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字文紀,觀州蓚人也。祖元則,後魏清河太守。父製,周車騎大將軍。
綱少慷慨有誌節,每以忠義自許。初名瑗,字子玉,讀《後漢書·張綱傳》,慕而改之。周齊王憲引為參軍。宣帝將害憲,召僚屬證成其罪,綱誓之以死,終無撓辭。及憲遇害,露車載屍而出,故吏皆散,唯綱撫棺號慟,躬自埋瘞,哭拜而去。
隋開皇末,為太子洗馬。皇太子勇嚐以歲首宴宮臣,左庶子唐令則自請奏琵琶,又歌《武媚娘》之曲。綱自勇曰:“令則身任宮卿,職當調護,乃於宴座自比倡優,進**聲,穢視聽。事若上聞,令則罪不測,豈不累於殿下?臣請遽正其罪。”勇曰:“我欲為樂耳,君勿多事。”綱趨而出。及勇廢黜,文帝召東宮官屬切讓之,無敢對者。綱對曰:“今日之事,乃陛下之過,非太子罪也。勇器非上品,性是常人,若得賢明之士輔導之,足堪繼嗣皇業。方今多士盈朝,當擇賢者居其任,奈何以弦歌鷹犬之才侍側,至令致此?乃陛下訓導不足,豈太子之罪耶!”辭氣凜然,左右皆為之失色。文帝曰:“令汝在彼,豈非擇人?”綱曰:
“臣在東宮,非得言者。”帝奇其對,擢拜尚書右丞。時左仆射楊素、蘇威當朝用事,綱每固執所見,不與之同,由是二人深惡之。會遣大將軍劉方誅討林邑,楊素言於文帝曰:“林邑多珍寶,自非正人不可委。”因言綱可任,文帝以為行軍司馬。劉方承素之意,屈辱綱,幾至於死。及軍還,久不得調。後拜齊王府司馬。未幾,蘇威複令綱詣南海應接林邑,久而不召。綱後自來奏事,威複言綱擅離所職,以之屬吏。綱見善卜者,令筮之,遇《鼎》,因謂綱曰:“公易姓之後,方可得誌而為卿輔。宜早退;不然,有折足之敗也。”尋會赦免,屏居於鄠。
大業末,賊帥何潘仁以綱為長史。義師至京城,綱來謁見。高祖大悅,授丞相府司錄,封新昌縣公,專掌選。高祖踐祚,拜禮部尚書,兼太子詹事,典選如故。
先是,巢王元吉授並州總管,於是縱其左右攘奪百姓,宇文歆頻諫不納,乃上表曰:“王在州之日,多出微行,常共竇誕遊獵,蹂踐穀稼,放縱親昵,公行攘奪,境內獸畜,取之殆盡。當衢而射,觀人避箭以為笑樂。分遣左右,戲為攻戰,至相擊刺疻傷致死。夜開府門,**他室。百姓怨毒,各懷憤歎。以此守城,安能自保!”元吉竟坐免。又諷父老詣闕請之,尋令複職。時劉武周率五千騎至黃蛇嶺,元吉遣車騎將軍張達以步卒百人先嚐之。達以步卒少,固請不行。
元吉強遣之,至則盡沒於賊。達憤怒,因引武周攻陷榆次,進逼並州。元吉大懼,紿其司馬劉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強兵出戰。”因夜出兵,攜其妻孥,棄軍奔還京師,並州遂陷。高祖怒甚,謂綱曰:“元吉幼小,未習時事,故遣竇誕、宇文歆輔之。強兵數萬,食支十年,起義興運之資,一朝而棄。宇文歆首畫此計,我當斬之。”綱曰:“賴歆令陛下不失愛子,臣以為有功。”高祖問其故,綱對曰:“罪由竇誕不能規諷,致令軍人怨憤。又齊王年少,肆行驕逸放縱,左右侵漁百姓,誕曾無諫止,乃隨順掩藏,以成其釁,此誕之罪。宇文歆論情則疏,向彼又淺,王之過失,悉以聞奏。且父子之際,人所難言,歆言之,豈非忠懇?
今欲誅罪,不錄其心,臣愚竊以為過。”翌日,高祖召綱入,升禦坐謂曰:“今我有公,遂使刑罰不濫。元吉自惡,結怨於人。歆既曾以表聞,誕亦焉能製禁?”
時高祖拜舞人安叱奴為散騎常侍,綱上疏諫曰:“謹案《周禮》,均工、樂胥不得預於仕伍。雖複才如子野,妙等師襄,皆身終子繼,不易其業。故魏武使禰衡擊鼓,衡先解朝服,露體而擊之,雲不敢以先王法服為伶人之衣。雖齊高緯封曹妙達為王,授安馬駒為開府,既招物議,大絜彝倫,有國有家者以為殷鑒。
方今新定天下,開太平之基。起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鳴玉曳組,趨馳廊廟,顧非創業垂統貽厥子孫之道也。”高祖不納。尋令參詳律令。
綱在東宮,隱太子建成初甚禮遇。建成常往溫湯,綱時以疾不從。有進生魚於建成者,將召饔人作鱠。時唐儉、趙元楷在座,各自讚能為鱠,建成從之,既而謂曰:“飛刀鱠鯉,調和鼎食,公實有之;至於審諭弼諧,固屬於李綱矣。”
於是遣使送絹二百匹以遺之。建成後漸狎無行之徒,有猜忌之謀,不可諫止。又思筮者之言,頻乞骸骨。高祖漫罵之曰:“卿為潘仁長史,何乃羞為朕尚書?且建成在東宮,遣卿輔導,何為屢致辭乎?”綱頓首陳謝曰:“潘仁,賊也,誠在殺害,每諫便止,所活極多,為其長史,故得無愧。陛下功成業泰,頗自矜伐,臣以凡劣,才乖元凱,所言如水投石,安敢久為尚書?兼以愚臣事太子,所懷鄙見,複不探納,既無補益,所以請退。”高祖謝曰:“知公直士,勉弼我兒。”
於是擢拜太子少保,尚書、詹事並如故。綱又上書諫太子曰:“綱耄矣,日過時流,墳樹已拱,幸未就土,許傅聖躬,無以酬恩,請效愚直,伏願殿下詳之。竊見飲酒過多,誠非養生之術。且凡為人子者,務於孝友,以慰君父之心,不宜聽受邪言,妄生猜忌。”建成覽書不懌,而所為如故。綱以數言事忤太子旨,道既不行,鬱鬱不得誌。武德二年,以老表辭職,優詔解尚書,仍為太子少保。高祖以綱隋代名臣,甚加優禮,每手敕未嚐稱名,其見重如此。
貞觀四年,拜太子少師。時綱有腳疾,不堪踐履,太宗特賜步輿,令綱乘至閣下,數引入禁中,問以政道。又令輿入東宮,皇太子引上殿,親拜之。綱於是陳君臣父子之道、問寢視膳之方,理順辭直,聽者忘倦。太子每親政事,太宗必令綱及左仆射房玄齡、侍中王珪侍坐。太子嚐商略古來君臣名教竭忠盡節之事,綱凜然曰:“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古人以為難,綱以為易。”每吐論發言,皆辭色慷慨,有不可奪之誌。及遇疾,太宗遣尚書左仆射房玄齡詣宅存問,賜絹二百匹。五年卒,年八十五。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貞。太子為之立碑。初,周齊王憲女孀居孑立,綱自以齊王故吏,贍恤甚厚。及綱卒,其女被發號哭,如喪所生焉。
子少植,隋武陽郡同功書佐,先綱卒。少植子安仁,永徽中為太子左庶子。
屬太子被廢,歸於陳邸,宮僚皆逃散,無敢辭送者,安仁獨涕泣拜辭而去,朝野義之。後卒於恒州刺史。
鄭善果,鄭州滎澤人也。祖孝穆,西魏少司空、岐州刺史。父誠,周大將軍、開封縣公。大象初,討尉遲迥,力戰遇害。善果年九歲,以父死王事,詔令襲其官爵。家人以其嬰孺,弗之告也,受冊悲慟,擗踴不能勝,觀者莫不為之流涕。
隋開皇初,改封武德郡公,拜沂州刺史。大業中,累轉魯郡太守。善果篤慎,事親至孝。母崔氏,賢明曉於政道,每善果理務,崔氏嚐於閣內聽之。聞其剖斷合理,歸則大悅;若處事不允,母則不與之言,善果伏於床前,終日不敢食。崔氏謂之曰:“吾非怒汝,反愧汝家耳。汝先君在官清恪,未嚐問私,以身徇國,繼之以死。吾亦望汝繼父之心。自童子承襲茅土,今位至方伯,豈汝身能致之耶?
安可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內則墜爾家風,或亡官爵;外則虧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寡婦也,有慈無威,使汝不知教訓,以負清忠之業,吾死之日,亦何麵以事汝先君乎!”善果由此遂勵己為清吏,所在有政績,百姓懷之。及朝京師,煬帝以其居官儉約,蒞政嚴明,與武威太守樊子蓋者為天下第一,各賞物千段,黃金百兩,再遷大理卿。後突厥圍煬帝於雁門,以守禦功,拜右光祿大夫。從幸江都。宇文化及弑逆,署為民部尚書,隨化及至遼城。淮安王神通圍化及,善果為化及守禦督戰,為流矢所中。及神通退還,竇建德進軍克之。建德將王琮獲善果,誚之曰:“公隋室大臣也,自尊夫人亡後而清稱益衰,又忠臣子,奈何為弑君之賊殉命苦戰而傷痍若此?”善果深愧赧,欲自殺,偽中書令宋正本馳往救止之。
建德又不為之禮,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於京師,高祖遇之甚厚,拜太子左庶子,檢校內史侍郎,封滎陽郡公。善果在東宮,數進忠言,多所匡諫。未幾,檢校大理卿,兼民部尚書。正身奉法,甚有善績。製與裴寂等十人,每奏事及侍立,並令升殿,與從兄元璹在其數,時以為榮。尋坐事免。及山東平,持節為招撫大使,坐選舉不平除名。後曆禮部、刑部二尚書。貞觀元年,出為岐州刺史,複以公事免。三年,起為江州刺史,卒。
元璹,隋岐州刺史、沛國公譯子也。少以父功拜儀同大將軍,襲爵沛國公,累轉右武候將軍,改封莘國公。大業中,出為文城郡守。義師至河東,元璹以郡來降,征拜太常卿。及定京城,以本官兼參旗將軍。元璹少在戎旅,尤明軍法,高祖常令巡諸軍,教其兵事。突厥始畢可汗弟乙力設代其兄為叱羅可汗,又劉武周將宋金剛與叱羅共為掎角,來寇汾、晉。詔元璹入蕃,諭以禍福,叱羅竟不納,乃欲總其部落,入寇太原,以為武周聲援。未幾,叱羅遇疾,療之弗愈,其下疑元璹令人毒之,乃囚執元璹,不得歸,叱羅竟死。頡利嗣立,留元璹,每隨其牙帳,經數年。頡利後聞高祖遺其財物,又許結婚,始放元璹來還。高祖勞之曰:
“卿在虜庭,累載拘係,蘇武弗之過也。”拜鴻臚卿。尋而突厥又寇並州,時元璹在母喪,高祖令墨絰充使招慰。突厥從介休至晉州,數百裏間,數騎數十萬,填映山穀。及見元璹,責中國違背之事,元璹隨機應對,竟無所屈,因數突厥背誕之罪,突厥大慚,不能報。元璹又謂頡利曰:“漢與突厥,風俗各異,漢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漢,複何所用?且抄掠資財,皆入將士,在於可汗,一無所得。不如早收兵馬,遣使和好,國家必有重賚,幣帛皆入可汗,免為劬勞,坐受利益。大唐初有天下,即與可汗結為兄弟,行人往來,音問不絕。今乃舍善取怨,違多就少,何也?”頡利納其言,即引還。太宗致書慰之曰:“知公已共可汗結和,遂使邊亭息警,爟火不然。和戎之功,豈唯魏絳,金石之錫,固當非遠。”
元璹自義寧已來,五入蕃充使,幾至於死者數矣。貞觀三年,又使入突厥,還奏曰:“突厥興亡,唯以羊馬為準。今六畜疲羸,人皆菜色,又其牙內炊飯,化而為血。征祥如此,不出三年,必當覆滅。”太宗然之。無幾,突厥果敗。元璹後累轉左武候大將軍,坐事免。尋起為宜州刺史,複封沛國公。元璹有幹略,所在頗著聲譽。然其父譯事繼母失溫凊之禮,隋文帝曾賜以《孝經》;至元璹事親,又不以孝聞,清論鄙之。二十年卒,贈幽州刺史,諡曰簡。
弟孫杲知名,則天時為天官侍郎。
楊恭仁,本名綸,弘農華陰人,隋司空、觀王雄之長子也。隋仁壽中,累除甘州刺史。恭仁務舉大綱,不為苛察,戎夏安之。文帝謂雄曰:“恭仁在州,甚有善政,非唯朕舉得人,亦是卿義方所致也。”大業初,轉吏部侍郎。楊玄感作亂,煬帝製恭仁率兵經略,與玄感戰於破陵,大敗之。玄感兄弟挺身遁走,恭仁與屈突通等追討獲之。軍旋,煬帝召入內殿,謂曰:“我聞破陵之陣,唯卿力戰,功最難比。雖知卿奉法清慎,都不知勇決如此也。”納言蘇威曰:“仁者必有勇,固非虛也。”時蘇威及左衛大將軍宇文述、禦史大夫裴蘊、黃門侍郎裴矩等皆受詔參掌選事,多納賄賂,士流嗟怨。恭仁獨雅正自守,不為蘊等所容,由是出為河南道大使,討捕盜賊。時天下大亂,行至譙郡,為朱粲所敗,奔還江都。宇文化及弑逆,署吏部尚書,隨至河北,為化及守魏縣。時元寶藏據有魏郡,會行人魏徵說下寶藏,執恭仁送於京師。高祖甚禮遇之,拜黃門侍郎,封觀國公。尋為涼州總管。恭仁素習邊事,深悉羌胡情偽,推心馭下,人吏悅服,自蔥嶺已東,並入朝貢。未幾,遙授納言,總管如故。俄而突厥頡利可汗率眾數萬奄至州境,恭仁隨方備禦,多設疑兵,頡利懼而退走。屬瓜州刺史賀拔威擁兵作亂,朝廷憚遠,未遑征討。恭仁乃募驍勇,倍道兼進,賊不虞兵至之速,克其二城。恭仁悉放俘虜,賊眾感其寬惠,遂相率執威而降。久之,征拜吏部尚書,遷左衛大將軍、鼓旗將軍。貞觀初,拜雍州牧,加左光祿大夫,行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五年,遷洛州都督。太宗曰:“洛陽要重,古難其人。朕之子弟多矣,恐非所任,特以委公也。”恭仁性虛澹,必以禮度自居,謙恭下士,未嚐忤物,時人方之石慶。恭仁弟師道,尚桂陽公主,從侄女為巢剌王妃,弟子思敬,尚安平公主,連姻帝室,益見崇重。後以老病乞骸骨,聽以特進歸第。十三年卒,冊贈開府儀同三司、潭州都督,陪葬昭陵,諡曰孝。
子思訓襲爵。顯慶中,曆右屯衛將軍。時右衛大將軍慕容寶節有愛妾,置於別宅,嚐邀思訓就之宴樂。思訓深責寶節與其妻隔絕,妾等怒,密以毒藥置酒,思訓飲盡便死。寶節坐是配嶺表。思訓妻又詣闕稱冤,製遣使就斬之。仍改《賊盜律》,以毒藥殺人之科,更從重法。
思訓孫睿交,本名璬,少襲爵觀國公,尚中宗女長寧公主。預誅張易之有功,賜實封五百戶。神龍中,為秘書監。後被貶,卒於絳州別駕。
恭仁弟續,頗有辭學。貞觀中,為鄆州刺史。續孫執柔,則天時為地官尚書,則天以外氏近屬,甚優寵之。時武承嗣、攸寧相次知政事,則天嚐曰:“我今當宗及外家,常一人為宰相。”由是執柔同中書門下三品,尋卒。執柔子滔,開元中官至吏部侍郎、同州刺史。執柔弟執一,神龍初,以誅張易之功封河東郡公,累至右金吾衛大將軍。
恭仁少弟師道,隋末自洛陽歸國,授上儀同,為備身左右。尋尚桂陽公主,超拜吏部侍郎,累轉太常卿,封安德郡公。貞觀七年,代魏徵為侍中。性周慎謹密,未嚐漏泄內事,親友或問禁中之言,乃更對以他語。嚐曰:“吾少窺漢史,至孔光不言溫室之樹,每欽其餘風,所庶幾也。”師道退朝後,必引當時英俊,宴集園池,而文會之盛,當時莫比。雅善篇什,又工草隸,酣賞之際,援筆直書,有如宿構。太宗每見師道所製,必吟諷嗟賞之。十三年,轉中書令。太子承乾逆謀事泄,與長孫無忌、房玄齡同按其獄。師道妻前夫之子趙節與承乾通謀,師道微諷太宗,冀活之,由是獲譴,罷知機密。轉吏部尚書。師道貴家子,四海人物,未能委練,所署用多非其才,而深抑貴勢及其親黨,以避嫌疑,時論譏之。太宗嚐從容謂侍臣曰:“楊師道性行純善,自無愆過。而情實怯懦,未甚更事,緩急不可得力。”未幾,從征高麗,攝中書令。及軍還,有毀之者,稍貶為工部尚書,尋轉太常卿。二十一年卒,贈吏部尚書、並州都督,陪葬昭陵,賜東園秘器,並為立碑。子豫之,尚巢剌王女壽春縣主。居母喪,與永嘉公主**,為主婿竇奉節所擒,具五刑而殺之。師道兄子思玄,高宗時為吏部侍郎、國子祭酒。玄弟思敬,禮部尚書。師道從兄子崇敬,太子詹事。
始恭仁父雄在隋,以同姓寵貴,自武德之後,恭仁兄弟名位尤盛,則天時,又以外戚崇寵。一家之內,駙馬三人,王妃五人,贈皇後一人,三品已上官二十餘人,遂為盛族。
皇甫無逸,字仁儉,安定烏氏人。父誕,隋並州總管府司馬。其先安定著姓,徙居京兆萬年。仁壽末,漢王諒於並州起兵反,誕抗節不從,為諒所殺。無逸時在長安,聞諒反,即同居喪之禮。人問其故,泣而對曰:“大人平生徇節義,既屬亂常,必無苟免。”尋而凶問果至。在喪柴毀過禮,事母以孝聞。煬帝以誕死節,贈柱國、弘義郡公,令無逸襲爵。時五等皆廢,以其時忠義之後,特封平輿侯。拜涓陽太守,甚有能名,差品為天下第一。再轉右武衛將軍,甚見親委。帝幸江都,以無逸留守洛陽。及江都之變,與段達、元文都尊立越王侗為帝。王世充作難,無逸棄老母妻子,斬關而走,追騎且至,無逸曰:“吾死而後已,終不能同爾為逆。”因解所服金帶投之於地,曰:“以此贈卿,無為相迫。”追騎競下馬取帶,自相爭奪,由是得免。高祖以隋代舊臣,甚尊禮之,拜刑部尚書,封滑國公,曆陝東道行台民部尚書。明年,遷禦史大夫。時益部新開,刑政未洽,長吏橫恣,贓汙狼藉;令無逸持節巡撫之,承製除授。無逸宣揚朝化,法令嚴肅,蜀中甚賴之。有皇甫希仁者,見無逸專製方麵,徼幸上變,雲:“臣父在洛陽,無逸為母之故,陰遣臣與王世充相知。”高祖審其詐,數之曰:“無逸逼於世充,棄母歸朕。今之委任,異於眾人。其在益州,極為清正。此蓋群小不耐,欲誣之也。此乃離間我君臣,惑亂我視聽。”於是斬希仁於順天門,遣給事中李公昌馳往慰諭之。俄而又告無逸陰與蕭銑交通者,無逸時與益州行台仆射竇璡不協,於是上表自理,又言璡罪狀。高祖覽之曰:“無逸當官執法,無所回避,必是邪佞之徒,惡直醜正,共相構扇也。”因令劉世龍、溫彥博將按其事,卒無驗而止,所告者坐斬,竇璡亦以罪黜。無逸既返命,高祖勞之曰:“公立身行己,朕之所悉。比多譖訴者,但為正直致邪佞所憎耳。”尋拜民部尚書,累轉益州大都督府長史。閉門自守,不通賓客,左右不得出門。凡所貨易,皆往他州;每按部,樵采不犯於人。嚐夜宿人家,遇燈炷盡,主人將續之,無逸抽佩刀斷衣帶以為炷,其廉介如此。然過於審慎,所上表奏,懼有誤失,必讀之數十遍,仍令官屬再三披省;使者就路,又追而更審,每遣一使,輒連日不得上道。議者以此少之。母在長安疾篤,太宗令驛召之。無逸性至孝,承問惶懼,不能飲食,因道病卒。贈禮部尚書,太常考行,諡曰“孝”。禮部尚書王珪駁之曰:“無逸入蜀之初,自當扶侍老母,與之同去,申其色養,而乃留在京師,子道未足,何得為孝?”竟諡為良。孫忠,開元中為衛尉卿。
李大亮,雍州涇陽人。後魏度支尚書琰之曾孫也。其先本居隴西狄道,代為著姓。祖綱,後魏南岐州刺史。父充節,隋朔州總管、武陽公。大亮少有文武才幹,隋末,署韓國公龐玉行軍兵曹。在東都與李密戰,敗,同輩百餘人皆就死,賊帥張弼見而異之,獨釋與語,遂定交於幕下。義兵入關,大亮自東都歸國,授土門令。屬百姓饑荒,盜賊侵寇,大亮賣所乘馬分給貧弱,勸以墾田,歲因大稔。
躬捕寇盜,所擊輒平。時太宗在藩,巡撫北境,聞而嗟歎,下書勞之,賜馬一匹、帛五十段。其後,胡賊寇境,大亮眾少不敵,遂單馬詣賊營,召其豪帥,諭以禍福,群胡感悟,相率請降。大亮又殺所乘馬,以與之宴樂,徒步而歸。前後降者千餘人,縣境以清。高祖大悅,超拜金州總管府司馬。時王世充遣其兄子弘烈據襄陽,令大亮安撫樊、鄧,以圖進取。大亮進兵擊之,所下十餘城。高祖下書勞勉,遷安州刺史。又令徇廣州巴東,行次九江,會輔公祏反,大亮以計擒公祏將張善安。公祏尋遣兵圍猷州,刺史左難當嬰城自守,大亮率兵進援,擊賊破之。以功賜奴婢百人,大亮謂曰:“汝輩多衣冠子女,破亡至此,吾亦何忍以汝為賤隸乎!”一皆放遣。高祖聞而嗟異,複賜婢二十人,拜越州都督。貞觀元年,轉交州都督,封武陽縣男。在越州寫書百卷,及徙職,皆委之廨宇。尋召拜太府卿,出為涼州都督,以惠政聞。嚐有台使到州,見有名鷹,諷大亮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絕畋獵,而使者求鷹。若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便是使非其人。”太宗下之書曰:“以卿兼資文武,誌懷貞確,故委藩牧,當茲重寄。比在州鎮,聲績遠彰,念此忠勤,無忘寤寐。使遣獻鷹,遂不曲順,論今引古,遠獻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懇到,覽用嘉歎,不能便已。有臣若此,朕複何憂!宜守此誠,終始若一。古人稱一言之重,侔於千金,卿之此言,深足貴矣。
今賜卿胡瓶一枚,雖無千鎰之重,是朕自用之物。”又賜荀悅《漢紀》一部,下書曰:“卿立誌方直,竭節至公,處職當官,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
公事之閑,宜尋典籍。然此書敘致既明,論議深博,極為治之體,盡君臣之義,今以賜卿,宜加尋閱也。”時頡利可汗敗亡,北荒諸部相率內屬。有大度設、拓設、泥熟特勒及七姓種落等,尚散在伊吾,以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以綏之,多所降附。朝廷湣其部眾凍餒,遣於磧石貯糧,特加賑給。大亮以為於事無益,上疏曰:
臣聞欲綏遠者,必先安近。中國百姓,天下本根;四夷之人,猶於枝葉。擾於根本,以厚枝附,而求久安,未之有也。自古明王,化中國以信,馭夷狄以權。
故《春秋》雲:“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自陛下君臨區宇,深根固本,人逸兵強,九州殷盛,四夷自服。今者招致突厥,雖入提封,臣愚稍覺勞費,未悟其有益也。然河西氓庶,積禦蕃夷,州縣蕭條,戶口鮮少,加因隋亂,減耗尤多。突厥未平之前,尚不安業;匈奴微弱已來,始就農畝。若即勞役,恐致妨損。以臣愚惑,請停招慰。且謂之荒服者,故臣而不內。是以周室愛人攘狄,竟延七百之齡;秦王輕戰事胡,四十載而遂絕。漢文養兵靜守,天下安豐;孝武揚威遠略,海內虛耗。雖悔輪台,追已不及。至於隋室,早得伊吾,兼統鄯善,既得之後,勞費日甚,虛內致外,竟損無益。遠尋秦、漢,近觀隋室,動靜安危,昭然備矣。伊吾雖已臣附,遠在蕃磧,人非中夏,地多沙鹵。其自豎立稱藩附庸者,請羈縻受之,使居塞外,必畏威懷德,永為蕃臣,蓋行虛惠,而收實福矣。近日突厥傾國入朝,既不能俘之江淮,以變其俗;置於內地,去京不遠,雖則寬仁之義,亦非久安之計也。每見一人初降,賜物五匹、袍一領,酋帥悉授大官,祿厚位尊,理多縻費。以中國之幣帛,供積惡之凶虜,其眾益多,非中國之利也。
太宗納其奏。八年,為劍南道巡省大使。大亮激濁揚清,甚獲當時之譽。及討吐穀渾,以大亮為河東道行軍總管。與大總管李靖等出北路,涉青海,曆河源,遇賊於蜀渾山,接戰破之,俘其名王,虜雜畜五萬計。以功進爵為公,賜物千段、奴婢一百五十人,悉遺親戚。仍罄其家資,收葬五葉宗族無後者三十餘喪,送終之禮,一時稱盛。後拜左衛大將軍。十七年,晉王為皇太子,東宮僚屬,皆盛選重臣。以大亮兼領太子右衛率,俄兼工部尚書,身居三職,宿衛兩宮,甚為親信。
大亮每當宿直,必通宵假寐。太宗嚐勞之曰:“至公宿直,我便通夜安臥。”其見任如此。太宗每有巡幸,多令居守。房玄齡甚重之,每稱大亮有王陵、周勃之節,可以當大位。大亮雖位望通顯,而居處卑陋,衣服儉率。至性忠謹,雖妻子不見其惰容。事兄嫂有同於父母。每懷張弼之恩,而久不能得。弼時為將作丞,自匿不言。大亮嚐遇諸途而識之,持弼而泣,恨相得之晚。多推家產以遺弼,弼拒而不受。大亮言於太宗曰:“臣有今日之榮,張弼力也。有官爵請回。”太宗遂遷弼為中郎將,俄代州都督。時人皆賢大亮不背恩,而多弼不自伐也。十八年,太宗幸洛陽,令大亮副司空玄齡居中。尋遇疾,太宗親為調藥,馳驛賜之。臨終上表,請停遼東之役,又言京師宗廟所在,願深以關中為意。表成而歎曰:“吾聞禮,男子不死婦人之手。”於是命屏婦人,言終而卒,時五十九。死之日,家無珠玉可以為唅,唯有米五石、布三十端。親戚孤遺為大亮所鞠養,服之如父者十五人。太宗為舉哀於別次,哭之甚慟,廢朝三日。贈兵部尚書、秦州都督,諡曰懿,陪葬昭陵。
兄子道裕,永徽中為大理卿。
迥秀,大亮族孫也。祖玄明,濟州刺史。父義本,宣州刺史。迥秀弱冠應英材傑出舉,拜相州參軍,累轉考功員外郎。則天雅愛其材,甚寵待之。掌舉數年,遷鳳閣舍人。迥秀母氏庶賤而色養過人,其妻崔氏嚐叱其媵婢,母聞之不悅,迥秀即時出之。或止雲:“賢室雖不避嫌疑,然過非出狀,何遽如此?”迥秀曰:
“娶妻本以承順顏色,顏色苟違,何敢留也?”竟不從。長安初,曆天官、夏官二侍郎,俄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則天令宮人參問其母,又嚐迎入宮中,待之甚優。
迥秀雅有文才,飲酒鬥餘,廣接賓朋,當時稱為風流之士。然頗托附權幸,傾心以事張易之、昌宗兄弟,由是深為讜正之士所譏。俄坐贓,出為廬州刺史。景龍中,累轉鴻臚卿、修文館學士,又持節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所居宅中生芝草數莖,又有貓為犬所乳,中宗以為孝感所致,使旌其門閭。俄代姚崇為兵部尚書,病卒。子齊損,開元十年,與權梁山等構逆伏誅,籍沒其家也。
史臣曰:孔子雲,“邦有道,危言危行。”如李綱直道事人,執心不回。始對隋文,慷慨獲免;終忤楊素,屈辱尤深。及高祖臨朝,諫舞胡鳴玉,懷不吐不茹之節,存有始有卒之規,可謂危矣。非逢有道,焉能免諸?《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李綱有焉。善果幼事賢母,長為正人。元璹於國有功,祗練邊事,承家不孝,終為匪人。恭仁仕隋忠厚,馭眾謙恭。破賊立功,方見仁者有勇;掌選被斥,所謂獨正者危。自偽歸朝,懷才遇主,連婚帝室,列位藩宣,始終無玷者鮮矣!師道慎密純善,怯懦無更事之名;抑勢避嫌,署用致非才之誚。
無逸知父守節陷難,離母避逆終吉,忠信之道著矣;絕賓客以閉府門,斷衣帶以續燈炷,廉介之誌彰矣。於乎,蜀道初開,親老地梗,至孝滅性,子道可知,不得諡為“孝”也,惜哉!大亮文武兼才,貞確成性。賣馬勸農,是為政也;投身諭賊,略也;放奴婢從良者,仁也;因鷹諫獵,臨終上表,忠也;論伊吾之眾,智也;葬五葉無後,報張弼恩,義也;侍兄嫂如父母,孝也;不死婦人之手,禮也;無珠玉為唅,廉也。房玄齡雲,大亮有王陵、周勃之節,名下無虛士矣!迥秀諂事權幸,爰至台司,餘不足觀,清風替矣。
讚曰:李綱守道,言行俱危。善果母訓,清貞是資。元璹父子,要道何虧。
恭仁獨正,令德無違。師道慎密,抑勢見機。無逸廉介,終於孝思。大亮才德,陵、勃名隨。迥秀托附,實汙台司。
舊唐書
○封倫(倫子言道兄子行高) 蕭瑀(子銳兄子鈞鈞子瓘鈞兄子嗣業) 裴矩(矩子宣機) 宇文士及
封倫,字德彝,觀州蓚人。北齊太子太保隆之孫。父子繡,隋通州刺史。倫少時,其舅盧思道每言曰:“此子智識過人,必能致位卿相。”開皇末,江南作亂,內史令楊素往征之,署為行軍記室。船至海曲,素召之,倫墜於水中,人救免溺,乃易衣以見,竟寢不言。素後知,問其故,曰:“私事也,所以不白。”
素甚嗟異之。素將營仁壽宮,引為土木監。隋文帝至宮所,見製度奢侈,大怒曰:
“楊素為不誠矣!殫百姓之力,雕飾離宮,為吾結怨於天下。”素惶恐,慮將獲譴。倫曰:“公當弗憂,待皇後至,必有恩詔。”明日,果召素入對,獨狐後勞之曰:“公知吾夫妻年老,無以娛心,盛飾此宮,豈非孝順。”素退問倫曰:
“卿何以知之?”對曰:“至尊性儉,故初見而怒,然雅聽後言。後,婦人也,惟麗是好,後心既悅,帝慮必移,所以知耳。”素歎伏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素負貴恃才,多所淩侮,唯擊賞倫。每引與論宰相之務,終日忘倦,因撫其床曰:“封郎必當據吾此座。”驟稱薦於文帝,由是擢授內史舍人。大業中,倫見虞世基幸於煬帝而不閑吏務,每有承受,多失事機。倫又托附之,密為指畫,宣行詔命,諂順主心。外有表疏如忤意者,皆寢而不奏。決斷刑法,多峻文深誣;策勳行賞,必抑削之。故世基之寵日隆,而隋政日壞,皆倫所為也。宇文化及之亂,逼帝出宮,使倫數帝之罪。帝謂曰:“卿是士人,何至於此?”倫赧然而退。
化及尋署內史令,從至聊城。倫見化及勢蹙,乃潛結化及弟士及,請於濟北運糧,以觀其變。遇化及敗,與士及來降。高祖以其前代舊臣,遣使迎勞,拜內史舍人。
尋遷內史侍郎。
高祖嚐幸溫湯,經秦始皇墓,謂倫曰:“古者帝王,竭生靈之力,殫府庫之財,營起山陵,此複何益?”倫曰:“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自秦、漢帝王盛為厚葬,故百官眾庶競相遵仿。凡是古塚丘封,悉多藏珍寶,鹹見開發。若死而無知,厚葬深為虛費;若魂而有識,被發豈不痛哉!”高祖稱善,謂倫曰:“從今之後,宜自上導下,悉為薄葬。”太宗之討王世充,詔倫參謀軍事。高祖以兵久在外,意欲旋師,太宗遣倫入朝親論事勢。倫言於高祖曰:“世充得地雖多,而羈縻相屬,其所用命者,唯洛陽一城而已,計盡力窮,破在朝夕。今若還兵,賊勢必振,更相連結,後必難圖。未若乘其已衰,破之必矣。”高祖納之。及太宗凱旋,高祖謂侍臣曰:“朕初發兵東討,眾議多有不同,唯秦王請行,封倫讚成此計。昔張華協同晉武,亦複何以加也!”封平原縣公,兼天冊府司馬。會突厥寇太原,複遣使來請和親,高祖問群臣:“和之與戰,策將安出?”多言戰則怨深,不如先和。倫曰:“突厥憑淩,有輕中國之意,必謂兵弱而不能戰。如臣計者,莫若悉眾以擊之,其勢必捷,勝而後和,恩威兼著。若今歲不戰,明年必當複來,臣以擊之為便。”高祖從之。六年,以本官檢校吏部尚書,曉習吏職,甚獲當時之譽。八年,進封道國公,尋徙封於密。蕭瑀嚐薦倫於高祖,高祖任倫為中書令。太宗嗣位,瑀遷尚書左仆射,倫為右仆射。倫素險詖,與瑀商量可奏者,至太宗前,盡變易之,由是與瑀有隙。貞觀元年,遘疾於尚書省,太宗親自臨視,即命尚輦送還第,尋薨,年六十。太宗深悼之,廢朝三日,冊贈司空,諡曰明。初,倫數從太宗征討,特蒙顧遇。以建成、元吉之故,數進忠款,太宗以為至誠,前後賞賜以萬計。而倫潛持兩端,陰附建成。時高祖將行廢立,猶豫未決,謀之於倫,倫固諫而止。然所為秘隱,時人莫知,事具《建成傳》。卒後數年,太宗方知其事。十七年,治書侍禦史唐臨追劾倫曰:“臣聞事君之義,盡命不渝;為臣之節,歲寒無貳。苟虧其道,罪不容誅。倫位望鼎司,恩隆胙土,無心報效,乃肆奸謀,熒惑儲藩,獎成元惡,置於常典,理合誅夷。但苞藏之狀,死而後發,猥加褒贈,未正嚴科。罪惡既彰,宜加貶黜,豈可仍疇爵邑,尚列台槐!此而不懲,將何沮勸?”太宗令百官詳議,民部尚書唐儉等議:“倫罪暴身後,恩結生前,所曆眾官,不可追奪,請降贈改諡。”詔從之,於是改諡繆,黜其贈官,削所食實封。
子言道,尚高祖女淮南長公主,官至宋州刺史。倫兄子行高,以文學知名。
貞觀中,官至禮部郎中。
蕭瑀,字時文。高祖梁武帝,曾祖昭明太子,祖察,後梁宣帝。父巋,明帝。
瑀年九歲,封新安郡王,幼以孝行聞。姊為隋晉王妃,從入長安。聚學屬文,端正鯁亮。好釋氏,常修梵行,每與沙門難及苦空,必詣微旨。常觀劉孝標《辯命論》,惡其傷先王之教,迷性命之理,乃作《非辯命論》以釋之。大旨以為:
“人稟天地以生,孰雲非命,然吉凶禍福,亦因人而有,若一之於命,其蔽已甚。”
時晉府學士柳顧言、諸葛穎見而稱之曰:“自孝標後數十年間,言性命之理者,莫能詆詰。今蕭君此論,足療劉子膏肓。”煬帝為太子也,授太子右千牛。及踐祚,遷尚衣奉禦,檢校左翊衛鷹揚郎將。忽遇風疾,命家人不即醫療,仍雲:
“若天假餘年,因此望為棲遁之資耳。”蕭後聞而誨之:“以爾才智,足堪揚名顯親,豈得輕毀形骸而求隱逸?若以此致譴,則罪在不測。”病且愈,其姊勸勉之,故複有仕進誌。累加銀青光祿大夫、內史侍郎。既以後弟之親,委之機務,後數以言忤旨,漸見疏斥。煬帝至雁門,為突厥所圍,瑀進謀曰:“如聞始畢托校獵至此,義成公主初不知其有違背之心。且北蕃夷俗,可賀敦知兵馬事。昔漢高祖解平城之圍,乃是閼氏之力。況義成以帝女為妻,必恃大國之援。若發一單使以告義成,假使無益,事亦無損。臣又竊聽輿人之誦,乃慮陛下平突厥後更事遼東,所以人心不一,或致挫敗。請下明詔告軍中,赦高麗而專攻突厥,則百姓心安,人自為戰。”煬帝從之,於是發使詣可賀敦諭旨。俄而突厥解圍去,於後獲其諜人,雲:義成公主遣使告急於始畢,稱北方有警,由是突厥解圍,蓋公主之助也。煬帝又將伐遼東,謂群臣曰:“突厥狂悖為寇,勢何能為?以其少時未散,蕭瑀遂相恐動,情不可恕。”因出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既至郡,有山賊萬餘人寇暴縱橫,瑀潛募勇敢之士,設奇而擊之,當陣而降其眾。所獲財畜,鹹賞有功,由是人竭其力。薛舉遣眾數萬侵掠郡境,瑀要擊之,自後諸賊莫敢進,郡中複安。
高祖定京城,遣書招之。瑀以郡歸國,授光祿大夫,封宋國公,拜民部尚書。
太宗為右元帥,攻洛陽,以瑀為府司馬。武德五年,遷內史令。時軍國草創,方隅未寧,高祖乃委以心腹,凡諸政務,莫不關掌。高祖每臨軒聽政,必賜升禦榻,瑀既獨孤氏之婿,與語呼之為蕭郎。國典朝儀,亦責成於瑀,瑀孜孜自勉,繩違舉過,人皆憚之。常奏便宜數十條,多見納用,手敕曰:“得公之言,社稷所賴。
運智者之策,以能成人之美;納諫者之言,以金寶酬其德。今賜金一函,以報智者,勿為推退。”瑀固辭,優詔不許。其年,州置七職,務取才望兼美者為之。
及太宗臨雍州牧,以瑀為州都督。高祖常有敕而中書不時宣行,高祖責其遲,瑀曰:“臣大業之日,見內史宣敕,或前後相乖者,百司行之,不知何所承用。所謂易必在前,難必在後,臣在中書日久,備見其事。今皇基初構,事涉安危,遠方有疑,恐失機會。比每受一敕,臣必勘審,使與前敕不相乖背者,始敢宣行。
遲晚之愆,實由於此。”高祖曰:“卿能用心若此,我有何憂?”初,瑀之朝也,關內產業並先給勳人。至是特還其田宅,瑀皆分給諸宗子弟,唯留廟堂一所,以奉烝嚐。及平王世充,瑀以預軍謀之功,加邑二千戶,拜尚書右仆射。內外考績皆委之司會,為群僚指南,庶務繁總。瑀見事有時偏駁,而持法稍深,頗為時議所少。瑀嚐薦封倫於高祖,高祖以倫為中書令。太宗即位,遷尚書左仆射,封倫為右仆射。倫素懷險詖,與商量將為可奏者,至太宗前盡變易之。於時房玄齡、杜如晦既新用事,疏瑀親倫,瑀心不能平,遂上封事論之,而辭旨寥落。太宗以玄齡等功高,由是忤旨,廢於家。俄拜特進、太子少師。未幾,複為尚書左仆射,賜實封六百戶。太宗常謂瑀曰:“朕欲使子孫長久,社稷永安,其理如何?”瑀對曰:“臣觀前代國祚所以長久者,莫若封諸侯以為盤石之固。秦並六國,罷侯置守,二代而亡;漢有天下,郡國參建,亦得年餘四百。魏、晉廢之,不能永久。
封建之法,實可遵行。”太宗然之,始議封建。尋坐與侍中陳叔達於上前忿諍,聲色甚厲,以不敬免。歲餘,授晉州都督。明年,征授左光祿大夫,兼領禦史大夫。與宰臣參議朝政,瑀多辭辯,每有評議,玄齡等不能抗。然心知其是,不用其言,瑀彌怏怏。玄齡、魏徵、溫彥博嚐有微過,瑀劾之,而罪竟不問,因此自失。由是罷禦史大夫,以為太子少傅,不複預聞朝政。六年,授特進,行太常卿。
八年,為河南道巡省大使,人有坐當推劾苦未得其情者,遂置格置繩,以至於死,太宗特免責之。九年,拜特進,複令參預政事。太宗嚐從容謂房玄齡曰:“蕭瑀大業之日,進諫隋主,出為河池郡守。應遭割心之禍,翻見太平之日,北叟失馬,事亦難常。”瑀頓首拜謝。太宗又曰:“武德六年以後,太上皇有廢立之心而不之定也,我當此日,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此人不可以厚利誘之,不可以刑戮懼之,真社稷臣也。”因賜瑀詩曰:“疾風知勁草,版**識誠臣。”
又謂瑀曰:“卿之守道耿介,古人無以過也。然而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瑀再拜謝曰:“臣特蒙誡訓,又許臣以忠諒,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魏徵進而言曰:“臣有逆眾以執法,明主恕之以忠;臣有孤特以執節,明主恕之以勁。昔聞其言,今睹其實,蕭瑀不遇明聖,必及於難!”太宗悅其言。
十七年,與長孫無忌等二十四人並圖形於淩煙閣。是歲,立晉王為皇太子,拜瑀太子太保,仍知政事。太宗之伐遼東也,以洛邑衝要,襟帶關、河,以瑀為洛陽宮守。車駕自遼還,請解太保,仍同中書門下。太宗以瑀好佛道,嚐賚繡佛像一軀,並繡瑀形狀於佛像側,以為供養之容。又賜王褒所書《大品般若經》一部,並賜袈裟,以充講誦之服焉。瑀嚐稱:“玄齡以下同中書門下內臣,悉皆朋黨比周,無至心奉上。”累獨奏雲:“此等相與執權,有同膠漆,陛下不細諳知,但未反耳。”太宗謂瑀曰:“為人君者,驅駕英材,推心待士,公言不亦甚乎,何至如此!”太宗數日謂瑀曰:“知臣莫若君,夫人不可求備,自當舍其短而用其長。朕雖才謝聰明,不應頓迷臧否。”因數為瑀信誓。瑀既不自得,而太宗積久銜之,終以瑀忠貞居多而未廢也。會瑀請出家,太宗謂曰:“甚知公素愛桑門,今者不能違意。”瑀旋踵奏曰:“臣頃思量,不能出家。”太宗以對群臣吐言,而取舍相違,心不能平。瑀尋稱足疾,時詣朝堂,又不入見,太宗謂侍臣曰:
“瑀豈不得其所乎,而自慊如此?”遂手詔曰:
朕聞物之順也,雖異質而成功;事之違也,亦同形而罕用。是以舟浮楫舉,可濟千裏之川;轅引輪停,不越一毫之地。故知動靜相循易為務,曲直相反難為功,況乎上下之宜、君臣之際者矣。朕以無明於元首,期托德於股肱,思欲去偽歸真,除澆反樸。至於佛教,非意所遵,雖有國之常經,固弊俗之虛術。何則?
求其道者,未驗福於將來;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窮心於釋氏,簡文銳意於法門,傾帑藏以給僧祗,殫人力以供塔廟。及乎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假餘息於熊蹯,引殘魂於雀穀。子孫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頃而為墟,報施之征,何其繆也!而太子太保、宋國公瑀踐覆車之餘軌,襲亡國之遺風。棄公就私,未明隱顯之際;身俗口道,莫辯邪正之心。修累葉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違忤君主,下則扇習浮華。往前朕謂張亮雲:“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乃端然自應,請先入道,朕即許之,尋複不用。一回一惑,在於瞬息之間;自可自否,變於帷扆之所。乖棟梁之大體,豈具瞻之量乎?朕猶隱忍至今,瑀尚全無悛改。
宜即去茲朝闕,出牧小藩,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二十一年,征授金紫光祿大夫,複封宋國公。從幸玉華宮,遘疾薨於宮所,年七十四。太宗聞而輟膳,高宗為之舉哀,遣使吊祭。太常諡曰“肅”。太宗曰:
“易名之典,必考其行。瑀性多猜貳,此諡失於不直,更宜摭實。”改諡曰貞褊公。冊贈司空、荊州都督,賜東園秘器,陪葬昭陵。臨終遺書曰:“生而必死,理之常分。氣絕後可著單服一通,以充小斂。棺內施單席而已,冀其速朽,不得別加一物。無假卜日,惟在速辦。自古賢哲,非無等例,爾宜勉之。”諸子遵其遺誌,斂葬儉薄。
子銳嗣,尚太宗女襄城公主,曆太常卿、汾州刺史。公主雅有禮度,太宗每令諸公主,凡厥所為,皆視其楷則。又令所司別為營第,公主辭曰:“婦人事舅姑如事父母,若居處不同,則定省多闕。”再三固讓,乃止,令於舊宅而改創焉。
永徽初,公主薨,詔葬昭陵。
瑀兄璟,亦有學行。武德中為黃門侍郎,累轉秘書監,封蘭陵縣公。貞觀中卒,贈禮部尚書。
瑀兄子鈞,隋遷州刺史、梁國公珣之子也。博學有才望。貞觀中,累除中書舍人,甚為房玄齡、魏徵所重。永徽二年,曆遷諫議大夫,兼弘文館學士。時有左武候別駕盧文操,逾垣盜左藏庫物,高宗以別駕職在糾繩,身行盜竊,命有司殺之。鈞進諫曰:“文操所犯,情實難原。然恐天下聞之,必謂陛下輕法律,賤人命,任喜怒,貴財物。臣之所職,以諫為名,愚衷所懷,不敢不奏。”帝謂曰:
“卿職在司諫,能盡忠規。”遂特免其死罪,顧謂侍臣曰:“此乃真諫議也。”
尋而太常樂工宋四通等,為宮人通傳信物,高宗特令處死,乃遣附律,鈞上疏言:
“四通等犯在未附律前,不合至死。”手詔曰:“朕聞防禍未萌,先賢所重,宮闕之禁,其可漸歟?昔如姬竊符,朕用為永鑒,不欲今茲自彰其過,所搦憲章,想非濫也。但朕翹心紫禁,思覿引裾,側席朱楹,冀旌折檻。今乃喜得其言,特免四通等死,遠處配流。”鈞尋為太子率更令,兼崇賢館學士。顯慶中卒。所撰《韻旨》二十卷,有集三十卷行於代。
子瓘,官至渝州長史。母終,以毀卒。瓘子嵩,別有傳。
鈞兄子嗣業,少隨祖姑隋煬帝後入於突厥。貞觀九年歸朝,以深識蕃情充使,統領突厥之眾。累轉鴻臚卿,兼單於都護府長史。調露中,單於突厥反叛,嗣業率兵戰,敗,配流嶺南而死。
裴矩,字弘大,河東聞喜人。祖佗,後魏東荊州刺史。父訥之,北齊太子舍人。矩繈褓而孤,為伯父讓之所鞠。及長,博學,早知名,仕齊為高平王文學。
齊亡,隋文帝為定州總管,召補記室,甚親敬之。文帝即位,遷給事郎,直內史省,奏舍人事。伐陳之役,領元帥記室。及陳平,晉王廣令矩與高熲收陳圖籍,歸之秘府。累遷吏部侍郎,以事免。大業初,西域諸蕃款張掖塞與中國互市,煬帝遣矩監其事。矩知帝方勤遠略,欲吞並夷狄,乃訪西域風俗及山川險易、君長姓族、物產服章,撰《西域圖記》三卷,入朝奏之。帝大悅,賜物五百段。每日引至禦座,顧問西方之事。矩盛言西域多珍寶及吐穀渾可並之狀,帝信之。仍委以經略,拜民部侍郎。俄遷黃門侍郎,參預朝政。令往張掖引致西蕃,至者十餘國。三年,帝有事於恒嶽,鹹來助祭。帝將巡河右,複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說高昌王鞠伯雅及伊吾吐屯設等,啖以厚利,導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設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國,盛服珠玉錦罽,焚香奏樂,歌舞相趨,謁於道左。複令武威、張掖士女盛飾縱觀,填咽周亙數十裏,帝見之大悅。及滅吐穀渾,蠻夷納貢,諸蕃懾服,相繼來庭。雖拓地數千裏,而役戍委輸之費,歲巨萬計,中國**焉。帝以矩有綏懷之略,加位銀青光祿大夫。其年,帝至東都,矩以蠻夷朝貢者多,諷帝大征四方奇技,作魚龍曼延角於洛邑,以誇諸戎狄,終月而罷。又令三市店肆皆設帷帳,盛酒食,遣掌蕃率蠻夷與人貿易,所至處悉令邀延就座,醉飽而散。夷人有識者,鹹私哂其矯飾焉。帝稱矩至誠,謂宇文述、牛弘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朕未發頃,矩輒以聞。自非奉國用心,孰能若是?”尋令與將軍薛世雄城伊吾而還,賜錢四十萬。矩因進計縱反間於射匱,使潛攻處羅。後處羅為射匱所迫,竟隨使者入朝,帝甚悅,賜矩貂裘及西域珍器。從帝巡於塞北,幸啟民可汗帳。時高麗遣使先通於突厥,啟民不敢隱,引之見帝。矩因奏曰:“高麗之地,本孤竹國也,周代以之封箕子,漢時分為三郡,晉氏亦統遼東。今乃不臣,列為外域,故先帝欲征之久矣,但以楊諒不肖,師出無功。當陛下時,安得不有事於此,使冠帶之境,仍為蠻貊之鄉乎?
今其使者朝於突厥,親見啟民從化,必懼皇靈之遠暢,慮後服之先亡,脅令入朝,當可致也。請麵詔其使還本國,遣詔其王令速朝覲。不然者,當率突厥即日誅之。”
帝納焉。高麗不用命,始建征遼之策。王師臨遼,以本官領虎賁郎將。明年,複從至遼東。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麗,帝令矩兼掌兵部事。以前後渡遼功,進位右光祿大夫。矩後從幸江都。及義兵入關,屈突通敗問至,帝問矩方略,矩曰:
“太原有變,京畿不靜,遙為處分,恐失事機。唯鑾輿早還,方可平定。”矩見天下將亂,恐為身禍,每遇人盡禮,雖至胥吏,皆得其歡心。時從駕驍果多逃散,矩言於帝曰:“車駕留此,已經二歲,人無匹合,則不能久安。請聽兵士於此納室,私相奔誘者,因而配之。”帝從其計,軍中漸安,鹹曰:“裴公之惠也。”
是時,帝既昏侈逾甚,矩無所諫諍,但悅媚取容而已。宇文化及弑逆,署為尚書右仆射。化及敗,竇建德複以為尚書右仆射,令專掌選事。時建德起自群盜,事無節文,矩為之創定朝儀,權設法律,憲章頗備,建德大悅,每諮訪焉。
及建德敗,矩與偽將曹旦及建德之妻齎傳國八璽,舉山東之地來降,封安邑縣公。武德五年,拜太子左庶子。俄遷太子詹事。令與虞世南撰《吉凶書儀》,參按故實,甚合禮度,為學者所稱,至今行之。八年,兼檢校侍中。及太子建成被誅,其餘黨尚保宮城,欲與秦王決戰,王遣矩曉諭之,宮兵乃散。尋遷民部尚書。矩年且八十,而精爽不衰,以曉習故事,甚見推重。太宗初即位,務止奸吏,或聞諸曹案典,多有受賂者,乃遣人以財物試之。有司門令史受饋絹一匹,太宗怒,將殺之,矩進諫曰:“此人受賂,誠合重誅。但陛下以物試之,即行極法,所謂陷人以罪,恐非導德齊禮之義。”太宗納其言,因召百僚謂曰:“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麵從,每事如此,天下何憂不治!”貞觀元年卒,贈絳州刺史,諡曰敬。撰《開業平陳記》十一卷,行於代。
子宣機,高宗時官至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左中護。
宇文士及,雍州長安人。隋右衛大將軍述子,化及弟也。開皇末,以父勳封新城縣公。隋文帝嚐引入臥內,與語,奇之,令尚煬帝女南陽公主。大業中,曆尚輦奉禦,從幸江都。以父憂去職,尋起為鴻臚少卿。化及之潛謀逆亂也,以其主婿,深忌之而不告,既弑煬帝,署為內史令。初,高祖為殿內少監,時士及為奉禦,深自結托。及隨化及至黎陽,高祖手詔召之。士及亦潛遣家僮間道詣長安申赤心,又因使密貢金環。高祖大悅,謂侍臣曰:“我與士及素經共事,今貢金環,是其來意也。”及至魏縣,兵威日蹙,士及勸之西歸長安,化及不從,士及乃與封倫求於濟北征督軍糧。俄而化及為竇建德所擒,濟北豪右多勸士及發青、齊之眾,北擊建德,收河北之地,以觀形勢。士及不納,遂與封倫等來降。高祖數之曰:“汝兄弟率思歸之卒,為入關之計,當此之時,若得我父子,豈肯相存,今欲何地自處?”士及謝曰:“臣之罪誠不容誅,但臣早奉龍顏,久存心腹,往在涿郡,嚐夜中密論時事,後於汾陰宮,複盡丹赤。自陛下龍飛九五,臣實傾心西歸,所以密申貢獻,冀此贖罪耳。”高祖笑謂裴寂曰:“此人與我言天下事,至今已六七年矣,公輩皆在其後。”時士及妹為昭儀,有寵,由是漸見親待,授上儀同。從太宗平宋金剛,以功複封新城縣公,妻以壽光縣主,仍遷秦王府驃騎將軍。又從平王世充、竇建德,以功進爵郢國公,遷中書侍郎,再轉太子詹事。
太宗即位,代封倫為中書令,真食益州七百戶。尋以本官檢校涼州都督。時突厥屢為邊寇,士及欲立威以鎮邊服,每出入陳兵,盛為容衛;又折節禮士,涼士服其威惠。征為殿中監,以疾出為蒲州刺史,為政寬簡,吏人安之。數歲,入為右衛大將軍,甚見親顧,每延入閣中,乙夜方出,遇其歸沐,仍遣馳召,同列莫與為比。然尤謹密,其妻每問向中使召有何樂事,士及終無所言。尋錄其功,別封一子為新城縣公。在職七年,複為殿中監,加金紫光祿大夫。及疾篤,太宗親問,撫之流涕。貞觀十六年卒,贈左衛大將軍、涼州都督,陪葬昭陵。士及撫幼弟及孤兄子,以友愛見稱,親戚故人貧乏者,輒遺之。然厚自封植,衣食服玩必極奢侈。諡曰“恭”,黃門侍郎劉洎駁之曰:“士及居家侈縱,不宜為恭。”竟諡曰縱。
史臣曰:封倫多揣摩之才,有附托之巧。黨化及而數煬帝,或有赧顏;托士及以歸唐朝,殊無愧色。當建成之際,事持兩端;背蕭瑀之恩,奏多異議。太宗,明主也,不見其心;玄齡,賢相焉,尚容其諂。狡算醜行,死而後彰,苟非唐臨之劾,唐儉等議,則奸人得計矣。蕭瑀骨鯁亮直,儒術清明。執政隋朝,忠而獲罪;委質高祖,知無不為。及太宗臨朝,房、杜用事,不容小過,欲居成功,既形猜貳之言,寧固或躍之位?易名而祗加“褊”字,所幸者猶多;奉佛而不失道情,非善也而何謂。裴矩方略寬簡,士及通變謹密,皆一時之稱也。
讚曰:封倫揣摩諂詐,蕭瑀骨鯁儒術。裴矩方略寬簡,士及通變謹密。
舊唐書