋見素代之,仍以均為大理卿。均大失望,意常鬱鬱。祿山之亂,受偽命為中書令,掌賊樞衡。
李峴、呂諲條疏陷賊官,均當大辟。肅宗於說有舊恩,特免死,長流合浦郡。
垍,以主婿,玄宗特深恩寵,許於禁中置內宅,侍為文章,嚐賜珍玩,不可勝數。時兄均亦供奉翰林院,常以所賜示均,均戲謂垍曰:“此婦翁與女婿,非天子賜學士也。”天寶中,玄宗嚐幸垍內宅,謂垍曰:“希烈累辭機務,朕擇其代者,孰可?”垍錯愕未對,帝即曰:“無逾吾愛婿矣。”垍降階陳謝。楊國忠聞而惡之,及希烈罷相,舉韋見素代,垍深觖望。天寶十三年正月,範陽節度使安祿山入朝。時祿山立破奚、契丹功,尤加寵異。祿山求帶平章事,下中書擬議。
國忠進言曰:“祿山誠立軍功,然眼不識字,製命若行,臣恐四夷輕國。”玄宗乃止,加左仆射而已。及祿山還鎮,命中官高力士餞於滻坡。既還,帝曰:“祿山慰意否?”力士曰:“觀其深心鬱鬱,必伺知宰相之命不行故也。”帝告國忠,國忠曰:“此議他人不知,必張垍所告。”帝怒,盡逐張垍兄弟。出均為建安太守,垍為盧溪郡司馬,埱為宜春郡司馬。歲中召還,再遷為太常卿。
祿山之亂,玄宗幸蜀,宰相韋見素、楊國忠、禦史大夫魏方進等從,朝臣多不至。次鹹陽,帝謂高力士曰:“昨日蒼黃離京,朝官不知所詣,今日誰當至者?”
力士曰:“張垍兄弟世受國恩,又連戚屬,必當先至。房琯素有宰相望,深為祿山所器,必不此來。”帝曰:“事未可料。”是日,琯至,帝大悅,因問均、垍,琯曰:“臣離京時,亦過其舍,比約同行,均報雲‘已於城南取馬’。觀其趣向,來意不切。”既而均弟兄果受祿山偽命,垍與陳希烈為賊宰相,垍死於賊中。
陳希烈者,宋州人也。精玄學,書無不覽。開元中,玄宗留意經義,自褚無量、元行衝卒後,得希烈與鳳翔人馮朝隱,常於禁中講《老》、《易》。累遷至秘書少監,代張九齡專判集賢院事。玄宗凡有撰述,必經希烈之手。李林甫知上睠待深異,又以和裕易製,乃引為宰相,同知政事,相行甚歡。而林甫居位日久,雖陰謀奸畫足以自固,亦希烈佐佑唱和之力也。累遷兼兵部尚書、左相,封潁川郡開國公,寵遇侔於林甫。及林甫死,楊國忠用事,素忌嫉之。乃引韋見素同列,罷希烈知政事,守太子太師。希烈失恩,心頗怏怏。祿山之亂,與張垍、達奚珣同掌賊之機衡。六等定罪,希烈當斬,肅宗以上皇素遇,賜死於家。
史臣曰:劉徐公負不羈之材,逢抵巇之運,遂能奮命決策,扶力中興,朝為徒步之人,夕據公侯之位,苟非輕死重利,不恥不義之富,安及此哉!郭代公、張燕公解逢掖而登將壇,驅貔虎之師,斷獯戎之臂,暨居衡軸,克致隆平,可謂武緯文經,惟申與甫而已。惜乎均、垍務速,失節賊廷。自武德已來,稱賢相者,房、杜、姚、宋四公,皆遭無賴子弟汙圮先業,非獨燕國之不幸也。希烈柔而多智,長於名理,竟死於名。所謂離婁不見其眉睫,與夫平叔、太初,同膏肓耳。
讚曰:箕、微去紂,閎、散扶昌。謀不近義,旋踵而亡。幽求不令,道濟允臧。偉哉郭侯,勳德煌煌。
舊唐書
○魏知古 盧懷慎(子奐) 源乾曜(從孫光裕光裕子洧) 李元紘 杜暹 韓休 裴耀卿(孫佶)
魏知古,深州陸澤人也。性方直,早有才名。弱冠舉進士,累授著作郎,兼修國史。長安中,曆遷鳳閣舍人、衛尉少卿。時睿宗居藩,兼檢校相王府司馬。
神龍初,擢拜吏部侍郎,仍並依舊兼修國史,尋進位銀青光祿大夫。明年,丁母憂去職,服闋授晉州刺史。睿宗即位,以故吏召拜黃門侍郎,兼修國史。
景雲二年,遷右散騎常侍。睿宗女金仙、玉真二公主入道,有製各造一觀,雖屬季夏盛暑,尚營作不止。知古上疏諫曰:
臣聞《穀梁傳》曰:“古之君人者,必時視人之所勤:人勤於力則功築罕,人勤於財則貢賦少,人勤於食則百事廢。”《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又曰:“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禮》曰:“季夏之月,樹木方盛,無有斬伐,不可興土功以妨農。”又曰:“季夏行冬令,則風寒不時。”《語》曰:“修己以安百姓。”此皆興化立理之教,為政養人之本。今陛下為公主造觀,將樹功德以祈福祐。但兩觀之地,皆百姓之宅,卒然迫逼,令其轉移,扶老攜幼,投竄無所,發剔椽瓦,呼嗟道路。乖人事,違天時,起無用之作,崇不急之務,群心搖搖,眾口籍籍。陛下為人父母,欲何以安之?且國有簡冊,君舉必記,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是以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夫如是,則君之所舉,可不慎歟!微臣備位諫諍,兼秉史筆,書而不法,後嗣何觀?臣愚必以為不可。伏願俯順人欲,仰稽天意,降德音,下明策,速罷功役,收之桑榆。
疏奏不納。
頃之,又進諫曰:“臣聞人以君為天,君以人為本。人安則政理,本固則邦寧。自陛下翦除凶逆,君臨寶位,蒼生顒顒,以為朝有新政。今風教頹替,日甚一日,府庫空虛,人力凋弊,造作不息,官員日增。今諸司試及員外、檢校等官,僅至二千餘人,太府之布帛以殫,太倉之米粟難給。又金仙、玉真等觀造作,鹹非急務,臣先奏請停,竟仍未止。今歲前水後旱,五穀不熟,若至來春,必甚饑饉。陛下為人父母,欲何方以賑恤?療饑拯溺,須及其時。又突厥為患,其來自久,本無禮儀,焉有誠信。今雖遣使,來請結婚,豺狼之心,首鼠何定。弱則卑順,強則驕逆。屬草衰月滿,弓勁馬肥,乘中國饑虛,在和親際會,倘或窺犯亭障,國家何以防之?臣所論者,事甚急切,伏願特垂詳察。”睿宗嘉其切直,尋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玄宗在春宮,又令兼左庶子。未幾,遷戶部尚書,餘如故。
明年,擢拜侍中。
先天元年冬,從上畋獵於渭川,因獻詩諷曰:“嚐聞夏太康,五弟訓禽荒。
我後來冬狩,三驅盛禮張。順時鷹隼擊,講事武功揚。奔走未及去,翾飛豈暇翔。
非熊從渭水,瑞雀想陳倉。此欲誠難縱,茲遊不可常。子雲陳《羽獵》,僖伯諫漁棠。得失鑒齊、楚,仁恩念禹、湯。邕熙諒在宥,亭毒匪多傷。《辛甲》今為史,《虞箴》遂孔彰。”手製褒之曰:“夫詩者,誌之所以,寫其心懷,實可諷諭君主。是故揚雄陳《羽獵》,馬卿賦《上林》,爰自《風》、《雅》,率由茲道。予頃向溫泉,觀省風俗,時因暇景,掩渭而畋,方開一麵之羅,式展三驅之禮,躬親校獵,聊以從禽。豈意卿有箴規,輔予不逮,自非款誠夙著,其孰能繼於此耶?今賜卿物五十段,用申勸獎。”
二年,累封梁國公。竇懷貞等將謀逆也,知古獨密奏其事。及懷貞誅,賜實封二百戶、物五百段。仍以前賞猶薄,又手敕曰:“魏知古去年十月已前,屢申啟沃,每竭忠誠,奸臣有謀,預奏其兆。事君之節,良有可嘉,可更賜實封一百戶。”其年冬,令往東都知吏部尚書事,深以為稱職,手製曰:“卿以宰臣,往知大選,官人之委,情寄尤切。遂能端本革弊,忘私徇公,正色而行,厝心不撓。
鏡已澈則妍媸必鑒,衡已舉則輕重罔違。朕遠聞之,益用嘉歎。今賜卿衣裳一副,以示所懷。”
開元元年,官名改易,改為黃門監。二年,還京,上屢有顧問,恩意甚厚,尋改紫微令。姚崇深忌憚之,陰加讒毀,乃除工部尚書,罷知政事。三年卒,時年六十九。禦史大夫宋璟聞而歎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產古之遺愛,能兼之者,其在魏公。”贈幽州都督,諡曰忠。
知古初為黃門侍郎,表薦洹水令呂太一、蒲州司功參軍齊璟、前右內率府騎曹參軍柳澤。及知吏部尚書事,又擢用密縣尉宋遙、左補闕袁暉、右補闕封希顏、伊闕尉陳希烈,後鹹累居清要,時論以為有知人之鑒。文集七卷。
盧懷慎,滑州靈昌人。其先家於範陽,為山東著姓。祖悊,為靈昌令,因徙焉。懷慎少清謹,舉進士,曆監察禦史、吏部員外郎。景龍中,遷右禦史台中丞,上疏以陳時政得失。今略載其三篇。
其一曰:
臣聞孔子曰:“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又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故《書》雲“三載考績”,校其功也。昔子產相鄭,更法令,布刑書,一年而人歌之曰:“取我田疇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二年而人又歌之曰:“我有子弟,子產教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終有遺愛,流芳史策。子產,賢者也,其為政尚累年而化成,況其常材乎。
臣竊見比來州牧、上佐及兩畿縣令,下車布政,罕終四考。在任多者一二年,少者三五月,遽即遷除,不論課最。或有曆時未改,便傾耳而聽,企踵而望,爭求冒進,不顧廉恥。亦何暇為陛下宣風布化,求瘼恤人哉!禮義未能興行,風俗未能齊一,戶口所以流散,倉庫所以空虛,百姓凋弊,日更滋甚,職為此也。何則?人知吏之不久,則不從其教;吏知遷之不遙,又不盡其力,偷安爵祿,但養資望。陛下雖勤勞之懷,宵衣旰食,然僥幸路啟,上下相蒙,共為苟且而已,寧盡至公乎?此國之病也。昔賈誼所謂蹠盭之病,乃小小者耳。此弊久而不革,臣恐為膏肓,雖和、緩不能療,豈蹠盭而已哉!
漢宣帝綜核名實,興理致化。黃霸,良二千石也,就增秩賜金,以旌其能,而不遷於潁川,前代之美政也。又古之為吏者長子孫,倉氏、瘐氏,即其後也。
《書》雲:“事不師古,以克永代,匪說攸聞。”臣望請諸州都督、刺史、上佐及兩畿縣令等,在任未經四考已上,不許遷除。察其課效尤異者,或錫以車裘,或就加祿秩,或降使臨問,並璽書慰勉。若公卿有闕,則擢以勸能。其政績無聞及犯貪暴者,免歸田裏。以明聖朝賞罰之信,則萬方之人,一變於道矣。致此之美,革彼之弊,易於反掌,陛下何惜而不行哉!
其二曰:
臣聞《尚書》雲:“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此省官之義也。又雲:“官不必備,惟其才。”又雲:“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此為官擇人之義也。臣竊見京諸司員外官,所在委積,多者數餘十倍,近古以來未之有也。官不必備,此則有餘,人代天工,多不厘務。廣有除拜,無所裨益,俸祿之費,歲巨億萬,空竭府藏而已,豈致理之基哉!方今倉庫空虛,百姓凋弊,河、渭漕輓,西給京師,公私損耗,不可勝紀。況邊隅未靜,兵革猶興,節用愛人,正在今日,增官廣費,豈曰其時?倘水旱成災,租稅減入,水衡無貫朽之蓄,京瘐闕流衍之儲。或疆場外守,兵車遠出;或收茂無歲,賑救在辰。此軍國之急務也,陛下將何以濟之乎?《書》雲:“無輕人事,惟艱;無安厥位,惟危。”
又雲:“不見是圖。”此皆慎微之深旨也。
臣竊見員外官中,或簪裾雅望,或台閣舊人,或明習憲章,或諳閑政要,皆一時之良幹也。多不司案牘,空屍祿俸,滯其才而不申其用,尊其位而不盡其力。
周稱多士,漢曰得人,豈其然歟?必有異於此矣。臣望請諸司員外官有才能器識、眾共聞知,堪為州牧縣宰及上佐者,並請遷擢,使宣力四方,申其智效。有老病及不堪理務者,鹹從廢省,使賢不肖較然殊貫。此濟時之切務也,安可謂行之艱哉?
其三曰:
臣聞天吏逸德,烈於猛火;貪人敗類,取興大風。則知冒於寵賂,侮於鰥寡,為政之蠹,莫先於茲。臣竊見內外官人,有不率憲章,公犯贓汙,侵牟萬姓,劓割蒸人,鞫按非虛,刑憲已及者,或俄複舊資,雖負殘削之名,還膺牧宰之任,或江、淮、嶺、磧,微示懲貶,而徇財黷貨,罕能悛革,委以共理,俟河之清。
臣聞明主之於萬姓也,必暢以平分,而無偏施。若犯罪之吏,作牧遐方,便是屈法惠奸,恤近遺遠矣。凡左降之人,鮮能省過,必懷自棄,長惡滋深。則小州遠郡,蠻陬夷落,何負於聖化,獨受其弊政乎!昔孟嚐廉明,方臨合浦;隱之清絜,乃蒞番禺。郅都之鎮靜朔方,耿恭之輯寧疏勒。地則遐僻,必擇賢良,務以寧濟為懷,豈以遐荒見隔?況邊徼之地,夷夏雜處,負險恃遠,易擾難安,彌藉循良,以寄綏撫。若委失其任,官非其才,淩虐黎庶,侵剝蕃部,小則坐致流亡,大則起為盜賊。由此言之,不可用凡材,而況於猾吏乎!其內外官人有犯贓賄推勘得實者,臣望請削跡簪裾,十數年間不許齒錄。《書》雲:“旌別淑匿,黜陟幽明。”
即其義也。若不循此道,去邪有疑,善政能官,甄獎或未之偏,擔贓負賄,僥幸或即蒙升,則賞罰無章,沮勸安寄?浮競之風轉扇,廉恥之行漸隤,其源不塞,為蠹斯甚。
疏奏不納。累遷黃門侍郎,賜爵漁陽伯。
先天二年,與侍中魏知古於東都分掌選事,尋征還同中書門下三品。開元三年,遷黃門監。懷慎與紫微令姚崇對掌樞密,懷慎自以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讓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四年,兼吏部尚書。其秋,以疾篤,累表乞骸骨,許之。旬日而卒,贈荊州大都督,諡曰文成。懷慎臨終遺表曰:
臣素無才識,叨沐恩榮,待罪樞密,頗積年序。報國之心,空知自竭;推賢之誌,終未克申。孤負明恩,夙夜惶懼。臣染疾已久,形神欲離,鳧雁之飛,未為之少,而犬馬之誌,終祈上聞,其鳴也哀,乞求聖察。
宋璟立性公直,執心貞固,文學足以經務,識略期於佐時,動惟直道,行不苟合,聞諸朝野之說,實為社稷之臣。李傑勤苦絕倫,貞介獨立,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幹時之材,眾議推許。李朝隱操履堅貞,才識通贍,守文奉法,頗懷鐵石之心,事上竭誠,實盡人臣之節。盧從願清貞謹慎,理識周密,始終若一,朝野共知,簡要之才,不可多得。並明時重器,聖代良臣。比經任使,微有愆失,所坐者小,所棄者大,所累者輕,所貶者遠。日月雖近,譴責傷深,望垂矜錄,漸加進用。
臣竊聞黃帝所以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任風、力也;帝堯所以光宅天下者,任稷、祼也。且朝廷者天下之本,賢良者風化之源,得人則庶績其凝,失士則彝倫攸斁。臣每見陛下憂勞庶政,勤求理道,慎舉群司,必期稱職,使鵷鷺成列,草澤無遺。故得歲稔時和,政平訟理,比陛下用賢之明效也。臣非木石,早識天心,瞑目不遙,厚恩未報。黜殯之義,敢不庶幾,城郢之言,思布愚懇。
上深嘉納之。懷慎清儉,不營產業,器用服飾,無金玉綺文之麗。所得祿俸,皆隨時分散,而家無餘蓄,妻子匱乏。及車駕將幸東都,四門博士張星上言:“懷慎忠清直道,終始不虧,不加寵贈,無以勸善。”乃下製賜其家物壹伯段、米粟貳伯石。明年,上還京師,因校獵於城南,經懷慎別業,見家人方設祥齋,憫其貧匱,賜絹百匹。仍遣中書侍郎蘇頲為其碑文,上自書焉。
子奐,早修整,曆任皆以清白聞。開元中,為中書舍人、禦史中丞、陝州刺史。二十四年,玄宗幸京師,次陝城頓,審其能政,於廳事題讚而去,曰:“專城之重,分陝之雄。人多惠愛,性實謙衝。亦既利物,在乎匪躬。斯為國寶,不墜家風。”尋除兵部侍郎。天寶初,為晉陵太守。時南海郡利兼水陸,環寶山積,劉巨鱗、彭杲相替為太守、五府節度,皆坐贓钜萬而死。乃特授奐為南海太守。
遐方之地,貪吏斂跡,人用安之。以為自開元已來四十年,廣府節度清白者有四:謂宋璟、裴伷先、李朝隱及奐。中使市舶,亦不幹法。加銀青光祿大夫。經三年,入為尚書右丞,卒。弟弈,亦傳清白,曆禦史中丞而死王事,見《忠義傳》。弈子杞,德宗朝位至宰輔,別有傳。
源乾曜,相州臨漳人。隋比部侍郎師之孫也。父直心,高宗時為司刑太常伯,坐事配流嶺南而卒。乾曜舉進士,景雲中,累遷諫議大夫。時久廢公卿百官三九射禮,乾曜上疏曰:“夫聖王之教天下也,必製禮以正人情,人情正則孝於家,忠於國。此道不替,所以理也。所以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竊以古之擇士,先觀射禮,以明和容之義,非取一時之樂。夫射者,別正邪,觀德行,中祭祀,辟寇戎。古先哲王,莫不遞襲。臣竊見數年已來,射禮便廢,或緣所司惜費,遂令大射有虧。臣愚以為所費者財,所全者禮。故孔子雲:
‘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今乾坤再辟,日月貞明,臣望大射之儀,春秋不廢,聖人之教,今古常行,則天下幸甚。”乾曜尋出為梁州都督。
開元初,邠王府僚吏有犯法者,上令左右求堪為王府長史者,太常卿薑皎薦乾曜公清有吏幹,因召見與語。乾曜神氣清爽,對答皆有倫序,上甚悅之,乃拜少府少監,兼邠王府長史。尋遷戶部侍郎、兼禦史中丞。無幾,轉尚書左丞。四年冬,擢拜黃門侍郎、同紫微黃門平章事。旬日,與姚元之俱罷知政事。
時行幸東都,以乾曜為京兆尹,仍京師留守。乾曜政存寬簡,不嚴而理。嚐有仗內白鷹,因縱遂失所在,上令京兆切捕之。俄於野外獲之,其鷹掛於叢棘而死,官吏懼得罪,相顧失色。乾曜徐曰:“事有邂逅,死亦常理,主上仁明,當不以此置罪。必其獲戾,吾自當之,不須懼也。”遂入自請失旨之罪,上一切不問之,眾鹹伏乾曜臨事不懾,而能引過在己也。在京兆三年,政令如一。
八年春,複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尋加銀青光祿大夫,遷侍中。久之,上疏曰:“臣竊見形要之家並求京職,俊乂之士多任外官,王道平分,不合如此。臣三男俱是京任,望出二人與外官,以葉均平之道。”上從之,於是改其子河南府參軍弼為絳州司功,太祝絜為鄭尉。因下製曰:“源弼等父在樞近,深惟謙挹,恐代官之鹹列,慮時才之未序,率先庶僚,崇是讓德,既請外其職,複降資以授。《傳》不雲乎:‘晉範宣子讓,其下皆讓。’‘晉國之人,於是大和。’道之或行,仁豈雲遠!”因令文武百僚父子兄弟三人並任京司者,任自通容,依資次處分,由是公卿子弟京官出外者百餘人。俄又有上書者,以為“國之執政,同其休戚,若不稍加崇寵,何以責其盡心?”十年十一月,敕中書門下共食實封三百戶,自乾曜及張嘉貞始也。
乾曜後扈從東封,拜尚書左丞相,仍兼侍中。乾曜在政事十年,時張嘉貞、張說相次為中書令,乾曜不敢與之爭權,每事皆推讓之。及李元紘、杜暹知政事,乾曜遂無所參議,但唯諾署名而已。初,乾曜因薑皎所薦,遂擢用;及皎得罪,為張嘉貞所擠,乾曜竟不救之,議者以此譏焉。十七年夏,停兼侍中事。其秋,遷太子少師,以祖名師,固辭,乃拜太子少傅,封安陽郡公。十九年,駕幸東都,乾曜以年老辭疾,不堪扈從,因留京養疾。是年冬卒,詔贈幽州大都督,上於洛城南門舉哀,輟朝二日。
乾曜從孫光裕,亦有令譽。曆職清謹,撫諸弟以友義聞。初為中書舍人,與楊滔、劉令植等同刪定《開元新格》。曆刑部戶部二侍郎、尚書左丞,累遷鄭州刺史,稱為良吏。尋卒。光裕子洧,亦早有美稱。閨門雍睦,士友推之,曆踐清要。天寶中,為給事中、蔸鄭州刺史、襄州刺史、本道采訪使。及安祿山反,既犯東京,乃以洧為江陵郡大都督府長史、本道采訪防禦使、攝禦史中丞,以兵部郎中徐浩為襄州刺史、本州防禦守捉使以禦之。洧至鎮卒。
李元紘,其先滑州人,世居京兆之萬年。本姓丙氏。曾祖粲,隋大業中屯衛大將軍。屬關中賊起,煬帝令粲往京城以西二十四郡逐捕盜賊,粲撫循士眾,甚得其心。及義旗入關,粲率其眾歸附,拜宗正卿,封應國公,賜姓李氏。高祖與之有舊,特蒙恩禮,遷為左監門大將軍,以年老特令乘馬於宮中檢校。年八十餘卒,諡曰明。祖寬,高宗時為太常卿,別封隴西郡公。父道廣,則天時為汴州刺史。時屬突厥及契丹寇陷河北,兼發河南諸州兵募,百姓騷擾。道廣寬猛折衷,稱為善政,存收慰撫,汴州獨不逃散。尋入為殿中監、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累封金城縣侯。卒,贈秦州都督,諡曰成。
元紘少謹厚。初為涇州司兵,累遷雍州司戶。時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公主方承恩用事,百司皆希其旨意,元紘遂斷還僧寺。竇懷貞為雍州長史,大懼太平勢,促令元紘改斷,元紘大署判後曰:“南山或可改移,此判終無搖動。”竟執正不撓,懷貞不能奪之。俄轉好畤令,遷潤州司馬,所曆鹹有聲績。開元初,三遷萬年縣令,賦役平允,不嚴而理。俄擢為京兆尹,尋有詔令元紘疏決三輔。
諸王公權要之家,皆緣渠立磑,以害水田,元紘令吏人一切毀之,百姓大獲其利。
又曆工部、兵部、吏部三侍郎。十三年,戶部侍郎楊瑒、白知慎坐支度失所,皆出為刺史。上令宰臣及公卿已下精擇堪為戶部者,多有薦元紘者,將授以戶部尚書,時執政以其資淺,未宜超授,加中大夫,拜戶部侍郎。元紘因條奏人間利害及時政得失以奏之,上大悅,因賜衣一副、絹二百匹。明年,擢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頃之,加銀青光祿大夫,賜爵清水男。
元紘性清儉。既知政事,稍抑奔競之路,務進者頗憚之。時初廢京司職田,議者請於關輔置屯,以實倉稟。元紘建議曰:“軍國不同,中外異製。若人閑無役,地棄不墾,發閑人以耕棄地,省饋運以實軍糧,於是乎有屯田,其為益多矣。
今百官所退職田,散在諸縣,不可聚也。百姓所有私田,皆力自耕墾,不可取也。
若置屯田,即須公私相換,征發丁夫,征役則業廢於家,免庸則賦闕於國。內地置屯,古所未有,得不補失,或恐未可。”其議遂止。
先是,左庶子吳兢舊任史官,撰《唐書》一百卷、《唐春秋》三十卷,其書未成,以丁憂罷職。至是,上疏請終其功,有詔特令就集賢院修成其書。及張說致仕,又令在家修史。元紘奏曰:“國史者,記人君善惡,國政損益,一字褒貶,千載稱之,前賢所難,事匪容易。今張說在家修史,吳兢又在集賢撰錄,遂令國之大典,散在數處。且太宗別置史館,在於禁中,所以重其職而秘其事也。望勒說等就史館參詳撰錄,則典冊有憑,舊章不墜矣。”從之,乃詔說及吳兢並就史館修撰。
元紘在政事累年,不改第宅,仆馬弊劣,未曾改飾,所得封物,皆散之親族。
右丞相宋璟嚐嘉歎之,每謂人曰:“李侍郎引宋遙之美才,黜劉晃之貪冒,貴為國相,家無儲積。雖季文子之德,何以加也!”後與杜暹多所異同,情遂不葉,至有相執奏者,上不悅,由是罷知政事,出為曹州刺史,以疾去官。久之,拜戶部尚書,仍聽致仕。二十一年疾瘳,起為太子詹事,旬日而卒。贈太子少傅,諡曰文忠。
杜暹,濮州濮陽人也。父承誌,則天初為監察禦史。時懷州刺史李文暕以皇枝近屬,為讎人所告,承誌推出之。俄而文暕得罪,承誌坐貶,授方義令。
累轉天官員外郎。既羅織事起,承誌恐懼,遂稱疾去官而歸,卒於家。自暹高祖至暹,五代同居,暹尤恭謹,事繼母以孝聞。初舉明經,補婺州參軍,秩滿將歸,州吏以紙萬餘張以贈之,暹惟受一百,餘悉還之。時州僚別者,見而歎曰:“昔清吏受一大錢,複何異也!”俄授鄭尉,複以清節見知。華州司馬楊孚,公直士也,深賞重之。尋而孚遷大理正,暹坐公事下法司結罪,孚謂人曰:“若此尉得罪,則公清之士何以勸矣?”特薦之於執政,由是擢拜大理評事。
開元四年,遷監察禦史,仍往磧西覆屯。會安西副都護郭虔瓘與西突厥可汗史獻、鎮守使劉遐慶等不葉,更相執奏,詔暹按其事實。時暹已回至涼州,承詔複往磧西,因入突厥騎施,以究虔齎等犯狀。蕃人齎金以遺,暹固辭不受。左右曰:“公遠使絕域,不可失蕃人情。”暹不得已受之,埋幕下,既去出境,乃移牒令收取之。蕃人大驚,度磧追之,不及而止。暹累遷給事中,丁繼母憂去職。
十二年,安西都護張孝嵩遷為太原尹,或薦暹往使安西,蕃人伏其清慎,深思慕之,乃奪情擢拜黃門侍郎,兼安西副大都護。暹單騎赴職。明年,於闐王尉遲眺陰結突厥及諸蕃國圖為叛亂,暹密知其謀,發兵捕而斬之,並誅其黨與五十餘人,更立君長,於闐遂安。暹以功特加光祿大夫。暹在安西四年,綏撫將士,不憚勤苦,甚得夷夏之心。
十四年,詔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仍遣中使往迎之。及謁見,又賜絹二百匹、馬一匹、宅一區。後與李元紘不葉,罷知政事,出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又曆魏州刺史、太原尹。二十年,上幸北都,拜暹為戶部尚書,便令扈從入京。行幸東都,詔暹為京留守。暹因抽當番衛士,繕修三宮,增峻城隍,躬自巡檢,未嚐休懈。上聞而嘉之,賜敕書曰:“卿素以清直,兼之勤幹。自委居守,每事多能,政肅官僚,惠及黎庶。城隍宮室,隨事修營,且有成功,不疲人力。甚善甚善,慰朕懷也。”俄代李林甫為禮部尚書,累封魏縣侯。二十八年,病卒,年六十餘,詔贈尚書右丞相。
暹在家孝友,愛撫異母弟昱甚厚。然素無學術,每當朝談議,涉於淺近。常以公清勤儉為己任,時亦矯情為之。弱冠便自誓不受親友贈遺,以終其身。及卒,上甚悼惜之,遣中使就家視其喪事,內出絹三百匹以賜之。尚書省及故吏賻贈者,其子孝友遵其素約,皆拒而不受。太常諡曰“貞肅”。右司員外郎劉同升、都官員外郎韋廉以暹有忠孝之美,所諡不盡其行,建議駁之。太常博士裴總執曰:
“杜尚書往以墨縗受職事,雖雲奉國,不得為孝。請依舊為定。”孝友又詣闕陳訴上聞,而更令所司詳定,竟諡曰貞孝。
韓休,京兆長安人。伯父大敏,則天初為鳳閣舍人。時梁州都督李行褒為部人誣告,雲有逆謀,則天令大敏就州推究。或謂大敏曰:“行褒諸李近屬,太後意欲除之,忽若失旨,禍將不細,不可不為身謀也。”大敏曰:“豈有求身之安而陷人非罪!”竟奏雪之。則天俄又命禦史重覆,遂構成其罪,大敏坐推反失情,與知反不告同罪,賜死於家。父大智,官至洛州司功。
休早有詞學,初應製舉,累授桃林丞。又舉賢良。玄宗時在春宮,親問國政,休對策與校書郎趙冬曦並為乙第,擢授左補闕。尋判主爵員外郎,曆遷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兼知製誥,出為虢州刺史。時虢州以地在兩京之間,駕在京及東都,並為近州,常被支稅草以納閑廄。休奏請均配餘州,中書令張說駁之曰:“若獨免虢州,即當移向他郡,牧守欲為私惠,國體固不可依。”又下符不許之。休複將執奏,僚吏曰:“更奏必忤執政之意。”休曰:“為刺史不能救百姓之弊,何以為政!必以忤上得罪,所甘心也。”竟執奏獲免。歲餘,以母艱去職,固陳誠乞終禮,製許之。服闋,除工部侍郎,仍知製誥,遷尚書右丞。
開元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卒,上令蕭嵩舉朝賢以代光庭才,嵩盛稱休誌行,遂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休性方直,不務進趨,及拜,甚允當時之望。
俄有萬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嶺外,休進曰:“美玉卑位,所犯又非巨害,今朝廷有大奸,尚不能去,豈得舍大而取小也!臣竊見金吾大將軍程伯獻,依恃恩寵,所在貪冒,第宅輿馬,僣擬過縱。臣請先出伯獻而後罪美玉。”上初不許之,休固爭曰:“美玉微細猶不容,伯獻巨猾豈得不問!陛下若不出伯獻,臣即不敢奉詔流美玉。”上以其切直,從之。初,蕭嵩以休柔和易製,故薦引之。休既知政事,多折正嵩,遂與休不葉。宋璟聞之曰:“不謂韓休乃能如是,仁者之勇也。”
其年夏,加銀青光祿大夫。十二月,轉工部尚書,罷知政事。二十四年,遷太子少師,封宜陽子。二十七年病卒,年六十八,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文忠。寶應元年,重贈太子太師。
子洽、洪、汯、滉,皆有學尚,風韻高雅。洽,天寶初為殿中侍禦史卒。洪,為司庫員外郎。洽弟渾,除大理司直。禦史大夫王鉷犯法,籍沒其家,洽兄浩為萬年主簿,捕其資財,有所容隱,為京兆尹鮮於仲通所發,配流循州。洪、汯並坐貶職。後遇赦,量移洪為華州長史。屬安祿山反,西京失守,洪陷於賊,賊授官,將見委任,洪與浩及汯、滉、渾同奔山穀,以投行在。至穀口,洪、浩、渾及洪子四人並為賊所擒,並命於通衢。洪重交友,籍甚於時,見者掩涕,肅宗聞其重臣子,能以忠而死,贈太常卿。浩贈吏部郎中,渾贈太常少卿。汯,上元中為諫議大夫。滉、洄,別有傳。
裴耀卿,贈戶部尚書守真子也。少聰敏,數歲解屬文,童子舉。弱冠拜秘書正字,俄補相王府典簽。時睿宗在蕃,甚重之,令與掾丘悅、文學韋利器更直府中,以備顧問,府中稱為學直。及睿宗升極,拜國子主簿。開元初,累遷長安令。
長安舊有配戶和市之法,百姓苦之。耀卿到官,一切令出儲蓄之家,預給其直,遂無奸僦之弊,公私甚以為便。在職二年,寬猛得中。及去官,縣人甚思詠之。
十三年,為濟州刺史。其年,車駕東巡,州當大路,道裏綿長,而戶口寡弱,耀卿躬自條理,科配得所。時大駕所曆凡十餘州,耀卿稱為知頓之最。又曆宣、冀二州刺史,皆有善政,入為戶部侍郎。
二十年,禮部尚書、信安王禕受詔討契丹,詔以耀卿為副。俄又令耀卿齎絹二十萬匹分賜立功奚官,就部落以給之。耀卿謂人曰:“夷虜貪殘,見利忘義,今齎持財帛,深入寇境,不可不為備也。”乃令先期而往,分道互進,一朝而給付並畢。時突厥及室韋果勒兵邀險,謀劫襲之,比至而耀卿已還。
其冬,遷京兆尹。明年秋,霖雨害稼,京城穀貴。上將幸東都,獨召耀卿問救人之術,耀卿對曰:
臣聞前代聖王,亦時有憂害,更施惠澤,活國濟人,由是蒼生仰德,史冊書美。伏以陛下仁聖至深,憂勤庶政,小有饑乏,降情哀矜,躬親支計,救其危急。
上玄降鑒,當更延福祚,是因有小災而增輝聖德也。今既大駕東巡,百司扈從,太倉及三輔先所積貯,且隨見在發重臣分道賑給,計可支一二年。從東都更廣漕運,以實關輔。待稍充實,車駕西還,即事無不濟。臣以國家帝業,本在京師,萬國朝宗,百代不易之所。但為秦中地狹,收粟不多,倘遇水旱,便即匱乏。往者貞觀、永徽之際,祿稟數少,每年轉運不過一二十萬石,所用便足,以此車駕久得安居。今國用漸廣,漕運數倍於前,支猶不給。陛下數幸東都,以就貯積,為國大計,不憚劬勞,隻為憂人而行,豈是故欲不往。若能更廣陝運,支粟入京,倉稟常有三二年糧,即無憂水旱。今天下輸丁約有四百萬人,每丁支出錢百文,五十文充營窖等用,貯納司農及河南府、陝州以充其費。租米則各隨遠近,任自出腳送納東都。從都至陝,河路艱險,既用陸腳,無由廣致。若能開通河漕,變陸為水,則所支有餘,動盈萬計。且河南租船候水始進,吳人不便河漕,由是所在停留,日月既淹,遂生隱盜。臣望沿流相次置倉。
上深然其言。尋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轉運使,語在《食貨誌》。
凡三年,運七百萬石,省腳錢三十萬貫。或說耀卿請進所省腳錢,以明功利。耀卿曰:“此蓋公卿盈縮之利耳,不可以之求寵也。”乃奏充所司和市、和糴等錢。
明年,遷侍中。二十四年,拜尚書左丞相,罷知政事,累封趙城侯。時夷州刺史楊浚犯贓處死,詔令杖六十,配流古州。耀卿上疏諫曰:
伏以聖恩天覆,仁育庶類,凡死罪之屬,不欲屍諸市朝,全其性命,流竄而已。所以政致刑措,獄無冤人,曠古以來,未有斯美。臣愚以為全生免死,誠為至化,有恥且格,為訓將來。苟有未安,不敢緘默。
臣以為刺史、縣令,與諸吏稍別,人之父母,風化所瞻,一為本部長官,即合終身致敬。決杖者,五刑之末,隻施於抶撲徒隸之間,官蔭稍高,即免鞭撻。
令決杖贖死,誠則已優,解體受笞,事頗為辱。法至於死,天下共之,刑至於辱,或有所恥。況本州刺史,百姓所崇,一朝對其人吏,背脊加杖,屈挫拘執,人或哀憐,忘其免死之恩,且有傷心之痛,恐非敬官長勸風俗之意。
又雜犯死罪,無杖刑,奏報三覆,然後行決。今非時不覆,決杖便發,倘獄或未盡,又暑熱不耐,因杖或死,即是促其處分,不得順時。將欲生之,卻夭其命,又恐非聖明寬宥之意。前後頻在州縣,或緣雜犯決人,每大暑盛夏之時,決杖多死,秋冬已後,至有全者。伏望凡刺史、縣令於本部決杖及夏暑生長之時,所定杖刑,並乞停減。即副陛下好生之德,於死者皆有再生之恩。
俄而特進蓋嘉運破突騎施立功還,詔加河西、隴右兩節度使,仍令經略吐蕃。
嘉運既承恩寵,日夕酣宴,不時赴軍。耀卿密上疏曰:“伏見蓋嘉運立功破賊,更委兩軍,以勇果之才,承戰勝之勢,吐蕃小醜,不足殲夷。然臣近日與其同班,觀其舉措,精勁勇烈,誠則有餘,言氣矜誇,恐難成事。莫敖敗於蒲騷之役,舉趾稍高,《春秋》書之為懲誡。恐其有驕敵之色,臣竊憂之。入秋防邊,日月稍逼,接對人吏,須識其宜。今將撫邊軍,未言發日,若臨事始去,人吏未識,雖決在一時,恐將非製勝萬全之道。況兵未訓練,不知禮法,人未懷惠,士未同心,求其忘性命於一時,憚嚴刑於少選,縱威逼而進,因而立功,恐非師出以律,久長之義。又萬人性命,決在將軍,不得已而行之,鑿凶門而即路。今酣宴朝夕,優渥有餘,亦恐非愛人憂國之意,不可不察。若不可回換,即望速遣進途,仍乞聖恩,勖以嚴命。”疏奏,上乃促嘉運赴軍,竟以無功而還。
天寶元年,改為尚書右仆射,尋轉左仆射。一歲薨,年六十三,贈太子太傅,諡曰文獻。子綜,吏部郎中。綜子佶。佶,字弘正,幼能屬文。弱冠舉進士,補校書郎,判入高等,授藍田尉。時有詔命畿內諸縣城奉天,時嚴郢為京兆,政尚峻暴,加以朝旨甚迫,尹正之命,急如風霆。本曹尉韋重規其室方娠而疾,畏郢之暴,不敢以事故免。佶因請代,役無愆程,當時義之。德宗南狩,佶詣行在,拜拾遺,轉補闕。李懷光以河中叛,朝廷欲以含垢為意,佶抗議請討,上深器之,前席慰勉。三遷吏部員外,曆駕部兵部郎中,遷諫議大夫。會黔中觀察使韋士宗慘酷馭下,為夷獠所逐,俾佶代之,酋渠自化。其後為瘴毒所侵,堅請入覲,拜同州刺史。征入為中書舍人,遷尚征入為中舍人,遷尚書右丞。時兵部尚書李巽兼鹽鐵使,將以使局置於本行,經構已半,會佶拜命,堅執以為不可,遂令徹之。
巽恃恩而強,時重佶之有守,就拜吏部侍郎。以疾除國子祭酒,尋遷工部尚書致仕。元和八年卒,年六十二,贈吏部尚書。佶清勁溫敏,凡所定交,時稱為第一流。與鄭餘慶特相友善,佶歿後,餘慶行朋友之服,搢紳美之。
史臣曰:魏知古、盧懷慎、源乾曜、李元紘、杜暹、韓休、裴耀卿,悉蘊器能,鹹居宰輔。或心存啟沃,或誌在薦賢,或出愛子為外官,或止屯田於關輔,或不受蕃人之賂,或堅劾伯獻之奸,或廣漕渠以充國用:此皆立事立功,有足嘉尚者也。盧、李、杜三君子,又以清白垂美簡書,公孫弘之流也。乾曜職當機密,無所是非,持祿保身,焉用彼相?
讚曰:盧、魏、乾曜,弼違進賢。裴、韓、李、杜,遠財劾奸。汗簡書事,清風肅然。萬歲之後,其名不刊。
舊唐書
○崔日用(從兄日知) 張嘉貞(弟嘉祐) 蕭嵩(子華) 張九齡(仲方) 李適之(子季卿) 嚴挺之
崔日用,滑州靈昌人,其先自博陵徙家焉。進士舉,初為芮城尉。大足元年,則天幸長安,路次陝州。宗楚客時為刺史,日用支供頓事,廣求珍味,稱楚客之命,遍饋從官。楚客知而大加賞歎,盛稱薦之,由是擢為新豐尉。無幾,拜監察禦史。
神龍中,秘書監鄭普思納女後宮,潛謀左道,日用遽奏劾之。普思方承恩,中宗不之省。日用廷爭懇至,詞甚抗直,普思竟伏其罪。時宗楚客、武三思、武延秀等遞為朋黨,日用潛皆附之,驟遷兵部侍郎兼修文館學士。中宗暴崩,韋庶人稱製,日用恐禍及己。知玄宗將圖義舉,乃因沙門普潤、道士王曄密詣藩邸,深自結納,潛謀翼戴。玄宗嚐謂曰:“今謀此舉,直為親,不為身。”日用曰:
“此乃孝感動天,事必克捷。望速發,出其不意,若少遲延,或恐生變。”及討平韋氏,其夜,令權知雍州長史事。以功授銀青光祿大夫、黃門侍郎,參知機務,封齊國公,食實封二百戶。
為相月餘,與中書侍郎薛稷不協,於中書忿競,由是轉雍州長史,停知政事。
尋出為揚州長史,曆婺、汴二州刺史、兗州都督、荊州長史。因入奏事,言:
“太平公主謀逆有期,陛下往在宮府,欲有討捕,猶是子道臣道,須用謀用力。
今既光臨大寶,但須下一製,誰敢不從?忽奸宄得誌,則禍亂不小。”上曰:
“誠如此,直恐驚動太上皇,卿宜更思之。”日用曰:“臣聞天子孝與庶人孝全別。庶人孝,謹身節用,承順顏色;天子孝,安國家,定社稷。今若逆黨竊發,即大業都棄,豈得成天子之孝乎!伏請先定北軍,次收逆黨,即不驚動太上皇。”
玄宗從其議。及討蕭至忠、竇懷貞之際,又令權檢校雍州長史,加實封通前滿四百戶。尋拜吏部尚書。
日用嚐采《毛詩》、《大雅》、《小雅》二十篇及司馬相如《封禪書》,因上生日表上之,以申規諷,並述告成之事。手詔答曰:“夫詩者,動天地,感鬼神,厚於人,美於教矣。朕誌之所尚,思與之齊,庶乎采詩之官,補朕之闕。且古者封禪,升中告成,朕以菲德,未明於至道。竦然以聽,頗壯相如之詞;惕然載懷,複慚夷吾之語。卿洽聞殫見,溫故知新,逮此發揮,益彰忠懇。豈非討蓬山之籍,心不忘於起予;因蘭殿之祥,言固深於啟沃,朕循環覽諷,用慰於懷。
今賜卿衣裳一副、物五十段,以示無言不酬之信也。”
尋出為常州刺史,削實封三百戶,轉汝州刺史。開元七年,差降口賦,特下敕曰:“唐元之際,逆黨構凶,崔日用當時潛論其事,及於戡翦,實預元謀,而所食之封,後以例減。功既居多,特宜準初食之封,與二百戶。”十年,轉並州大都督長史。尋卒,時年五十,贈吏部尚書,諡曰昭。後又贈荊州大都督,子宗之襲。
日用才辯過人,見事敏速,每朝廷有事,轉禍為福,以取富貴。及先天已後,複求入相,竟亦不遂。常謂人曰:“吾一生行事,皆臨時製變,不必重專守始謀。
每一念之,不覺芒刺在於背也。”
日用從父兄日知,亦有吏幹。景雲中為洛州司馬。會譙王重福入東都作亂,群臣皆避難逃匿,日知獨督率人吏赴留守,與屯營合勢討賊。重福既死,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累遷京兆尹。坐贓為禦史李如璧所劾,左遷歙縣丞,俄又曆遷殿中監。日知素與張說友善,說薦之,奏請授禦史大夫,上不許。遂以為左羽林懷大將軍,而以河南尹崔隱甫為禦史大夫,隱甫由是與說不葉。日知俄遷太常卿。
自以曆任年久,每朝士參集,常與尚書同列,時人號為“尚書裏行”,遂為口實。
開元十六年,出為潞州大都督府長史。尋以年老致仕,卒,諡曰襄。
張嘉貞,蒲州猗氏人也。弱冠應五經舉,拜平鄉尉,坐事免歸鄉裏。長安中,侍禦史張循憲為河東采訪使,薦嘉貞材堪憲官,請以己之官秩授之。則天召見,垂簾與之言,嘉貞奏曰:“以臣草萊而得入謁九重,是千載一遇也。咫尺之間,如隔雲務,竟不睹日月,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天遽令卷簾,與語大悅,擢拜監察禦史。累遷中書舍人,曆秦州都督、並州長史,為政嚴肅,甚為人吏所畏。
開元初,因奏事至京師,上聞其善政,數加賞慰。嘉貞因奏曰:“臣少孤,兄弟相依以至今。臣弟嘉祐,今授鄯州別駕,與臣各在一方,同心離居,魂絕萬裏。乞移就臣側近,臣兄弟盡力報國,死無所恨。”上嘉其友愛,特改嘉祐為忻州刺史。
時突厥九姓新來內附,散居太原以北,嘉貞奏請置軍以鎮之,於是始於並州置天兵軍,以嘉貞為使。六年春,嘉貞又入朝。俄有告其在軍奢僣及贓賄者,禦史大夫王晙因而劾奏之,按驗無狀,上將加告者反坐之罪。嘉貞奏曰:“昔者天子聽政於上,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謗,而後天子斟酌焉。今反坐此輩,是塞言者之路,則天下之事無由上達。特望免此罪,以廣謗誦之道。”從之,遂令減死,自是帝以嘉貞為忠。嘉貞又嚐奏曰:“今誌力方壯,是效命之秋,更三數年,即衰老無能為也。惟陛下早垂任使,死且不憚。”上以其明辯,尤重之。八年春,宋璟、蘇頲罷知政事,擢嘉貞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數月,加銀青光祿大夫,遷中書令。
嘉貞斷決敏速,善於敷奏,然性強躁自用,頗為時論所譏。時中書舍人苗延嗣、呂太一、考功員外郎員嘉靜、殿中侍禦史崔訓,皆嘉貞所引,位列清要,常在嘉貞門下共議朝政,時人為之語曰:“令公四俊,苗、呂、崔、員。”
開元十年,車駕幸東都。有洛陽主簿王鈞為嘉貞修宅,將以求禦史,因受贓事發,上特令朝堂集眾決殺之。嘉貞促所由速其刑以滅口,乃歸罪於禦史大夫韋抗、中丞韋虛心,皆貶黜之。其冬,秘書監薑皎犯罪,嘉貞又附會王守一奏請杖之,皎遂死於路。俄而廣州都督裴伷先下獄,上召侍臣問當何罪,嘉貞又請杖之。
兵部尚書張說進曰:“臣聞刑不上大夫,以其近於君也。故曰:‘士可殺,不可辱。’臣今秋受詔巡邊,中途聞薑皎以罪於朝堂決杖,配流而死。皎官是三品,亦有微功。若其有犯,應死即殺,應流即流,不宜決杖廷辱,以卒伍待之。且律有八議,勳貴在焉。皎事已往,不可追悔。伷先隻宜據狀流貶,不可輕又決罰。”
上然其言。嘉貞不悅,退謂說曰:“何言事之深也?”說曰:“宰相者,時來即為,豈能長據?若貴臣盡當可杖,但恐吾等行當及之。此言非為伷先,乃為天下士君子也。”初,嘉貞為兵部員外郎,時張說為侍郎。及是,說位在嘉貞下,既無所推讓,說頗不平,因以此言激怒嘉貞,由是與說不葉。上又以嘉貞弟嘉祐為金吾將軍,兄弟並居將相之位,甚為時人之所畏憚。十一年,上幸太原行在所,嘉祐贓汙事發。張說勸嘉貞素服待罪,不得入謁,因出為幽州刺史,說遂代為中書令。嘉貞惋恨,謂人曰:“中書令幸有二員,何相迫之甚也!”明年,複拜戶部尚書,兼益州長史,判都督事。敕嘉貞就中書省與宰相會宴,嘉貞既恨張說擠己,因攘袂勃罵,源乾曜、王晙共和解之。
明年,坐與王守一交往,左轉台州刺史。複代盧從願為工部尚書、定州刺史,知北平軍事,累封河東侯。將行,上自賦詩,詔百僚於上東門外餞之。至州,於恒嶽廟中立頌,嘉貞自為其文,乃書於石,其碑用白石為之,素質黑文,甚為奇麗。先是,嶽祠為遠近祈賽,有錢數百萬,嘉貞自以為頌文之功,納其數萬。十七年,嘉貞以疾請就醫東都,製從之。至都,目瞑無所見,上令醫人內直郎田休裕、郎將呂弘泰馳傳往省療之。其秋卒,年六十四,贈益州大都督。諡曰恭肅。
嘉貞雖久曆清要,然不立田園。及在定州,所親有勸植田業者,嘉貞曰:
“吾忝曆官榮,曾任國相,未死之際,豈憂饑餒?若負譴責,雖富田莊,亦無用也。比見朝士廣占良田,及身沒後,皆為無賴子弟作酒色之資,甚無謂也。”聞者皆歎伏。
初,嘉貞作相,薦萬年縣主簿韓朝宗,擢為監察禦史。及嘉貞卒後十數歲,朝宗為京兆尹,因奏曰:“自陛下臨禦已來,所用宰相,皆進退以禮,善始令終,身雖已沒,子孫鹹在朝廷。唯張嘉貞晚年一子,今猶未登官序。”上亦惘然,遽令召之,賜名延賞,特拜左內率府兵曹參軍。德宗朝,位至宰輔,自有傳。
嘉祐,有幹略,自右金吾將軍貶浦陽府折衝,至二十五年,為相州刺史。相州自開元已來,刺史死貶者十數人,嘉祐訪知尉遲迥周末為相州總管,身死國難,乃立其神祠以邀福。經三考,改左金吾將軍。後吳兢為鄴郡守,又加尉遲神冕服。
自後郡守無患。
蕭嵩,貞觀初左仆射、宋國公瑀之曾侄孫。祖鈞,中書舍人,有名於時。嵩美須髯,儀形偉麗。初,娶會稽賀晦女,與吳郡陸象先為僚婿。象先時為洛陽尉,宰相子,門望甚高。嵩尚未入仕,宣州人夏榮稱有相術,謂象先曰:“陸郎十年內位極人臣,然不及蕭郎一門盡貴,官位高而有壽。”時人未之許。
神龍元年,嵩調補洺州參軍。尋而侍中、扶陽王桓彥範出為洺州刺史,見之推重,待以殊禮。景雲元年,為醴泉尉。時陸象先已為中書侍郎,引為監察禦史。
及象先知政事,嵩又驟遷殿中侍禦史。開元初,為中書舍人。與崔琳、王丘、齊澣同列,皆以嵩寡學術,未異之,而紫微令姚崇許其致遠,眷之特深。曆宋州刺史,三遷為尚書左丞、兵部侍郎。
十五年,涼州刺史、河西節度王君恃眾每歲攻擊吐蕃。吐蕃大將悉諾邏恭祿及燭龍莽布支攻陷瓜州城,執刺史田元獻及君父壽,盡取城中軍資及倉糧,仍毀其城而去。又攻玉門軍及常樂縣,縣令賈師順嬰城固守,賊遂引退。無何,君又為回紇諸部殺之於鞏筆驛,河、隴震駭。玄宗以君勇將無謀,果及於難,擇堪邊任者,乃以嵩為兵部尚書、河西節度使,判涼州事。嵩乃請以裴寬、郭虛己、牛仙客在其幕下,又請以建康軍使、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為瓜州刺史,修築州城,招輯百姓,令其複業。又加嵩銀青光祿大夫。時悉諾邏恭祿威名甚振,嵩乃縱反間於吐蕃,言其與中國潛通,讚普遂召而誅之。明年秋,吐蕃大下,悉末明複率眾攻瓜州,守珪出兵擊走之。隴右節度使、鄯州都督張誌亮引兵至青海西南馮波穀,與吐蕃接戰,大破之。八月,嵩又遣副將杜賓客率弩手四千人,與吐蕃戰於祁連城下,自晨至暮,散而複合,賊徒大潰,臨陣斬其副將一人,散走山穀,哭聲四合。露布至,玄宗大悅,乃加嵩同中書門下三品,恩顧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