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憲 惠莊太子捴 惠文太子範 惠宣太子業隋 王隆悌

睿宗六子:昭成順聖皇後竇氏生玄宗,肅明順聖皇後劉氏生讓皇帝,宮人柳氏生惠莊太子,崔孺人生惠文太子,王德妃生惠宣太子,後宮生隋王隆悌。

讓皇帝憲,本名成器,睿宗長子也。初封永平郡王。文明元年,立為皇太子,時年六歲。及睿宗降為皇嗣,則天冊授成器為皇孫,與諸弟同日出閣,開府置官屬。長壽二年,改封壽春郡王,仍卻入閣。長安中,累轉左讚善大夫。加銀青光祿大夫。中宗即位,改封蔡王,遷宗正員外卿,加賜實封四百戶,通舊為七百戶。

成器固辭不敢當大國,依舊為壽春郡王。

唐隆元年,進封宋王。其月,睿宗踐祚,拜左衛大將軍。時將建儲貳,以成器嫡長,而玄宗有討平韋氏之功,意久不定。成器辭曰:“儲副者,天下之公器,時平則先嫡長,國難則歸有功。若失其宜,海內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請。”累日涕泣固讓,言甚切至。時諸王、公卿亦言楚王有社稷大功,合居儲位。

睿宗嘉成器之意,乃許之。玄宗又以成器嫡長,再抗表固讓,睿宗不許。乃下製曰:“左衛大將軍、宋王成器,朕之元子,當踐副君。以隆基有社稷大功,人神僉屬,由是朕前懇讓,言在必行。天下至公,誠不可奪。爰符立季之典,庶協從人之願。成器可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太子太師,別加實封二千戶。賜物五千段、細馬二十匹、奴婢十房、甲第一區、良田三十頃。”其年十一月拜尚書左仆射,尋遷司徒,其太師、都督並如故。明年,表讓司徒,拜太子賓客,兼揚州大都督如故。

時太平公主陰有異圖,姚元之、宋璟等請出成器及申王成義為刺史,以絕謀者之心。由是成器以司徒兼蒲州刺史。玄宗嚐製一大被長枕,將與成器等共申友悌之好,睿宗知而大悅,累加賞歎。

先天元年八月,進封司空。及玄宗討平蕭至忠、岑羲等,成器又進位太尉,依舊兼揚州大都督,加實封一千戶。月餘,加授開府儀同三司,其太尉、揚州大都督並停。開元初,曆岐州刺史,開府如故。四年,避昭成皇後尊號,改名憲,封為寧王,實封累至五千五百戶。又曆澤、涇等州刺史。

初,玄宗兄弟聖曆初出閤,列第於東都積善坊,五人分院同居,號“五王宅”。

大足元年,從幸西京,賜宅於興慶坊,亦號“五王宅”。及先天之後,興慶是龍潛舊邸,因以為宮。憲於勝業東南角賜宅,申王捴、岐王範於安興坊東南賜宅,薛王業於勝業西北角賜宅,邸第相望,環於宮側。玄宗於興慶宮西南置樓,西麵題曰花萼相輝之樓,南麵題曰勤政務本之樓。玄宗時登樓,聞諸王音樂之聲,鹹召登樓同榻宴謔,或便幸其第,賜金分帛,厚其歡賞。諸王每日於側門朝見,歸宅之後,即奏樂。縱飲,擊球鬥雞,或近郊從禽,或別墅追賞,不絕於歲月矣。

遊踐之所,中使相望,以為天子友悌,近古無比,故人無間然。

玄宗既篤於昆季,雖有讒言交構其間,而友愛如初。憲尤恭謹畏慎,未曾幹議時政及與人交結,玄宗尤加信重之。嚐與憲及岐王範等書曰:“昔魏文帝詩雲:

‘西山一何高,高處殊無極。上有兩仙童,不飲亦不食。賜我一丸藥,光耀有五色。服藥四五日,身輕生羽翼。’朕每思服藥而求羽翼,何如骨肉兄弟天生之羽翼乎!陳思有超代之才,堪佐經綸之務,絕其朝謁,卒令憂死。魏祚未終,遭司馬宣王之奪,豈神丸之效也!虞舜至聖,拾象傲之愆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此為帝王之軌則,於今數千歲,天下歸善焉。朕未嚐不廢寢忘食欽歎者也,頃因餘暇,妙選仙經,得此神方,古老雲‘服之必驗’。今分此藥,願與兄弟等同保長齡,永無限極。”

憲,開元九年兼太常卿。十四年,停太常卿,依舊為開府儀同三司。二十一年,複拜太尉。二十八年冬,憲寢疾,上令中使送醫藥及珍膳,相望於路,僧崇一療憲稍瘳,上大悅,特賜緋袍魚袋,以賞異崇一。時申王等皆先薨,唯憲獨在,上尤加恩貸。每年至憲生日,必幸其宅,移時宴樂。居常無日不賜酒酪及異饌等,尚食總監及四方有所進獻,食之稍甘,即皆分以賜之。憲嚐奏請年終錄付史館每年至數百紙。

二十九年冬,京城寒甚,凝霜封樹,時學者以為《春秋》“雨木冰”即此是,亦名樹介,言其象介胄也。憲見而歎曰:“此俗謂樹稼者也。諺曰:‘樹稼,達官怕。’必有大臣當之,吾其死矣。”十一月薨,時年六十三。上聞之,號叫失聲,左右皆掩涕。翌日,下製曰:

能以位讓,為吳太伯,存則用成其節,歿則當表其賢,非常之稱,旌德斯在。

故太尉、寧王憲,誕含粹靈,允膺大雅。孝悌之至,本乎中誠;仁和之深,非因外獎。率由禮度,雅尚文儒。謙以自牧,樂以為善。比兩獻而有光,與《二南》而合德。自出臨方鎮,入配台階,逾勵忠勤,益聞周慎。實謂永為藩屏,以輔邦家。曾不籥遺,奄焉殂沒,友於之痛,震慟良深。惟王朕之元昆,合升王嗣,以朕奉先朝之睿略,定宗社之阽危,推而不居,請予主鬯,又承慈旨,焉敢固違。

不然者,則宸極之尊,豈歸於薄德。茂行若此,易名是憑,自非大號,孰副休烈。

按諡法推功尚善曰“讓”,德性寬柔曰“讓”,敬追諡曰讓皇帝,宜令所司擇曰備禮冊命。

憲長子汝陽郡王璡又上表懇辭,盛陳先意,謙退不敢當帝號,手製不許。及冊斂之日,內出禦衣一副,仍令右監門大將軍高力士齎手書置於靈座之前,其書曰:

隆基白:一代兄弟,一朝存歿,家人之禮,是用申情,興言感思,悲涕交集。

大哥孝友,近古莫儔,嚐號五王,同開邸第。遠自童幼,洎乎長成。出則同遊,學則同業,事均形影,無不相隨。頃以國步艱危,義資克定,先帝禦極,日月照臨。大哥嫡長,合當儲貳,以功見讓,爰在薄躬。既嗣守紫宸,萬機事總,聽朝之暇,得展於懷。十數年間,棣華凋落,謂之手足,唯有大哥。令複淪亡,眇然無對,以茲感慕,何恨如之。然以厥初生人,孰不殂謝?所貴光昭德行,以示崇高,立德立名,斯為不朽。大哥事跡。身歿讓存,故冊曰讓皇帝,神之昭格,當茲寵榮。況庭訓傳家,璡等申讓,善述先誌,實有遺風,成其美也。恭惟緒言,恍焉如在,寄之翰墨,悲不自勝。

又製追贈憲妃元氏為恭皇後,祔葬於橋陵之側。及將葬,上遣中使敕璡等務令儉約,送終之物,皆令眾見。所司請依諸陵舊例,壙內置千味食。監獲使、左仆射裴耀卿奏曰:“尚食所料水陸等味一千餘種,每色瓶盛,安於藏內,皆是非時瓜果及馬牛驢犢獐鹿等肉,並諸藥酒三十餘色。儀注禮料,皆無所憑。臣據禮司所料,奠祭相次,事無不備,典製分明。天恩每申讓帝之誌,務令儉約,禮外加數,竊恐不安。又非時之物,馬犢驢等並野味魚雁鵝鷗之屬,所用銖兩,動皆宰殺,盛夏胎養,聖情所禁。又須造作什物,動逾千計,求征市井,實謂煩勞。

千味不供,禮無所闕。伏望依禮減省,以取折衷。”製從之。及發引,時屬大雨,上令慶王澤已下泥中步送十數裏,製號其墓為惠陵。

憲凡十子:璡、嗣莊、琳、璹、珣、瑀、玢、珽、琯、璀等十人,曆官封襲。

璡,封汝陽郡王,曆太仆卿,與賀知章、褚庭誨為詩酒之交。天寶初,終父喪,加特進。九載卒,贈太子太師。

嗣莊,封濟陰郡王,早卒。

琳,封嗣寧王,曆秘書員外監。從玄宗幸蜀郡,至德二載卒。

璹,封嗣申王。珣,封同安郡王。珣修身淳謹,不自矜貴,閨門之內,常默如也。開元二十五年薨,玄宗甚悼之,輟朝三日。製曰:“猶子之恩,特深於情禮;睦親之義,必備於哀榮。同安郡王珣,稟氣淳和,執心忠順,邦國垣翰,宗枝羽儀。磐石疏封,將期永固;逝川不舍,俄歎促齡。悼往之懷,因心所切,宜增寵命,用飾幽泉。可贈太子少保。葬事官給,陪葬橋陵。”

瑀,封漢中王,曆都水使者、恒王府司馬、衛尉員外卿。瑀早有才望,偉儀表。初為隴西郡公。天寶十五載,從玄宗幸蜀,至漢中,因封漢中王,仍加銀青光祿大夫、漢中郡太守。乾元二年,以特進試太常卿,送寧國公主至回紇,充冊立使。

玢,蒼梧郡開國公,曆銀青光祿大夫、秘書監員外置同正員。卒,贈江陵大都督。

珽,封晉昌郡開國公。琯,魏郡開國公。璀,文安郡開國公。天寶十一載,珽、琯、璀並食邑三千戶。

惠莊太子捴,睿宗第二子也。本名成義。母柳氏,掖庭宮人。捴之初生,則天嚐以示僧萬回。萬回曰:“此兒是西域大樹之精,養之宜兄弟。”則天甚悅,始令列於兄弟之次。垂拱三年,封恒王。尋卻入閤,改封衡陽郡王,累授尚衣奉禦。神龍元年,加賜實封二百戶,通前五百戶,遷司農少卿,加銀青光祿大夫。

睿宗踐祚,進封申王,遷右衛大將軍。景雲元年七月,遷殿中監,兼檢校右衛大將軍。二年,轉光祿卿、右金吾衛大將軍。先天元年七月,加實封一千戶。八月,行司徒,兼益州大都督。開元二年,帶司徒兼幽州刺史。俄避昭成太後之稱,改名捴。曆鄧、虢、絳三州刺史。八年,因入朝,停刺史,依舊為司徒。性弘裕,儀形環偉,善於飲啖。十二年,病薨,冊贈惠莊太子,陪葬橋陵。無子。

初養讓帝子珣,封同安郡王,先卒。天寶三載,又以讓帝子璹為嗣申王,授鴻臚員外卿。

惠文太子範,睿宗第四子也。本名隆範,後避玄宗連名,改單稱範。初封鄭王,尋改封衛王。長壽二年,隨例卻入閤,徙封巴陵郡王,累授尚食奉禦。神龍元年,遷太府員外少卿,加賜實封二百戶,通前五百戶。景龍年,兼隴州別駕,加銀青光祿大夫。睿宗踐祚,進封岐王,又加實封五百戶,拜太常卿,兼左羽林大將軍。先天二年,從上討竇懷貞、蕭至忠等,以功加賜實封滿五千戶,下製褒美。開元初,拜太子少師,帶本官,曆絳、鄭、岐三州刺史。八年,遷太子太傅。

範好學工書,雅愛文章之士,士無貴賤,皆盡禮接待。與閻朝隱、劉庭琦、張諤、鄭繇篇題唱和,又多聚書畫古跡,為時所稱。時上禁約王公,不令與外人交結。駙馬都尉裴虛己坐與範遊宴,兼私挾讖緯之書,配徙嶺外。萬年尉劉庭琦、太祝張諤皆坐與範飲酒賦詩,黜庭琦為雅州司戶,諤為山茌丞。然上未嚐間範,恩情如初,謂左右曰:“我兄弟友愛天至,必無異意,隻是趨競之輩,強相托附耳。我終不以纖芥之故責及兄弟也。”時王毛仲等本起微賤,皆崇貴傾於朝廷,諸王每相見,假立引待,獨範見之色莊。十四年,病薨。上哭之甚慟,輟朝三日,為之追福,手寫《老子經》,徹膳累旬,百僚上表勸喻,然後複常。開元十四年,命工部尚書、攝太尉盧從願冊贈王為惠文太子,陪葬橋陵。

一子瑾,封河東郡王,官至太仆卿。冒於酒色,竟暴卒,贈太子少師。

天寶三載,又以惠宣太子男略陽公珍為嗣岐王、銀青光祿大夫、宗正員外卿。

上元二年,珍與朱融善。珍儀表偉如,頗類玄宗,融乃誘崔昌、趙非熊等並中官六軍人同謀逆。融謂金吾將軍邢濟曰:今城中草草,關外近寇憑淩,若何?”濟曰:“我金吾,天子押衙,死生隨之,安能自脫?”融曰:“有一人,足下見之自當知,縱不出城亦無慮。”乃引以見珍。濟奏之,乃令禦史中丞敬羽訊之。珍賜死。其同謀右武衛將軍竇如玢、試都水使者崔昌、右羽林軍大將軍劉從諫、蔚州長鎮將朱融、右衛將軍胡冽、直司天台通玄院高抱素、右司禦率府率魏兆、內侍省內謁者監王道成等九人,特宜斬決。試太子洗馬兼知司天台冬官正事趙非熊、陳王府長史陳閎、楚州司馬張昂、右武衛兵曹焦自榮、前鳳翔府郿縣主簿李屺、國子監廣文進士張奐等六人,特宜決殺。駙馬都尉薛履謙預逆謀,宜賜自盡。乃以濟兼桂州都督、侍禦史,充桂管防禦都使。左散騎常侍張鎬坐與交通,貶辰州司戶。

鄭繇者,鄭州滎陽人,北齊吏部尚書述五代孫也。工五言詩。開元初,範為岐州刺史,繇為長史,範失白鷹,繇為《失白鷹詩》,當時以為絕唱。後為湖州刺史。子審亦善詩詠,乾元中任袁州刺史。

惠宣太子業,睿宗第五子也。本名隆業,後單名業。垂拱三年,封趙王,開府置官屬。長壽二年,隨例卻入閤,改封中山郡王,累授都水使者,尋又改封彭城郡王。神龍元年,加賜實封二百戶,通前五百戶。景龍二年,兼陳州別駕。銀青光祿大夫、太仆少卿,別駕如故。睿宗即位,進封薛王,加封滿一千戶,拜秘書監,兼右羽林大將軍。俄轉宗正卿。睿宗以業好學而授秘書監。及玄宗誅蕭至忠、岑羲等,業以翊從之功,加實封通舊為五千戶。開元初,曆太子少保、同涇豳衛虢等州刺史。八年,遷太子太保。

初,業母早終,從母賢妃親鞠養之。至是,迎賢妃出就外宅,事之甚謹。業同母妹淮陽、涼國二公主亦早卒,業撫愛其子,逾於己子。上以業孝友,特加親愛。業嚐疾病,上親為祈禱,及愈,車駕幸其第,置酒宴樂,更為初生之歡。玄宗賦詩曰:“昔見漳濱臥,言將人事違。今逢誕慶日,猶謂學仙歸。棠棣花重滿,鴒原鳥再飛。”其恩意如此。

十三年,上嚐不豫,業妃弟內直郎韋賓與殿中監皇甫恂私議休咎。事發,玄宗令杖殺韋賓,左遷皇甫恂為錦州刺史。妃惶懼,降服待罪,業亦不敢入謁。上遽令召之,業至階下,逡巡請罪。上降階就執其手曰:“吾若有心猜阻兄弟者,天地神明,所共咎罪。”乃歡宴久之。仍慰諭妃,令複其位。二十一年,業進拜司徒。二十二年正月,薨,冊贈惠宣太子,陪葬橋陵。有子十一人。

瑗樂安郡王,瑒宗正卿、滎陽郡王,琄封嗣薛王,珍嗣岐王。琄為金紫光祿大夫、鴻臚卿同正員。天寶五載,坐舅刑部尚書韋堅為右相李林甫所構,貶夷陵郡別駕長任。母隨琄,竟以憂死。七載,琄於夜郎安置,後移南浦郡。

十四載,安祿山反,赴於西京。

隋王隆悌,睿宗第六子也。初封汝南郡王。長安初,拜尚乘直長。早薨。睿宗踐極,追封隋王,贈荊州大都督。無子。

史臣曰:夫得天下而治者,其道舒而有變;讓天下而退者,其道卷而常存。

何者?飛龍在天,舒也;亢龍有悔,變也。讓皇帝守無咎於或躍,利終吉於勞謙,其用有光,其聞莫朽。惠莊、惠文、惠宣、隋王等,或守常而獲免,終保皇枝;或過望而包羞,竟塵青史。略陽公信魁偉之狀,起圖謀之心,福善禍**,宜哉不令。

讚曰:謙而受益,讓以成賢。唐屬之美,憲得其先。長不居震,剛不乘乾。

讓之大者,胡可比焉。捴、範已降,同氣連枝。性習何遠,非革即睽。有善有惡,禍福不欺。

舊唐書

○姚崇 宋璟

姚崇,本名元崇,陝州硤石人也。父善意,貞觀中,任巂州都督。元崇為孝敬挽郎,應下筆成章舉,授濮州司倉,五遷夏官郎中。時契丹寇陷河北數州,兵機填委,元崇剖析若流,皆有條貫。則天甚奇之,超遷夏官侍郎,又尋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聖曆初,則天謂侍臣曰:“往者周興、來俊臣等推勘詔獄,朝臣遞相牽引,鹹承反逆,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枉濫,更使近臣就獄親問,皆得手狀,承引不虛,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興、來俊臣死後,更無聞有反逆者,然則以前就戮者,不有冤濫耶?”元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誣而死。告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被問者若翻,又懼遭其毒手,將軍張虔勖、李安靜等皆是也。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鋤凶豎,朝廷乂安。今日已後,臣以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更無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狀,但收掌,不須推問。若後有征驗,反逆有實,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則天大悅曰:“以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銀千兩以賜元崇。

時突厥叱利元崇構逆,則天不欲元崇與之同名,乃改為元之。俄遷鳳閣侍郎,依舊知政事。

長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請解職侍養,言甚哀切,則天難違其意,拜相王府長史,罷知政事,俾獲其養。其月,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台三品。元之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則天深然其言,改為春官尚書。是時,張易之請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訴,元之斷停,易之屢以為言,元之終不納。由是為易之所譖,改為司仆卿,知政事如故,使充靈武道大總管。

神龍元年,張柬之、桓彥範等謀誅易之兄弟,適會元之自軍還都,遂預謀,以功封梁縣侯,賜實封二百戶。則天移居上陽宮,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下皆欣躍稱慶,元之獨嗚咽流涕。彥範、柬之謂元之曰:“今日豈是啼泣時!恐公禍從此始。”元之曰:“事則天歲久,乍此辭違,情發於衷,非忍所得。昨預公誅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豈敢言功;今辭違舊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終節,緣此獲罪,實所甘心。”無幾,出為亳州刺史,轉常州刺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尋遷中書令。時玄宗在東宮,太平公主幹預朝政,宋王成器為閑廄使,岐王範、薛王業皆掌禁兵,外議以為不便。元之同侍中宋璟密奏請令公主往就東都,出成器等諸王為刺史,以息人心。

睿宗以告公主,公主大怒。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離間兄弟,請加罪,乃貶元之為申州刺史。再轉揚州長史、淮南按察使,為政簡肅,人吏立碑紀德。俄除同州刺史。先天二年,玄宗講武在新豐驛,召元之代郭元振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複遷紫微令。避開元尊號,又改名崇,進封梁國公。固辭實封,乃停其舊封,特賜新封一百戶。

先是,中宗時,公主外戚皆奏請度人為僧尼,亦有出私財造寺者,富戶強丁,皆經營避役,遠近充滿。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於心。佛圖澄最賢,無益於全趙;羅什多藝,不救於亡秦。何充、苻融,皆遭敗滅;齊襄、梁武,未免災殃。但發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蒼生安樂,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壞正法?”上納其言,令有司隱括僧徒,以偽濫還俗者萬二千餘人。

開元四年,山東蝗蟲大起,崇奏曰:“《毛詩》雲:‘秉彼蟊賊,以付炎火。’

又漢光武詔曰:‘勉順時政,勸督農桑,去彼蝗蜮,以及蟊賊。’此並除蝗之義也。蟲既解畏人,易為驅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護必不辭勞。蝗既解飛,夜必赴火,夜中設火,火邊掘坑,且焚且瘞,除之可盡。時山東百姓皆燒香禮拜,設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自古有討除不得者,隻是人不用命,但使齊心戮力,必是可除。”乃遣禦史分道殺蝗。汴州刺史倪若水執奏曰:“蝗是天災,自宜修德。劉聰時除既不得,為害更深。”仍拒禦史,不肯應命。崇大怒,牒報若水曰:“劉聰偽主,德不勝妖;今日聖朝,妖不勝德。古之良守,蝗蟲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豈無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饑饉,將何自安?幸勿遲回,自招悔吝。”若水乃行焚瘞之法,獲蝗一十四萬石,投汴渠流下者不可勝紀。時朝廷喧議,皆以驅蝗為不便,上聞之,複以問崇。崇曰:“庸儒執文,不識通變。凡事有違經而合道者,亦有反道而適權者。昔魏時山東有蝗傷稼,緣小忍不除,致使苗稼總盡,人至相食;後秦時有蝗,禾稼及草木俱盡,牛馬至相啖毛。今山東蝗蟲所在流滿,仍極繁息,實所稀聞。河北、河南,無多貯積,倘不收獲,豈免流離,事係安危,不可膠柱。縱使除之不盡,猶勝養以成災。陛下好生惡殺,此事請不煩出敕,乞容臣出牒處分。若除不得,臣在身官爵,並請削除。”上許之。黃門監盧懷慎謂崇曰:“蝗是天災,豈可製以人事?外議鹹以為非。又殺蟲太多,有傷和氣。今猶可複,請公思之。”崇曰:“楚王吞蛭,厥疾用瘳;叔敖殺蛇,其福乃降。趙宣至賢也,恨用其犬;孔丘將聖也,不愛其羊。

皆誌在安人,思不失禮。今蝗蟲極盛,驅除可得,若其縱食,所在皆空。山東百姓,豈宜餓殺!此事崇已麵經奏定訖,請公勿複為言。若救人殺蟲,因緣致禍,崇請獨受,義不仰關。”懷慎既庶事曲從,竟亦不敢逆崇之意,蝗因此亦漸止息。

是時,上初即位,務修德政,軍國庶務,多訪於崇,同時宰相盧懷慎、源乾曜等,但唯諾而已。崇獨當重任,明於吏道,斷割不滯。然縱其子光祿少卿彝、宗正少卿異廣引賓客,受納饋遺,由是為時所譏。時有中書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受蕃人珍遺,事發,上親加鞫問,下獄處死。崇結奏其罪,複營救之,上由是不悅。其冬,曲赦京城,敕文時標誨名,令決杖一百,配流嶺南。崇自是憂懼,頻麵陳避相位,薦宋璟皆獲進見。有人於洛水中獲自代。俄授開府儀同三司,罷知政事。

居月餘,玄宗將幸東都,而太廟屋壞,上召宋璟、蘇頲問其故,璟等奏言:

“陛下三年之製未畢,誠不可行幸。凡災變之發,皆所以明教誡。陛下宜增崇大道,以答天意,且停幸東都。”上又召崇問曰:“朕臨發京邑,太廟無故崩壞,恐神靈誡以東行不便耶?”崇對曰:“太廟殿本是苻堅時所造,隋文帝創立新都,移宇文朝故殿造此廟,國家又因隋氏舊製,歲月滋深,朽蠹而毀。山有朽壞,尚不免崩,既久來枯木,合將摧折,偶與行期相會,不是緣行乃崩。且四海為家,兩京相接,陛下以關中不甚豐熟,轉運又有勞費,所以為人行幸,豈是無事煩勞?

東都百司已作供擬,不可失信於天下。以臣愚見,舊廟既朽爛,不堪修理,望移神主於太極殿安置,更改造新廟,以申誠敬。車駕依前徑發。”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賜絹二百匹,令所司奉七廟神主於太極殿,改新廟,車駕乃幸東都。因令崇五日一參,仍入閤供奉,甚承恩遇。後又除太子少保,以疾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贈揚州大都督,諡曰文獻。

璟崇先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仍為遺令以誡子孫,其略曰:

古人雲:富貴者,人之怨也。貴則神忌其滿,人惡其上;富則鬼瞰其室,虜利其財。自開辟已來,書籍所載,德薄任重而能壽考無咎者,未之有也。故範蠡、疏廣之輩,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況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竊榮寵,位逾高而益懼,恩彌厚而增憂。往在中書,遘疾虛憊,雖終匪懈,而諸務多闕。薦賢自代,屢有誠祈,人欲天從,竟蒙哀允。優遊園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

田巴雲:“百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雲:“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誠哉此言。

比見諸達官身亡以後,子孫既失覆蔭,多至貧寒,鬥尺之間,參商是競。豈唯自玷,乃更辱先,無論曲直,俱受嗤毀。莊田水碾,既眾有之,遞相推倚,或致荒廢。陸賈、石苞,皆古之賢達也,所以預為定分,將以絕其後爭,吾靜思之,深所歎服。

昔孔子亞聖,母墓毀而不修;梁鴻至賢,父亡席卷而葬。昔楊震、趙谘、盧植、張奐,皆當代英達,通識今古,鹹有遺言,屬以薄葬。或濯衣時服,或單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貴於速朽,子孫皆遵成命,迄今以為美談。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於流俗,不察幽明,鹹以奢厚為忠孝,以儉薄為慳惜,至令亡者致戮屍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誚。可為痛哉!可為痛哉!死者無知,自同糞土,何煩厚葬,使傷素業。若也有知,神不在柩,複何用違君父之令,破衣食之資。吾身亡後,可殮以常服,四時之衣,各一副而已。吾性甚不愛冠衣,必不得將入棺墓,紫衣玉帶,足便於身,念爾等勿複違之。且神道惡奢,冥塗尚質,若違吾處分,使吾受戮於地下,於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今之佛經,羅什所譯,姚興執本,與什對翻。姚興造浮屠於永貴裏,傾竭府庫,廣事莊嚴,而興命不得延,國亦隨滅。又齊跨山東,周據關右,周則多除佛法而修繕兵威,齊則廣置僧徒而依憑佛力。及至交戰,齊氏滅亡,國既不存,寺複何有?修福之報,何其蔑如!梁武帝以萬乘為奴,胡太後以六宮入道,豈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國破家。近日孝和皇帝發使贖生,傾國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張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術彌街,鹹不免受戮破家,為天下所笑。經雲:“求長命得長命,求富貴得富貴”,“刀尋段段壞,火坑變成池。”比求緣精進得富貴長命者為誰?生前易知,尚覺無應,身後難究,誰見有征。且五帝之時,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壽、無夭橫也。三王之代,國祚延長,人用休息,其人臣則彭祖、老聃之類,皆享遐齡。當此之時,未有佛教,豈抄經鑄像之力,設齋施佛之功耶?《宋書》《西域傳》,有名僧為《白黑論》,理證明白,足解沈疑,宜觀而行之。

且佛者覺也,在乎方寸,假有萬像之廣,不出五蘊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惡,則佛道備矣。何必溺於小說,惑於凡僧,仍將喻品,用為實錄,抄經寫像,破業傾家,乃至施身亦無所吝,可謂大惑也。亦有緣亡人造像,名為追福,方便之教,雖則多端,功德須自發心,旁助寧應獲報?遞相欺誑,浸成風俗,損耗生人,無益亡者。假有通才達識,亦為時俗所拘。如來普慈,意存利物,損眾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餘,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來不免,所造經像,何所施為?

夫釋迦之本法,為蒼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兒女子曹,終身不悟也。吾亡後必不得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須順俗情,從初七至終七,任設七僧齋。若隨齋須布施,宜以吾緣身衣物充,不得輒用餘財,為無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虛談。

道士者,本以玄牝為宗,初無趨競之教,而無識者慕僧家之有利,約佛教而為業。敬尋老君之說,亦無過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彌遠。汝等勿拘鄙俗,輒屈於家。汝等身沒之後,亦教子孫依吾此法雲。

十七年,重贈崇太子太保。崇長子彝,開元初光祿少卿。次子異,坊州刺史。

少子弈,少而修謹,開元末,為禮部侍郎、尚書右丞。天寶元年,右相牛仙客薨,彝男閎為侍禦史、仙客判官,見仙客疾亟,逼為仙客表,請以弈及兵部侍郎盧奐為宰相代己。其妻因中使奏之,玄宗聞而怒之,閎決死,弈出為永陽太守,奐為臨淄太守。玄孫合,登進士第,授武功尉,遷監察禦史,位終給事中。

宋璟,邢州南和人,其先自廣平徙焉,後魏吏部尚書弁七代孫也。父玄撫,以璟貴,贈邢州刺史。璟少耿介有大節,博學,工於文翰。弱冠舉進士,累轉鳳閣舍人。當官正色,則天甚重之。長安中,幸臣張易之誣構禦史大夫魏元忠有不順之言,引鳳閣舍人張說令證之。說將入於禦前對覆,惶惑迫懼,璟謂曰:“名義至重,神道難欺,必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緣犯顏流貶,芬芳多矣。或至不測,吾必叩閤救子,將與子同死。努力,萬代瞻仰,在此舉也。”說感其言。

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

璟尋遷左禦史台中丞。張易之與弟昌宗縱恣益橫,傾朝附之。昌宗私引相工李弘泰觀占吉凶,言涉不順,為飛書所告。璟廷奏請窮究其狀,則天曰:“易之等已自奏聞,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等事露自陳,情在難恕,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勒就禦史台勘當,以明國法。易之等久蒙驅使,分外承恩,臣必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則天不悅。內史楊再思恐忤旨,遽宣敕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則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將加鞫問。俄有特敕原之,仍令易之等詣璟辭謝,璟拒而不見,曰:

“公事當公言之,若私見,則法無私也。”

璟嚐侍宴朝堂,時易之兄弟皆為列卿,位三品,璟本階六品,在下。易之素畏璟,妄悅其意,虛位揖璟曰:“公第一人,何乃下座?”璟曰:“才劣品卑,張卿以為第一人,何也?”當時朝列,皆以二張內寵,不名官,呼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天官侍郎鄭善果謂璟曰:“中丞奈何呼五郎為卿?”璟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若以親故,當為張五。足下非易之家奴,何郎之有?鄭善果一何懦哉!”其剛正皆此類也。自是易之等常欲因事傷之,則天察其情,竟以獲免。

神龍元年,遷吏部侍郎。中宗嘉璟正直,仍令兼諫議大夫、內供奉,仗下後言朝廷得失。尋拜黃門侍郎。時武三思恃寵執權,嚐請托於璟,璟正色謂之曰:

“當今複子明辟,王宜以侯就第,何得尚幹朝政?王獨不見產、祿之事乎?”俄有京兆人韋月將上書訟三思潛通宮掖,將為禍患之漸,三思諷有司奏月將大逆不道,中宗特令誅之。璟執奏請按其罪狀,然後申明典憲,月將竟免極刑,配流嶺南而死。

中宗幸西京,令璟權檢校並州長史,未行,又帶本官檢校貝州刺史。時河北頻遭水潦,百姓饑餒,三思封邑在貝州,專使征其租賦,璟又拒而不與,由是為三思所擠。又曆杭、相二州刺史,在官清嚴,人吏莫有犯者。

中宗晏駕,拜洛州長史。睿宗踐祚,遷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玄宗在春宮,又兼右庶子,加銀青光祿大夫。先是,外戚及諸公主幹預朝政,請托滋甚。

崔湜、鄭愔相次典選,為權門所製,九流失敘,預用兩年員闕注擬,不足,更置比冬選人,大為士庶所歎。至是,璟與侍郎李乂、盧從願等大革前弊,取舍平允,銓綜有敘。

時太平公主謀不利於玄宗,嚐於光範門內乘輦伺執政以諷之,眾皆失色。璟昌言曰:“東宮有大功於天下,真宗廟社稷之主,安得有異議!”乃與姚崇同奏請令公主就東都。玄宗懼,抗表請加璟罪於等,乃貶璟為楚州刺史。無幾,曆魏、兗、冀三州刺史,河北按察使。遷幽州都督、兼禦史大夫。尋拜國子祭酒,兼東都留守。歲餘,轉京兆尹,複拜禦史大夫,坐事出為睦州刺史,轉廣州都督,仍為五府經略使。廣州舊俗,皆以竹茅為屋,屢有火災。璟教人燒瓦,改造店肆,自是無複延燒之患,人皆懷惠,立頌以紀其政。

開元初,征拜刑部尚書。四年,遷吏部尚書,兼黃門監。明年,官名改易,為侍中,累封廣平郡公。其秋,駕幸東都,次永寧之崤穀,馳道隘狹,車騎停擁,河南尹李朝隱、知頓使王怡並失於部伍,上令黜其官爵。璟入奏曰:“陛下富有春秋,方事巡狩,一以墊隘,致罪二臣,竊恐將來人受艱弊。”於是遽令舍之。

璟曰:“陛下責之,以臣言免之,是過歸於上而恩由於下。請且使待罪於朝,然後詔複其職,則進退得其度矣。”上深善之。俄又令璟與中書侍郎蘇頲為皇子製名及封邑,並公主等邑號。璟等奏曰:“王子將封三十餘國,周之麟趾,漢之犬牙,彼何足雲,於斯為盛。竊以郯、郟王等傍有古邑字,臣等以類推擇,謹件三十國名。又王子先有名者,皆上有‘嗣’字,又公主邑號,亦選擇三十美名,皆文不害意,言足定體。又令臣等別撰一佳名及一美邑號者。七子均養,百王至仁,今若同等別封,或緣母寵子愛,骨肉之際,人所難言,天地之中,典有常度。昔袁盎降慎夫人之席,文帝竟納之,慎夫人亦不以為嫌,美其得久長之計。臣等故同進,更不別封,上彰覆載無偏之德。”上稱歎之。

七年,開府儀同三司王皎卒,及將築墳,皎子駙馬都尉守一請同昭成皇後父竇孝諶故事,其墳高五丈一尺。璟及蘇頲請一依禮式,上初從之。翌日,又令準孝諶舊例。璟等上言曰:

夫儉,德之恭;侈,惡之大。高墳乃昔賢所誡,厚葬實君子所非。古者墓而不墳,蓋此道也。凡人子於哀送之際,則不以禮製為思。故周、孔設齊斬緦免之差,衣衾棺槨之度,賢者俯就,私懷不果。且蒼梧之野,驪山之徒,善惡分區,圖史所載。眾人皆務奢靡而獨能革之,斯所謂至孝要道也。中宮若以為言,則此理固可敦諭。

在外或雲竇太尉墳甚高,取則不遠者。縱令往日無極言,其事偶行,令出一時,故非常式。又貞觀中文德皇後嫁所生女長樂公主,奏請儀注加於長公主,魏征諫雲:“皇帝之姑姊為長公主,皇帝之女為公主,既有‘長’字,合高於公主。

若加於長公主,事甚不可。”引漢明故事雲:“群臣欲封皇子為王,帝曰:‘朕子豈敢與先帝子等。’”時太宗嘉納之。文德皇後奏降中使致謝於征。此則乾坤輔佐之間,綽有餘裕。豈若韋庶人父追加王位,擅作酆陵,禍不旋踵,為天下笑。

則犯顏逆耳,阿意順旨,不可同日而言也。

況令之所載,預作紀綱,情既無窮,故為之製度,不因人以搖動,不變法以愛憎。頃謂金科玉條,蓋以此也。比來蕃夷等輩及城市閑人,遞以奢靡相高,不將禮儀為意。今以後父之寵,開府之榮,金穴玉衣之資,不憂少物;高墳大寢之役,不畏無人。百事皆出於官,一朝亦可以就。而臣等區區不已以聞,諒欲成朝廷之政,崇國母之德,化浹寰區,聲光竹素。倘中宮情不可奪,陛下不能苦違,即準一品合陪陵葬者,墳高三丈已上,四丈已下,降敕將同陪陵之例,即極是高下得宜。

上謂璟等曰:“朕每事常欲正身以成綱紀,至於妻子,情豈有私?然人所難言,亦在於此。卿等乃能再三堅執,成朕美事,足使萬代之後,光揚我史策。”

乃遣使齎彩絹四百匹分賜之。

先是,朝集使每至春將還,多有改轉,率以為常,璟奏請一切勒還,絕其僥求之路。又禁斷惡錢,發使分道檢括銷毀之,頗招士庶所怨。俄授璟開府儀同三司,罷知政事。明年,京兆人權梁山構逆伏誅,製河南尹王怡馳傳往長安窮其枝黨。怡禁係極眾,久之未能決斷,乃詔璟兼京兆留守,並按覆其獄。璟至,惟罪元謀數人,其餘緣梁山詐稱婚禮因假借得罪及脅從者,盡奏原之。十二年,駕又東巡,璟複為留守。上臨發,謂璟曰:“卿國之元老,為朕股肱耳目。今將巡洛邑,為別曆時,所有嘉謨嘉猷,宜相告也。”璟因極言得失,特賜彩絹等,仍手製曰:“所進之言,書之座右,出入觀省,以誡終身。”其見重如此。俄又兼吏部尚書。十七年,遷尚書右丞相,與張說、源乾曜同日拜官。敕太官設饌,太常奏樂,於尚書都省大會百僚。玄宗賦詩褒述,自寫與之。

二十年,以年老上表曰:“臣聞力不足者,老則更衰;心無主者,疾而尤廢。

臣昔聞其語,今驗諸身,況且兼之,何能為也。臣自拔跡幽介,欽屬盛明,才不逮人,藝非經國。複以久承驅策,曆參試用,命偶時來,榮因歲積。遂使再升台座,三入塚司,進階開府,增封本郡。所更中外,已紊彝章,逮居端揆,左叨名職。何者?丞相官師之長,任重昔時;愚臣衰朽之餘,用慚他日。位則愈盛,人則浸微,盡知其然,何居而可?頃黽勉從政,蒼黃不言,實懷覆載之德,冀竭涓塵之效。今積羸成憊,沈錮莫瘳,耳目更昏,手足多廢。顧惟殞越,寧遂宿心?

安可以苟徇大名,仍屍重祿,且留章綬,不上闕庭。儀刑此乖,禮法何設?伏惟陛下審能以授,為官而擇,察臣之懇詞,矜臣之不逮,使罷歸私第,養疾衡門,上弭官謗,下知死所。則歸全之望,獲在愚臣;養老之恩,成於聖代。日暮途遠,天高聽卑,瞻望軒墀,伏深感戀。謹奉表陳乞以聞。”手敕許之,仍令全給祿俸。

璟乃退歸東都私第,屏絕人事,以就醫藥。二十二年,駕幸東都,璟於路左迎謁,上遣榮王親勞問之,自是頻遣使送藥餌。二十五年薨,年七十五,贈太尉,諡曰文貞。

子昇,天寶初太仆少卿。次尚,漢東太守。次渾,與右相李林甫善,引為諫議大夫、平原太守、禦史中丞、東京采訪使。次恕,都官郎中、劍南采訪判官,依倚權勢,頗為貪暴。渾在平原,重征一年庸調。作東畿采訪使,又使河南尉楊朝宗影娶妻鄭氏。鄭氏即薛稷外孫,姊為宗婦,孀居有色,渾有妻,使朝宗聘而渾納之,奏朝宗為赤尉。恕在劍南,有雒縣令崔珪,恕之表兄,妻美,恕誘而私之,而貶珪官。又養刺客李晏。至九載,並為人所發,贓私各數萬貫。林甫奏稱璟子渾就東京台推,恕就本使劍南推,皆有實狀,渾流領南高要郡,恕流海康郡。

尚,其載又為人訟其贓,貶臨海長史。其子華、衡,居官皆坐贓,相次流貶。其後渾會赦,量移至東陽郡下,請托過求,及役使人吏,求其資課,人不堪其弊,訟之,配流潯江郡。然兄弟盡善飲謔,俳優雜戲,衡最粗險,廣平之風教,無複存矣。廣德後,渾除太子諭德,為物議薄之,乃留寓於江嶺卒。

史臣曰:履艱危則易見良臣,處平定則難彰賢相。故房、杜預創業之功,不可儔匹。而姚、宋經武、韋二後,政亂刑**,頗涉履於中,克全聲跡,抑無愧焉。

讚曰:姚、宋入用,刑政多端。為政匪易,防刑益難。諫諍以猛,施張用寬。

不有其道,將何以安?

舊唐書

○劉幽求 鍾紹京 郭元振 張說(子均垍陳希烈附)

劉幽求,冀州武強人也。聖曆年,應製舉,拜閬中尉,刺史不禮焉,乃棄官而歸。久之,授朝邑尉。初,桓彥範、敬暉等雖誅張易之兄弟,竟不殺武三思。

幽求謂桓、敬曰:“三思尚存,公輩終無葬地。若不早圖,恐噬臍無及。”桓、敬等不從其言,後果為三思誣構,死於嶺外。

及韋庶人將行篡逆,幽求與玄宗潛謀誅之,乃與苑總監鍾紹京、長上果毅麻嗣宗及太平公主之子薛崇暕等夜從入禁中討平之。是夜所下製敕百餘道,皆出於幽求。以功擢拜中書舍人,令參知機務,賜爵中山縣男,食實封二百戶。翌日,又授其二子五品官,祖、父俱追贈刺史。

睿宗即位,加銀青光祿大夫,行尚書右丞,仍舊知政事,進封徐國公,加實封通前五百戶,賜物千段、奴婢二十人、宅一區、地十頃、馬四匹,加以金銀雜器。景雲二年,遷戶部尚書,罷知政事。月餘,轉吏部尚書,擢拜侍中,降璽書曰:“頃者,王室不造,中宗厭代,外戚專政,奸臣擅國,將傾社稷,幾遷龜鼎,朕躬與王公,皆將及於禍難。卿見危思奮,在變能通,翊讚儲君,協和義士,殄殲元惡,放殛凶徒。我國家之複存,醫茲是賴,厥庸甚茂,朕用嘉焉。故委卿以衡軸,胙卿以茅土,然征賦未廣,寵錫猶輕。昔西漢行封,更擇多戶;東京定賞,複增大邑。故加賜卿實封二百戶,兼舊七百戶。使夫高岸為穀,長河如帶,子子孫孫,傳國無絕。又以卿忘軀徇難,宜有恩榮,故特免卿十死罪,並書諸金鐵,俾傳於後。卿其保茲功業,永作國楨,可不美歟!”

先天元年,拜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幽求初自謂功在朝臣之右,而誌求左仆射,兼領中書令。俄而竇懷貞為左仆射,崔湜為中書令,幽求心甚不平,形於言色。湜又托附太平公主,將謀逆亂。幽求乃與右羽林將軍張暐請以羽林兵誅之,乃令暐密奏玄宗曰:“宰相中有崔湜、崔羲,俱是太平公主進用,見作方計,其事不輕。殿下若不早謀,必成大患。一朝事出意外,太上皇何以得安?古人雲:‘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唯請急殺此賊。劉幽求已共臣作定謀計訖,願以身正此事,赴死如歸。臣既職典禁兵,若奉殿下命,當即除翦。”

上深以為然。暐又泄其謀於侍禦史鄧光賓,玄宗大懼,遽列上其狀,睿宗下幽求等詔獄,令法官推鞫之。法官奏幽求等以疏間親,罪當死。玄宗屢救獲免,乃流幽求於封州,暐於峰州。

歲餘,太平公主等伏誅,其日下詔曰:“劉幽求風雲玄感,川嶽粹靈,學綜九流,文窮三變。義以臨事,精能貫日;忠以成謀,用若投水。茂勳立艱難之際,嘉話盈啟沃之初,存讜直以不顧,為奸邪之所忌。釁萌頗露,譖端潛發,元宰見逐,讒人孔多。既殄群凶,方宣大化,期問政於經始,載登賢於蘿卜。可依舊金紫光祿大夫,守尚書左仆射,知軍國事,監修國史,上柱國、徐國公,仍依舊還封七百戶,並賜錦衣一襲。”

開元初,改尚書左右仆射為左右丞相,乃授幽求尚書左丞相,兼黃門監。未幾,除太子少保,罷知政事。姚崇素嫉忌之,乃奏言幽求鬱怏於散職,兼有怨言,貶授睦州刺史,削其實封六百戶。歲餘,稍遷杭州刺史。三年,轉桂陽郡刺史,在道憤恚而卒,年六十一,贈禮部尚書,諡曰文獻,配享睿宗廟庭。建中三年,重贈司徒。

鍾紹京,虔州贛人也。初為司農錄事,以工書直鳳閣,則天時明堂門額、九鼎之銘,及諸宮殿門榜,皆紹京所題。景龍中,為苑總監。玄宗之誅韋氏,紹京夜中帥戶奴及丁夫以從。及事成,其夜拜紹京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參知機務。翌日,進拜中書令,加光祿大夫,封越國公,賜實封五百戶,賜物二千段、馬十匹。紹京既當朝用事,恣情賞罰,甚為時人所惡。俄又抗疏讓官,睿宗納薛稷之言,乃轉為戶部尚書,出為蜀州刺史。

玄宗即位,複召拜戶部尚書,遷太子詹事。時姚崇素惡紹京之為人,因奏紹京發言怨望,左遷綿州刺史。及坐事,累貶琰川尉,盡削其階爵及實封。俄又曆遷溫州別駕。開元十五年,入朝,因垂泣奏曰:“陛下豈不記疇昔之事耶?何忍棄臣荒外,永不見闕庭。且當時立功之人,今並亡歿,唯臣衰老獨在,陛下豈不垂湣耶?”玄宗為之惘然,即日拜銀青光祿大夫、右諭德。久之,轉少詹事。年八十餘卒。紹京雅好書畫古跡,聚二王及褚遂良書至數十百卷。建中元年,重贈太子太傅。

郭元振,魏州貴鄉人。舉進士,授通泉尉。任俠使氣,不以細務介意,前後掠賣所部千餘人,以遺賓客,百姓苦之。則天聞其名,召見與語,甚奇之。時吐蕃請和,乃授元振右武衛鎧曹,充使聘於吐蕃。吐蕃大將論欽陵請去四鎮兵,分十姓之地,朝廷使元振因察其事宜。元振還,上疏曰:

臣聞利或生害,害亦生利。國家難消息者,唯吐蕃與默啜耳。今吐蕃請和,默啜受命,是將大利於中國也。若圖之不審,則害必隨之。今欽陵欲分裂十姓,去四鎮兵,此誠動靜之機,不可輕舉措也。今若直塞其善意,恐邊患之起,必甚於前,若以鎮不可拔,兵不可抽,則宜為計以緩之,藉事以誘之,使彼和望未絕,則其惡意亦不得頓生。

且四鎮之患遠,甘、涼之患近,取舍之計,實宜深圖。今國之外患者,十姓、四鎮是也;內患者,甘、涼、瓜、肅是也。關、隴之人,久事屯戍,向三十年,力用竭矣。脫甘、涼有不虞,豈堪廣調發耶?夫善為國者,當先料內以敵外,不貪外以害內,然後夷夏晏安,昇平可保。如欽陵雲“四鎮諸部接界,懼漢侵竊,故有是請”,此則吐蕃所要者。然青海、吐渾密邇蘭、鄯,比為漢患,實在茲輩,斯亦國家之要者。

今宜報欽陵雲:“國家非吝四鎮,本置此以扼蕃國之要,分蕃國之力,使不得並兵東侵。今委之於蕃,力強易為東擾。必實無東侵意,則還漢吐渾諸部及青海故地,即俟斤部落亦還吐蕃。”如此,則足塞欽陵之口,而事未全絕也。如欽陵小有乖,則曲在彼矣。又西邊諸國,款附歲久,論其情義,豈可與吐蕃同日而言。今未知其利害,未審其情實,遙有分裂,亦恐傷彼諸國之意,非製馭之長算也。

則天從之。

又上言曰:“臣揣吐蕃百姓倦徭戍久矣,鹹願早和。其大將論欽陵欲分四鎮境,統兵專製,故不欲歸款。若國家每歲發和親使,而欽陵常不從命,則彼蕃之人怨欽陵日深,望國恩日甚,設欲廣舉醜徒,固亦難矣。斯亦離間之漸,必可使其上下俱懷情阻。”則天甚然之。自是數年間,吐蕃君臣果相猜貳,因誅大將論欽陵。其弟讚婆及兄子莽布支並來降,則天仍令元振與河源軍大使夫蒙令卿率騎以接之。後吐蕃將麹莽布支率兵入寇,涼州都督唐休璟勒兵破之。元振參預其謀,以功拜主客郎中。

大足元年,遷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州大使。先是,涼州封界南北不過四百餘裏,既逼突厥、吐蕃,二寇頻歲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於南境破口置和戎城,北界磧中置白亭軍,控其要路,乃拓州境一千五百裏,自是寇虜不複更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盡其水陸之利。舊涼州粟斛售至數千,及漢通收率之後,數年豐稔,乃至一匹絹粟數十斛,積軍糧支數十年。元振風神偉壯,而善於撫禦,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

神龍中,遷左驍衛將軍,兼檢校安西大都護。時西突厥首領烏質勒部落強盛,款塞通和,元振就其牙帳計會軍事。時天大雪,元振立於帳前,與烏質勒言議。

須臾,雪深風凍,元振未嚐移足,烏質勒年老,不勝寒苦,會罷而死。其子娑葛以元振故殺其父,謀勒兵攻之。副使禦史中丞解琬知其謀,勸元振夜遁,元振曰:

“吾以誠信待人,何所疑懼,且深在寇庭,遁將安適?”乃安臥帳中。明日,親入虜帳,哭之甚哀,行吊贈之禮。娑葛乃感其義,複與元振通好,因遣使進馬五千匹及方物。製以元振為金山道行軍大總管。

先是,娑葛與阿史那闕啜忠節不和,屢相侵掠。闕啜兵眾寡弱,漸不能支。

元振奏請追闕啜入朝宿衛,移其部落入於瓜、沙等州安置,製從之。闕啜行至播仙城,與經略使、右威衛將軍周以悌相遇,以悌謂之曰:“國家有以高班厚秩待君者,以君統攝部落,下有兵眾故也。今輕身入朝,是一老胡耳,在朝之人,誰複喜見?非唯官資難得,亦恐性命在人。今宰相有宗楚客、紀處訥,並專權用事,何不厚貺二公,請留不行。仍發安西兵並引吐蕃以擊娑葛,求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往拔汗那征甲馬以助軍用。既得報讎,又得存其部落。如此,與入朝受製於人,豈複同也!”闕啜然其言,便勒兵攻陷於闐坎城,獲金寶及生口,遣人間道納賂於宗、紀。元振聞其謀,遽上疏曰:

往者吐蕃所爭,唯論十姓、四鎮,國家不能舍與,所以不得通和。今吐蕃不相侵擾者,不是顧國家和信不來,直是其國中諸豪及泥婆羅門等屬國自有攜貳。

故讚普躬往南征,身殞寇庭,國中大亂,嫡庶競立,將相爭權,自相屠滅。兼以人畜疲癘,財力困窮,人事天時,俱未稱愜。所以屈誌,且共漢和,非是本心能忘情於十姓、四鎮也。如國力殷足之後,則必爭小事,方便絕和,縱其醜徒,來相吞擾,此必然之計也。

今忠節乃不論國家大計,直欲為吐蕃作鄉導主人,四鎮危機,恐從此啟。頃緣默啜憑陵,所應處兼四鎮兵士,歲久貧羸,其勢未能得為忠節經略,非是憐突騎施也。忠節不體國家中外之意,而別求吐蕃,吐蕃得誌,忠節則在其掌握,若為複得事漢?往年吐蕃於國非有恩有力,猶欲爭十姓、四鎮;今若效力樹恩之後,或請分於闐、疏勒,不知欲以何理抑之?又其國中諸蠻及婆羅門等國見今攜背,忽請漢兵助其除討,亦不知欲以何詞拒之?是以古之賢人,皆不願夷狄妄惠,非是不欲其力,懼後求請無厭,益生中國之事。故臣愚以為用吐蕃之力,實為非便。

又請阿史那獻者,豈不以獻等並可汗子孫,來即可以招脅十姓?但獻父元慶、叔仆羅、兄俀子並斛瑟羅及懷道,豈不俱是可汗子孫?往四鎮以他匐十姓不安,請冊元慶為可汗,竟不能招脅得十姓,卻令元慶沒賊,四鎮盡淪。頃年,忠節請斛瑟羅及懷道俱為可汗,亦不能招脅得十姓,卻遣碎葉數年被圍,兵士饑餒。又,吐蕃頃年亦冊俀子及仆羅並拔布相次為可汗,亦不能招得十姓,皆自磨滅。何則?此等子孫非有惠下之才,恩義素絕,故人心不歸,來者既不能招攜,唯與四鎮卻生瘡磐,則知冊可汗子孫,亦未獲招脅十姓之算也。今料獻之恩義,又隔遠於其父兄,向來既未樹立威恩,亦何由即遣人心懸附。若自舉兵,力勢能取,則可招脅十姓,不必要須得可汗子孫也。

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那稅甲稅馬以充軍用者,但往年虔瓘已曾與忠節擅入拔汗那稅甲稅馬,臣在疏勒其訪,不聞得一甲入軍,拔汗那胡不勝侵擾,南勾吐蕃,即將俀子重擾四鎮。又虔瓘往入之際,拔汗那四麵無賊可勾,恣意侵吞,如獨行無人之境,猶引俀子為蔽。今此有娑葛強寇,知虔瓘等西行,必請相救。

胡人則內堅城壘,突厥則外伺邀遮。必知虔瓘等不能更如往年得恣其吞噬,內外受敵,自陷危道,徒與賊結隙,令四鎮不安。臣愚揣之,亦為非計。

疏奏不省。

楚客等既受闕啜之賂,乃建議遣攝禦史中丞馮嘉賓持節安撫闕啜,禦史呂守素處置四鎮,持璽書便報元振。除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便領甘、涼已西兵募,兼征吐蕃,以討娑葛。娑葛進馬使娑臘知楚客計,馳還報娑葛。娑葛是日發兵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時元振在疏勒,於河口柵不敢動。闕啜在計舒河口候見嘉賓,娑葛兵掩至,生擒闕啜,殺嘉賓等。

呂守素至僻城,亦見害。又殺牛師獎於火燒城,乃陷安西,四鎮路絕。

楚客又奏請周以悌代元振統眾,征元振,將陷之。使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置軍焉耆以取娑葛。娑葛遺元振書曰:“與漢本來無惡,隻讎於闕啜。而宗尚書取闕啜金,枉擬破奴部落,馮中丞、牛都護相次而來,奴等豈坐受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亂軍州,恐未有寧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狀。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奏其狀,以悌竟得罪,流於白州。複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冊為十四姓可汗。元振奏稱西土未寧,事資安撫,逗遛不敢歸京師。

會楚客等被誅,睿宗即位,征拜太仆卿,加銀青光祿大夫。景雲二年,同中書門下三品,代宋璟為吏部尚書。無幾,轉兵部尚書,封館陶縣男。時元振父愛年老在鄉,就拜濟州刺史,仍聽致仕。其冬,與韋安石、張說等俱罷知政事。先天元年,為朔方軍大總管,始築定遠城,以為行軍計集之所,至今賴之。明年,複同中書門下三品。及蕭至忠、竇懷貞等附太平公主潛謀不順,玄宗發羽林兵誅之,睿宗登承天門,元振躬率兵侍衛之。事定論功,進封代國公,食實封四百戶,賜物一千段。又令兼禦史大夫,持節為朔方道大總管,以備突厥,未行。

玄宗於驪山講武,坐軍容不整,坐於纛下,將斬以徇,劉幽求、張說於馬前諫曰:“元振有翊讚大功,雖有罪,當從原宥。”乃赦之,流於新州。尋又思其舊功,起為饒州司馬。元振自恃功勳,怏怏不得誌,道病卒。開元十年,追贈太子少保。有文集二十卷。

張說,字道濟,其先範陽人,代居河東,近又徙家河南之洛陽。弱冠應詔舉,對策乙第,授太子校書,累轉右補闕,預修《三教珠英》。久視年,則天幸三陽宮,自夏涉秋,不時還都,說上疏諫曰:

陛下屯萬乘,幸離宮,暑退涼歸,未降還旨。愚臣固陋,恐非良策,請為陛下陳其不可。

三陽宮去洛城一百六十裏,有伊水之隔,崿阪之峻,過夏涉秋,水潦方積,道壞山險,不通轉運,河廣無梁,咫尺千裏。扈從兵馬,日費資給,連雨彌旬,即難周濟。陛下太倉、武庫,並在都邑,紅粟利器,蘊若山丘。奈何去宗廟之上都,安山穀之僻處?是猶倒持劍戟,示人钅尊柄,臣竊為陛下不取。夫禍變之生,在人所忽,故曰:“安樂必誡,無行所悔。”此不可止之理一也。

告成褊小,萬方輻湊,填城溢郭,並鍤無所。排斥居人,蓬宿草次,風雨暴至,不知庇托,孤煢老病,流轉衢巷。陛下作人父母,將若之何?此不可止之理二也。

池亭奇巧,誘掖上心,削巒起觀,竭流漲海,俯貫地脈,仰出雲路,易山川之氣,奪農桑之土,延木石,運斧斤,山穀連聲,春夏不輟。勸陛下作此者,豈正人耶?《詩》雲:“人亦勞止,汔可小康。”此不可止之理三也。

禦苑東西二十裏,所出入來往,雜人甚多,外無牆垣局禁,內有榛藂溪穀,猛獸所伏,暴慝是憑。陛下往往輕行,警蹕不肅,曆蒙密,乘嶮巇,卒然有逸獸狂夫,驚犯左右,豈不殆哉!雖萬全無疑,然人主之動,不宜易也。《易》曰:

“思患預防。”願陛下為萬姓持重。此不可止之理四也。

今國家北有胡寇覷邊,南有夷獠騷徼。關西小旱,耕稼是憂;安東近平,輸漕方始。臣願陛下及時旋軫,深居上京,息人以展農,修德以來遠,罷不急之役,省無用之費。澄心澹懷,惟億萬年,蒼蒼群生,莫不幸甚。臣自度芻議,十不一從。何者?沮盤遊之娛,間林沚之玩,規遠圖而替近適,要後利而棄前歡,未沃明主之心,已戾貴臣之意。然臣血誠密奏而不愛死者,不願負陛下言責之職耳。

輕觸天威,伏地待罪。

疏奏不省。

長安初,修《三教珠英》畢,遷右史、內供奉,兼知考功貢舉事,擢拜鳳閣舍人。時臨台監張易之與其弟昌宗構陷禦史大夫魏元忠,稱其謀反,引說令證其事。說至禦前,揚言元忠實不反,此是易之誣構耳。元忠由是免誅,說坐忤旨配流欽州。在嶺外歲餘。中宗即位,召拜兵部員外郎,累轉工部侍郎。景龍中,丁母憂去職,起複授黃門侍郎,累表固辭,言甚切至,優詔方許之。是時風教紊類,多以起複為榮,而說固節懇辭,竟終其喪製,大為識者所稱。服終,複為工部侍郎,俄拜兵部侍郎,加弘文館學士。

睿宗即位,遷中書侍郎,兼雍州長史。景雲元年秋,譙王重福於東都構逆而死,留守捕係枝黨數百人,考訊結構之狀,經時不決。睿宗令說往按其獄,一宿捕獲重福謀主張靈均、鄭愔等,盡得其情狀,自餘枉被係禁者,一切釋放。睿宗勞之曰:“知卿按此獄,不枉良善,又不漏罪人。非卿忠正,豈能如此?”

玄宗在東宮,說與國子司業褚無量俱為侍讀,深見親敬。明年,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是歲二月,睿宗謂侍臣曰:“有術者上言,五日內有急兵入宮,卿等為朕備之。”左右相顧莫能對,說進曰:“此是讒人設計,擬搖動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國,則君臣分定,自然窺覦路絕,災難不生。”睿宗大悅,即日下製皇太子監國。明年,又製皇太子即帝位。俄而太平公主引蕭至忠、崔湜等為宰相,以說為不附己,轉為尚書左丞,罷知政事,仍令往東都留司。說既知太平等陰懷異計,乃因使獻佩刀於玄宗,請先事討之,玄宗深嘉納焉。及至忠等伏誅,征拜中書令,封燕國公,賜實封二百戶。其冬,改易官名,拜紫微令。

自則天末年,季冬為潑寒胡戲,中宗嚐禦樓以觀之。至是,因蕃夷入朝,又作此戲。說上疏諫曰:“臣聞韓宣適魯,見周禮而歎;孔子會齊,數倡優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